阎君的识海中一片混沌。
地藏王菩萨。
这个名号，像是一颗投入古井的星辰，激起的不是涟漪，而是时空的错乱感。他可以肯定，九界从诞生之初到崩灭，从未有过这样一位尊神。
这并非创造，而是……像是从一个更高维度的真实历史中，截取出了一段本该存在，却被遗忘的辉煌。
裴砚看着阎君脸上那精彩纷呈的表情，从震撼到迷茫，再到一丝若有所悟的惊惧，他并未直接解释。
有些故事，说出来远不如问出来更有力量。
“阎君，你执掌幽冥，审判亡魂，可曾想过，轮回的终极意义是什么？”裴砚的声音很轻，却仿佛带着整个九界新生的重量，压在阎君的心头。
未等阎君回答，裴砚便继续问道，每一个字都像是暮鼓晨钟，敲打着幽冥的残骸，也敲打着所有能感知到此地变故的生灵意志。
“若有一宏愿，其言：‘地狱不空，誓不成佛’。”
话音刚落，一股难以言喻的悲悯与决绝之意，凭空而生，瞬间席卷了这片死寂的宇宙。
阎君猛地抬头，瞳孔剧烈收缩！
地狱不空，誓不成佛？
这是何等……何等疯魔，又何等慈悲的誓言！
以自身成道的无上机缘，去赌一个永不可能实现的结局？地狱……怎么可能空！只要世间还有生灵，还有七情六欲，还有贪嗔痴慢，地狱就永无空旷之日！
这……这是要将自己永世镇压在无边苦海之中！
“若有一宏愿，其续：‘众生度尽，方证菩提’。”
裴砚的第二句话，如滚滚天雷，接踵而至！
轰！
阎君只觉得自己的神魂都像是被一柄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亿万年古井无波的心境，掀起了滔天巨浪。
如果说前一句是无边的自我牺牲，那后一句，就是无垠的救世宏图！
将度化众生，置于自身证道之前！
这是怎样一种胸怀？这是怎样一种愿力？他这位古老的冥君，在听到这两句话的瞬间，竟然感到了一丝发自灵魂深处的渺小与……惭愧。
他执掌轮回，求的是秩序，是平衡，是权柄的稳固。
而这个他从未听闻过的“地藏王菩萨”，所求的，竟是终结一切苦难！
“此愿，可否成就轮回？”裴砚最后问道。
话音落下的瞬间，裴砚的声音变了。
不再是平淡的询问，而是带上了一种古老的、沧桑的、仿佛穿越了无尽时空的韵律。他像一个亘古的说书人，开始吟诵一个本不属于这个世界，但此刻却无比契合的故事。
“……尔时地藏菩-萨白佛言：世尊，我观是阎浮众生，举心动念，无非是罪。脱获善利，多退初心。若遇恶缘，念念增益……”
随着他每一个字的吐出，新生的九界本源核心，剧烈震动！
《永恒话本》无风自动，书页哗哗作响。
一幅幅画面，在裴砚的身后，在阎君的眼前，在所有旧神残魂的感知中，如画卷般展开！
那是无间地狱！
刀山火海，油锅血池，恶鬼咆哮，罪魂哀嚎。数不尽的生灵在其中承受着无尽的折磨，怨气、死气、业力浓郁得化不开，形成了一片绝望的海洋。
阎君对这景象再熟悉不过，但他从未见过如此……“真实”的地狱。
在裴砚的“故事”里，这地狱不仅仅是刑罚之地，更是一切苦难的集合，是众生“罪”的显化。
紧接着，一道身影出现在那无边地狱之中。
那并非光芒万丈的神佛，没有浩荡的威压，只有一个孤独而坚定的背影，身披袈裟，手持锡杖，一步一步，踏过刀山，走过火海。
他的脚下，锋利的刀山化为平地；他的身边，滚沸的油锅冷却如清泉。
他没有施展雷霆手段去审判，也没有用无上神力去净化。他只是走着，吟诵着，对着那些哀嚎的罪魂，讲述着解脱之道。
他的身影是那么的孤独，与整个地狱的黑暗与绝望格格不入。
可正是这份孤独，却蕴含着一股足以撼动整个宇宙的磅礴力量——那是愿力！
“地狱不空，誓不成佛；众生度尽，方证菩提！”
宏愿之声，再次回响！
这一次，不再是裴砚的提问，而是那个背影发出的，响彻万古的誓言！
“啊——！”
“不！这是什么鬼东西！我的执念……在消融！”
“慈悲？可笑！力量才是一切！呃……”
那些潜藏在九界残骸深处的旧神残魂，在接触到这股纯粹宏大愿力的瞬间，就如同冰雪遇到了烈阳。他们怨毒、不甘、疯狂的意志，在这堂皇、正大、悲悯天人的愿力面前，显得无比污秽与可笑。
没有对抗，没有挣扎，只有哀嚎与净化。
