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傀宗内,守拙道人发完那笔意外之财的兴奋劲儿渐渐平息后,目光再次落回广场上那百来号新入门的弟子身上,不由得又开始感到一阵阵头疼。
这些弟子个个站没个站相,坐没个坐相,眼神里透着的不是寻常修士的专注或沉稳,而是各种稀奇古怪的“机灵劲儿”。有的东张西望,对什么都好奇;有的自顾自地玩着衣角或头发;还有几个凑在一起,似乎在悄悄讨论如何让最普通的凝水诀产生最大的喷溅效果。
弟子是招进来了,灵石也花出去了,总不能一直这么放养着吧?难道就让他们天天在宗门里追鸡撵狗、研究如何让丹药爆炸得更绚烂、或者教矿渣傀跳奇怪的舞蹈?总得有个安排,总得有人教导,至少得让他们看起来稍微像个修仙的样子!不然,陈峰那孩子辛苦赚来的、又如流水般花出去的灵石,岂不是打了水漂?
一想到那些白花花的灵石,守拙就觉得心口抽痛。他下定决心,必须尽快把这些“烫手山芋”分配出去!
于是,一场别开生面、气氛微妙的“新弟子分配大会”在主殿前的广场上召开了。与会者包括辈分最高、被守拙恭请到上座(实则主要是被桌上新做的桂花糕吸引而来)的阿阮师姐祖宗、各位被“请”来的客卿长老——药尘子、凌绝剑、璇玑婆婆、百花夫人,以及暂时总揽宗门事务的宗主守拙本人。
守拙站在台阶上,努力挺直腰板,清了清嗓子,试图让自己看起来更有宗主的威严:“各位长老!”他声音洪亮,试图压下弟子们细微的嗡嗡声,“今日召集大家,是为了一件关乎宗门未来的大事!我灵傀宗新血已入,百名弟子,皆是…呃…天赋独特、潜力无限之辈!”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下面那些“天赋独特”的弟子,一个弟子正试图用口水吹泡泡,另一个则在研究地上爬过的蚂蚁。守拙嘴角抽搐了一下,强行继续道:“然,璞玉需雕琢,良材需打磨!今日,便请诸位长老各展所长,根据各殿各阁的实际需求,挑选合眼缘、有潜力的弟子,带回悉心教导,传我道法,以期他们早日成才,将来光大宗门,扬我灵傀之威!”
几位客卿长老闻言,目光齐刷刷地投向台下那群“璞玉”,脸上的表情顿时变得十分精彩,嘴角都忍不住微微抽搐起来。
药尘子率先开口,他捻着自己花白的胡须,眉头紧锁,目光艰难地从那几个曾经试图用他的宝贝丹炉烤地瓜、甚至讨论过“爆炸丹药艺术性”的弟子身上扫过,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宗主明鉴。老夫的炼丹坊,所需之人,首重心思细腻沉静、耐得住寂寞、对药草金石之性有天生亲和之感。这些弟子嘛……嗯……个个‘活力充沛’,想法‘天马行空’,恐与丹道所需之凝神静气、严谨求精之意,略有…略有出入啊。” 他的话虽然委婉,但意思再明白不过:太闹腾,太能惹事,不要。
紧接着,凌绝剑抱着他那柄从不离身的古朴长剑,面无表情地开口,声音冷冽如剑锋:“剑阁弟子,需心志坚韧如铁,能吃苦中苦,追求身与剑合,意与气合。他们……”他的目光落在一个正拿着树枝模仿某种滑稽舞蹈动作的弟子身上,停顿了片刻,然后默默地、极其缓慢地将头转向了另一边,仿佛多看一眼都会污染了他的剑心。意思更加直白:画风严重不符,拒收。
璇玑婆婆拄着她的宝贝阵盘,看着台下那些交头接耳、没一刻安生的弟子,脸上露出无奈的苦笑:“阵法之道,深奥繁复,最需缜密推算之心,一丝不苟之态。差之毫厘,谬以千里。老身观这些弟子,天性…嗯…活泼跳脱,不拘一格,怕是难以沉浸于那枯燥却精妙的阵纹玄奥之中。” 意思再清楚不过:太散漫,太粗心,教不了,会气死。
最后是百花夫人,她性情最为温和,看着台下那些眼神清澈(却透着傻气)的少年少女,语气也委婉许多:“百草园需细心呵护灵植,灵兽苑需耐心沟通灵宠,皆需满满的爱心与持之以恒的温柔。这些孩子固然心思纯真,质朴可爱,但…观其行止,似乎…似乎更适合去开拓探索,而非静心照料已有的花花草草和小生灵。” 意思大家都懂:怕他们一个兴起,把我的宝贝灵草当野草拔了,或者带着温顺的灵兽去搞什么惊世骇俗的冒险。
守拙一听这架势,顿时急了!都不收?全都推给他?难道这百来号人全塞给他这个光杆宗主,或者全都打发到后勤处去搬砖挖矿不成?那他费尽心思(和灵石)招他们进来图什么?!那如流水般花出去的灵石不是彻底白花了!
