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的风,本是裹着冰碴子的。可这一日,风里竟掺了焦糊味——不是巫民烧荒的草木香,是皮肉烤裂、骨头烧脆的腥气。玄冥刚从冰窟打坐醒来,素色巫袍的袖口还沾着冰晶,指尖却猛地传来一阵灼痛,那是她与北境巫民血脉相连的感应,像有无数根烧红的针,扎进了她的灵脉。
“出事了。”她霍然起身,原本因养伤而稍缓的眉心,此刻拧成了死结。殿外的巫兵正捧着御寒丹往各帐送,见她出来,忙屈膝行礼,话还没说出口,就被天边的异象惊得哑了声。
抬头望去,往日里该是淡蓝的天穹,此刻竟被染成了熔金般的颜色。不是朝阳初升的暖,是能烧穿云层的烈——十颗太阳,本该按妖庭规制轮值巡天,此刻却并排悬在巫地上空,金色的火浪从日轮边缘翻涌下来,像天河倒灌般砸向大地。
那是太阳真火。不是寻常的凡火、巫火,是帝俊从太阳星本源引下的神火,沾着就能烧穿巫力屏障,碰到就能熔了祖巫的肉身。
“妖庭……竟敢破誓!”玄冥的声音发颤,不是怕,是怒。先前龙宇以神威立规,命十日归位、妖不伐巫,帝俊当时跪伏在地,口称“遵道尊令”,转头就把规矩踩在了脚底。她猛地提气,想召来冰巫军驰援,可刚要掐诀,就见东境的方向腾起一股黑烟,那是巫民聚居的青丘谷,此刻竟成了一片火海。
她顾不上披寒冰战甲,足尖点地,踏着冰雾往青丘谷赶。沿途的景象,让她的心一点点沉下去——
原本覆着薄雪的草地,此刻成了焦黑的土块,每走一步都能踢到碎裂的巫器,有的是孩童练习用的小木矛,有的是巫妇织布用的骨梭,此刻都被烧得只剩黑渣。远处的巫舍,是用北境特有的寒木搭建的,本该耐得住风雪,此刻却像纸糊的一般,火舌舔过屋顶,梁木“噼啪”作响,转瞬就塌成了火堆。
“祖巫!救我们!”一声哭喊从火堆里传来。玄冥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年轻巫女抱着个三岁的孩童,躲在断墙后,火浪已经卷到了她的裙角。那巫女是去年才从西境迁来的,叫阿桃,前几日还来给她送过自己织的冰纹布。
玄冥立刻挥袖,一道寒冰气浪砸向火堆,暂时逼退了火焰。“快随我走!”她伸手去拉阿桃,可就在指尖碰到那孩子衣角的瞬间,一团金色的火弹突然从空中坠下,直砸向那孩子。
“不!”阿桃尖叫着把孩子护在身下。玄冥想再催巫力,可火弹太快了——那是太阳真火凝成的火种,沾到阿桃的后背,瞬间就烧穿了她的巫袍。阿桃的身体猛地一颤,却死死抱着孩子不放,声音嘶哑地喊:“祖巫,带他走……带巫民走……”
玄冥的眼眶瞬间红了。她不是没经历过战争,巫妖对峙这些年,死在她面前的巫兵、妖将不计其数,可她从未见过这样的场景——不是两军对垒的厮杀,是对无辜巫民的屠戮。她咬着牙,抱起那吓得发懵的孩子,转身往谷外冲。身后,阿桃的身影渐渐被火浪吞没,最后传来的,是那孩子喊“娘”的哭声。
刚冲出青丘谷,就撞见了往这边赶的蚩尤。他浑身是血,左臂上还缠着烧破的布条,显然是从火海里杀出来的。“玄冥祖巫!”他声如洪钟,却带着罕见的慌乱,“帝俊那老贼,引了太阳星的真火,分三路烧我们巫地!东境青丘谷、南境雷泽、西境黑风岭,全是火!”