他们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恶缘”，是需要被“度化”的“众生”。
阎君看得痴了。
他看着那道背影，看着那无边地狱，心神震颤。他终于明白，裴砚要建立的，是怎样一个轮回体系。
那不仅仅是赏善罚恶，不仅仅是冰冷的秩序。
那是一种……终极的关怀。
是劝人向善，是给人机会，是哪怕你罪孽滔天，堕入无间，也依然有一线生机，有一人愿意渡你回头！
这，才是“话本秩序”的核心！
故事，需要结局。而最好的结局，莫过于“救赎”！
嗡——
就在阎君明悟的刹那，新九界本源核心之中，一缕缕玄奥莫测的气运被强行剥离、重组、凝聚！
那其中，有“地藏宏愿”的慈悲与牺牲，有“幽冥审判”的威严与秩序，有“众生解脱”的希望与超脱，更有一切都归于“故事”的因果法理！
这些复杂到极致的概念，在裴砚的意志下，最终融合为一体，化作了一条贯穿了生死两界、连接了阴阳两端、横跨了整个九界残骸的……灰白色气运长河！
长河之中，亿万生灵的虚影在沉浮，前世的因，后世的果，在其中纠缠流转。业力是驱动河水奔流的力量，而功德，则是河中偶尔闪耀的金色光点。
整条长河，充满了无上的庄严、肃穆与公正！
“轮回，当以此愿为基。”
裴砚伸手一指，那条新生的“轮回气运”长河，便如一道创世之光，轰然打入了残破的冥府世界之中，重塑其本源！
整个冥府废墟，在这股气运的冲刷下，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而后开始了新生！
“阎君，”裴砚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自今日起，你冥府便依此气运执掌轮回。但赏善罚恶，须合乎我‘话本秩序’总纲，功过分明，善恶有报，不得徇私，不得枉纵！”
阎君感受着那股涌入冥府的磅礴气运，既熟悉又陌生。熟悉的是轮回的本质，陌生的却是那股“地藏宏愿”带来的慈悲法理。他能清晰地感知到，在这股新生气运之下，任何暗箱操作、人情世故都将无所遁形。
它太公正了！公正到让他这位旧冥君都感到敬畏！
“噗通！”
阎君毫不犹豫，对着裴砚，对着那条贯穿天地的轮回长河，五体投地，深深拜服。
“谨遵道主法旨！冥府必不负所托，以‘话本善恶’为准绳，重立九界轮回！”
他的声音，充满了前所未有的使命感与狂热。
能执掌如此公正而宏大的轮回，是他这位冥君，毕生所求的荣耀！
就在此时，裴砚眉头微动。
在创造这股“轮回气运”时，他敏锐地感知到，一些极其微弱，近乎不存在的波动，正从虚无的深处被这股新生气运所吸引，缓缓显现。
那是旧“轮回本源印记”的碎片！
“旧印碎片已有所感。”裴砚对仍旧俯首在地的阎君道，“你持此轮回新气运，循迹而去，当能寻回。将它们融入这轮回长河，可补全你冥府根基。”
阎君闻言大喜，这简直是天降的甘霖！
“谢道主指引！”
“另，”裴砚补充道，“冥府原有的幽冥特性，对亡魂的天然吸引与约束力，以及必要的审判威严，皆可保留。话本秩序，并非一概而论，允许多元共存。”
这句话，让阎君彻底安下心来。
裴砚要的，不是一个傀儡，而是一个能完美执行他意志，且拥有自身专业特性的强大机构。
“臣，领法旨！”
阎君再次叩首，随后起身，神情肃穆地对着裴砚行了一个大礼。他转身投入那片正在被轮回气运重塑的冥界之中，带着新生的磅礴气运，带着对“地藏宏愿”的深深思索，以及一丝寻回旧日权柄的激动，循着那冥冥中的感应，追寻旧印碎片而去。
魔道已立，冥府已定。
裴砚的目光穿透虚空，最后落向了那个至今仍未明确表态，也是最为古老和神秘的界域——妖界。
在那里，太初荒魔的气息依旧隐晦，却如一头蛰伏的洪荒巨兽，危险而致命。
“魔、冥已定，”裴砚轻声自语，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这妖族的‘故事’，又该如何开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