“咳咳!咳咳咳!”他急得连连咳嗽,赶紧给坐在旁边上首位置、正专心致志跟一块香甜软糯的桂花糕“较劲”的阿阮使眼色,声音都带上了几分哀求,“师姐祖宗!尊敬的师姐祖宗!您老人家看看…您看看台下这批弟子,可都是您当日亲自拍板…呃,亲自挑选出来的,个个身负异禀,绝非池中之物!如今各位长老一时…一时未能领会其非凡之处,您老人家德高望重,见识超卓,是不是…是不是该给他们指点条明路?也好让他们早日发光发热,不负您的青睐啊!”
阿阮好不容易把嘴里那口香甜的糕点咽下去,又慢悠悠地喝了口守拙特意准备的、清香四溢的灵茶顺了顺,这才抬起那双似乎永远笼罩着一层朦胧睡意的眼睛,懒洋洋地、没什么焦点地扫了一眼台下那群正眼巴巴望着她的弟子。
“指点?”她歪了歪头,脸上露出些许困惑,似乎觉得守拙这个问题很多余,“有什么好指点的?现在这样不是挺好玩的吗?”她伸出纤细的手指,随意地指了指台下,“喏,那个喜欢盯着炉子看的,就让他去看火嘛;那个喜欢挥树枝的…嗯,是叫练剑吧?就给他找把结实点的…呃,柴刀先玩玩?那个总是蹲地上研究石头的,就找个土厚的地方让他刨呗;还有那几个老是去逗矿渣傀的,后山那么多矿渣傀,随便他们去遛嘛…随便他们自己玩呗,只要别来吵我睡觉就行。”
众长老:“……” 全体鸦雀无声,表情呆滞。这…这叫什么教学方针?这也太随意了吧!简直是放羊式管理!
然而,守拙道人听完,小眼睛却猛地一亮,仿佛黑暗中看到了明灯!他猛地一拍大腿(没舍得用力):“我明白了!师姐祖宗您的意思是……因材施教!扬长避短!让他们根据自已的兴趣爱好和天生特长来发展?对不对?”
“兴趣?特长?”阿阮眨巴眨巴眼睛,注意力似乎又被盘子里另一块造型精致的莲花酥吸引了,心不在焉地回道,“差不多吧。活着嘛,开心点不好吗?干嘛非要按别人定的、那么多条条框框来,多累得慌。”
守拙顿时如同醍醐灌顶,豁然开朗!对啊!他怎么就没想到呢!这批弟子本来就不是通过正常途径选拔出来的,一个个都是“偏才”、“怪才”,用常规的教育方法去教,肯定是事倍功半,双方都痛苦!就得打破常规,用非常规的方法来安排他们!
他立刻像是被打满了气,精神百倍地转向各位长老,声音都洪亮了几分:“诸位长老!师姐祖宗所言,真是至理名言,发人深省啊!是我等思想僵化,墨守成规了!这些弟子乃天赐之才,天赋异禀,岂能用寻常宗门的普通框架来束缚他们?那岂不是埋没了他们的才华?我们必须打破陈规,为他们量身打造适合的发展道路!”