玄冥低头看了看怀里的孩子,那孩子还在哭,小手紧紧抓着她的衣襟。她把孩子递给身边的巫兵,沉声道:“带幸存的老弱往北境冰原撤,那里有冰脉护着,真火一时烧不过去。”说完,她看向蚩尤,“你率巫兵去雷泽,我去黑风岭,尽量收拢人手。”
蚩尤点头,刚要转身,就见黑风岭的方向传来一阵闷响——那是黑风岭的巫祭坛塌了。祭坛是巫族历代传承的圣地,底下埋着无数巫民的先祖骸骨,此刻竟也被真火焚毁。玄冥的心像被重锤砸了一下,她猛地提气,冰雾在脚下凝成冰刃,飞速往黑风岭赶。
黑风岭比青丘谷更惨。这里的巫民大多以狩猎为生,房屋多是石砌的,可太阳真火连石头都能烧裂。沿途的山道上,随处可见倒在地上的巫民,有的还保持着奔跑的姿势,身体却已经被烧得蜷缩起来;有的巫民互相抱着,显然是想护着对方,最后却一起被火海吞噬。
“祖巫!这边!”一个老巫拄着拐杖,从一块巨石后探出头来。他是黑风岭的巫主,叫墨老,头发和胡须都被火烧得焦黄,脸上还带着烧伤的水泡。他身后,躲着十几个孩子,最大的不过十岁,最小的才刚会走路,都吓得不敢出声,只睁着满是泪水的眼睛看玄冥。
“墨老,怎么回事?”玄冥快步走过去,顺手挥出一道冰墙,挡住了身后追来的火浪。
墨老叹了口气,声音哽咽:“帝俊的妖兵,在半空撒了‘引火符’,那符一沾地就着,还引着太阳真火往下落。我们想筑巫力屏障,可那真火太烈了,刚筑起来就被烧破……好多孩子的爹娘,为了护他们,都……”他说着,指了指不远处的一堆灰烬,那里还能看到半块孩子的银锁,是墨老前几日给孩子们编的护身符。
玄冥闭了闭眼,压下心头的悲痛。她蹲下身,摸了摸最前面那个孩子的头,那孩子的脸上还沾着灰,却懂事地不哭了,只是小声说:“祖巫,我爹娘说,让我跟着你,就能活下去。”
“对。”玄冥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力量,“跟着我,就能活下去。”她站起身,对墨老说:“你带孩子们往冰原撤,我去前面看看,还有没有幸存的人。”
刚走没几步,就听到一阵熟悉的声音——是句芒的巫哨。句芒是东方木之祖巫,最擅操控草木,此刻他的巫哨声里,却带着急促的求救信号。玄冥立刻循着声音赶去,只见句芒被困在一片火海中央,他身边的草木都被烧光了,只能靠自身的木系巫力勉强支撑着一道绿光屏障,可那屏障已经被真火烧得摇摇欲坠。
“句芒!”玄冥大喊着,挥出一道冰柱,砸向困住句芒的火圈。冰柱碰到真火,瞬间化成水汽,却也暂时逼退了火浪。句芒趁机冲了出来,他的左臂被烧伤了,绿色的巫力在伤口处断断续续地闪烁。
“玄冥,帝俊那老贼太狠了!”句芒喘着气,“他不仅引了太阳真火,还派了妖兵在火外围堵,凡是想逃的巫民,都被妖兵杀了!我刚才看到……看到西境的巫将刑天,为了护着一群老人,被妖兵的箭射穿了胸膛,还被真火焚了尸……”
玄冥的拳头攥得死紧,指甲几乎嵌进肉里。刑天是她看着长大的,从一个小巫兵成长为能独当一面的巫将,前几日还来向她请教过冰系巫诀,此刻却落得如此下场。她抬头看向天空,十颗太阳还在悬着,金色的火浪不断往下砸,仿佛要把整个巫地都烧成灰烬。
“不行,这样下去,巫民会全灭的。”玄冥咬着牙,“我去北境冰脉,引冰脉本源的寒气,试试能不能压下真火。你和墨老一起,把幸存的巫民往冰原撤,路上小心妖兵。”
句芒点头:“你小心,帝俊肯定在暗处盯着,说不定会派妖将拦你。”
玄冥没再多说,转身往北境冰脉赶。沿途的火浪越来越烈,她的巫袍被火星烧得满是破洞,脸上也被灼热的空气烤得发烫。可她不敢停,每多停一刻,就可能有更多巫民死去。
快到北境冰脉时,一道金色的光突然从空中劈下来,直砸向她的头顶。玄冥立刻侧身避开,只见一个穿着妖甲的将领站在不远处,手里拿着一把燃烧着真火的长枪——是帝俊的长子,金乌大太子。
“玄冥祖巫,别白费力气了。”金乌大太子冷笑,“我父君说了,今日要烧尽你们巫地,让你们巫族永世不得翻身!”
玄冥看着他,眼神里满是冰冷的杀意:“你们妖庭,就不怕龙道尊追责吗?”
“龙道尊?”金乌大太子嗤笑,“我父君说了,龙道尊此刻在起源殿养伤,就算知道了,也来不及救你们!再说了,等烧完你们巫地,我们妖庭就占了巫地的灵脉,到时候就算龙道尊来了,也奈何不了我们!”
玄冥没再跟他废话,指尖凝出冰刃,直刺金乌大太子的胸口。金乌大太子挥枪格挡,真火与冰刃相撞,发出“滋啦”的声响,水汽弥漫开来。玄冥趁机近身,一掌拍向金乌大太子的胸口,巫力带着冰寒之气,瞬间冻住了他的妖甲。
金乌大太子惊呼一声,刚要挣脱,玄冥已经抓住了他的长枪,猛地一扯,将他拉到身前,另一只手扣住了他的脖颈:“让你的人撤兵,把太阳真火收了!不然,我现在就捏碎你的元神!”
金乌大太子脸色发白,却还嘴硬:“我父君不会听你的……你杀了我,他只会烧得更狠!”
玄冥的手指微微用力,金乌大太子的脖颈传来“咔嚓”的轻响。她看着远处的火海,听着隐约传来的巫民哭声,心一横,刚要捏碎他的元神,就见一道金光从天际飞来,直砸向她的手——是帝俊的太阳轮。
玄冥被迫松开金乌大太子,侧身避开太阳轮。帝俊的身影出现在空中,他穿着金色的帝袍,手里握着太阳轮,眼神冰冷地看着玄冥:“玄冥,放开我的儿子。”
“帝俊,撤了太阳真火,否则,今日我就算拼了这条命,也要拉着你儿子一起死!”玄冥冷冷地说,手里的冰刃抵在金乌大太子的咽喉处。
帝俊看着下方的火海,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笑:“晚了。太阳真火已经引了,除非我死,否则谁也收不了。你要是杀了我的儿子,我就把剩下的巫民,一个个扔进火海里,让他们尝尝被真火焚烧的滋味!”
玄冥看着他,突然明白过来——帝俊根本不在乎金乌大太子的死活,他要的,就是彻底毁灭巫族。她转头看向远处的冰原,隐约能看到墨老带着孩子们往那边跑,蚩尤也正率着巫兵往雷泽的方向撤。她知道,自己不能在这里耗着,要是帝俊再派妖将去拦他们,后果不堪设想。
“今日之事,我巫族记下了。”玄冥猛地推开金乌大太子,转身就往冰脉赶,“来日,我必率巫族,踏平你妖庭!”
帝俊看着她的背影,冷哼一声,没再追——他要的,是烧尽巫地,不是杀了玄冥。只要巫民死绝了,玄冥一个祖巫,也翻不起什么浪。
玄冥赶到北境冰脉时,冰脉的入口已经被真火烤得有些融化了。她立刻盘膝坐下,双手按在冰脉上,催动自身的巫力,引动冰脉本源的寒气。一股刺骨的寒意从冰脉中涌出来,顺着她的手臂传遍全身,再从她的头顶升起,化作一道巨大的冰雾屏障,往南境的方向蔓延而去。
冰雾碰到太阳真火,发出“噼啪”的声响,大量的水汽升腾起来,形成了一场暴雨。雨水落在火海上,虽然不能完全浇灭火焰,却也暂时压制了火势,让火浪不再那么猛烈。
玄冥松了口气,可刚要起身,就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引动冰脉本源消耗了她太多巫力,加上之前被火浪灼伤,她的旧伤复发了,一口鲜血从嘴角溢了出来。她扶着冰脉,勉强站稳,抬头看向巫地的方向,雨水还在落,火浪渐渐小了,可那些被烧毁的巫舍、死去的巫民,却再也回不来了。
这时,一个巫兵匆匆跑来,跪在她面前,声音哽咽:“祖巫……清点完了……东境青丘谷,原本三万巫民,只剩八千;南境雷泽,五万巫民,只剩一万二;西境黑风岭,四万巫民,只剩五千……还有……还有很多巫兵,死在巫兵的堵截下……”
玄冥闭上眼,泪水终于忍不住落了下来。她想起阿桃护着孩子的身影,想起刑天被焚的尸身,想起那些孩子满是泪水的眼睛。她攥紧拳头,指甲嵌进肉里,鲜血顺着指缝流下来,滴在冰脉上,瞬间被冻成了红色的冰晶。
“帝俊……”她轻声念着这个名字,声音里满是恨意,“此仇,不共戴天。”
远处的天空,十颗太阳渐渐开始西沉,太阳真火的火势也慢慢减弱。可巫地的焦土上,还冒着青烟,空气中弥漫着焦糊的味道,像是在无声地诉说着这场灾难。幸存的巫民们聚集在北境冰原上,看着远处的废墟,哭声一片。玄冥站在冰原上,看着眼前的景象,心里清楚——这场大火,不仅烧了巫地的土地,更烧了巫族与妖族之间最后一丝缓和的可能。
巫妖劫,从这一刻起,才算真正燃起来了。而她,作为仅剩的祖巫之一,必须带着幸存的巫民,撑下去。哪怕前方是刀山火海,哪怕要与妖庭拼个你死我活,她也绝不会退缩。因为她是玄冥,是北境之主,是巫族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