他越说越激动,开始现场点将,手指飞快地点向台下那些眼神发亮的弟子:
他首先指向那个能跟矿渣傀简单沟通、甚至能让它们排队走的少年:“你!对,就是你!以后你就专门负责管理矿渣傀巡山队!成立一个…嗯…‘矿渣傀协调处’!你的任务就是研究怎么让这些大块头更听话,巡逻路线更合理,干活更利索!直接对…对后勤执事负责!”(其实就是直接对守拙自己负责,方便他最大化节省人力成本)。
接着,他指向那个靠着奇葩口味蜜饯成功“贿赂”考官入宗的弟子:“你!舌头特别灵是吧?味觉惊人是吧?以后你就去‘涤心甘露’作坊!成立‘甘露品味司’!负责品控和研发新口味!归…归药尘子长老的丹房下属分支机构管辖!”(巧妙地把包袱甩给了药尘子,但又独立出来,不影响丹房主业)。
然后,他看向那个衣衫褴褛却对处理各种炼器炼丹废料很有心得、总能从垃圾里扒拉出点有用东西的散修:“你!以后宗门里所有炼器坊、炼丹房产生的废料、边角料,都归你处理!成立‘资源再生堂’!看看能不能变废为宝,化腐朽为神奇!这个堂口直接隶属本宗主管辖!”(方便守拙第一时间回收任何可能有用的材料,贯彻抠门宗旨)。
他又发现了那个据说按摩手艺极好、能让人放松到睡着的青年:“你!成立‘舒筋活络苑’!专门负责给各位长老日常修炼后缓解疲劳、活络筋骨!当然…咳咳,本宗主日理万机,也十分需要你们的服务!这个苑就挂在百花夫人的百草园下面,资源共享嘛!”(物尽其用,给自己和长老们谋福利,还能拉近关系)。
他的目光继续在弟子中搜寻:“那个喜欢拆东西的!对,别躲!去炼器阁报道!成立‘法器拆解研究组’!一边打杂一边好好研究那些报废法器的内部结构,总结经验!喜欢乱涂乱画的?去符夫子那儿!成立‘基础符纹绘制组’,帮忙绘制那些需要大量重复的基础符箓线条,练手的同时也能产出!还有你们几个,就喜欢挖坑刨土?好!去协助天阵子前辈勘探地脉,成立‘地脉勘探队’,专门负责布置阵法时需要挖坑埋基石的活儿!”
守拙越说越顺溜,口若悬河,竟然真的在现场就把这群看似无处安置的奇葩弟子分配得明明白白!虽然这些新成立的“部门”名称听起来都不太正经,甚至有些搞笑,但好歹每个人都似乎找到了一个能勉强发挥他们那独特“特长”的地方,而且最关键的是——这些岗位大多直接或间接地能帮守拙省钱、省力、甚至创造价值!
几位客卿长老面面相觑,脸上的表情从最初的错愕、无奈,慢慢转变为一种复杂的、带着点哭笑不得的接受。虽然觉得这种安排方式离谱又儿戏,但仔细想想……好像也不是完全不能接受?至少不用他们像教导正常弟子那样劳心劳力、呕心沥血了,说不定还能白得一些虽然古怪但或许能派上点用场的劳动力(即使很大可能是帮倒忙)。而且,既然是宗主和师叔祖共同拍板的“因材施教”,他们也不好再强硬反对。
于是,在守拙道人雷厉风行的安排下,灵傀宗各大传统殿阁旗下,迅速多出了一系列画风清奇、前所未有的“附属机构”或“特色小组”:资源再生堂、矿渣傀协调处、甘露品味司、舒筋活络苑、法器拆解研究组、基础符纹绘制组、地脉勘探挖坑队……
被点名的弟子们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热烈的欢呼声!他们感觉自己不仅没有被嫌弃,反而得到了重视,找到了真正适合自己的“组织”!终于可以名正言顺、理直气壮地去干自己最喜欢(尽管在别人看来很奇怪)的事情了!广场上的气氛瞬间变得热烈起来。
阿阮看着台下突然变得生机勃勃、热闹欢腾的场面,满意地点了点下巴:“嗯,这样才热闹嘛,有点宗门的样子了。”评价完毕,她又低下头,心无旁骛地继续享用她的点心和灵茶去了,仿佛刚才只是随口说了句今天天气不错。
守拙摸着下巴,看着这群欢天喜地、摩拳擦掌准备立刻去“上岗”的弟子们,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噼啪响:这样一番安排下来,好像不仅省下了专门请人教导他们的巨额开销,还能把这些“问题弟子”转化为生产力?说不定这些家伙真能在这些奇怪的领域捣鼓出点什么名堂,创造出意想不到的价值?师姐祖宗果然是高瞻远瞩,思路清奇!佩服!佩服!
就这样,灵傀宗以一种极其诡异却又莫名和谐的方式,完成了对这百名奇葩新弟子的消化和分配。宗门上下很快就呈现出一种前所未有的、“生机勃勃”而又“鸡飞狗跳”的奇特景象:这边一队矿渣傀扭着奇怪的步伐走过,那边飘来一阵难以形容的古怪饮料气味,远处还不时传来拆东西的叮当声和挖土的吭哧声……
而那位远在栖凤山、正身处险境步步为营的少宗主陈峰,尚且不知,他牵挂的宗门正在他那位抠门师父和懒散师姐的带领下,在“不正经”的康庄大道上一路狂奔,越走越远,却也在这个过程中,隐隐焕发出一种与众不同的、顽强的生命力。
(第八十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