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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的海风带着咸腥灌进m市废弃的十四号码头,空气中弥漫着铁锈与海藻腐朽的混合气味。

霓虹的倒影在黑色的海水里蜿蜒扭曲,像被浸透的伤口。

粘稠的黑暗里,唯有角落一盏昏黄的防风灯在苟延残喘,灯光勉强勾勒出铁皮棚屋歪斜狰狞的轮廓。刘天尧独自坐在一张破旧的帆布折叠椅上,背后的巨大阴影一直延伸到堆叠如山的高耸集装箱丛林深处。他微微垂着头,手里缓缓擦拭着一把鲨鱼皮鞘的格斗匕首,皮革与指腹摩擦发出沙哑的低语。刀是安迪去年送给他的生日贺礼,阿姆斯特丹名匠的手笔,价值不菲。此刻冰冷的刀锋在昏暗里反射着上方远处天际渗过来的霓虹碎片,红绿交杂,映在他同样冰冷幽深的眼底。

空气里的腐朽气味被一股更具体的慌乱气味骤然打破,像只受惊的老鼠钻了进来。几串湿淋淋的泥脚印拖进棚屋昏暗的光圈,两个荆棘会低阶成员粗暴地架着一个人。那人身上的高级真丝睡衣皱成一团腌菜,满是污泥和雨水,半睁的眼睛里瞳孔涣散,脸颊因过度的恐惧微微痉挛抽搐,正是刘天尧在股市里的“金手指”——安迪。

扑通。

烂泥似的安迪被扔在刘天尧脚前冰冷粗糙的水泥地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他惊惧地蜷缩了一下,下巴重重磕了一下地面,呜咽了一声,随即被扼在喉咙里,只剩下粗重紊乱的喘息。

阿豹无声地从阴影里踏前一步,庞大如山的身躯几乎顶到了棚顶吊着灯泡的铁钩。他没说话,只是居高临下地盯着脚下的安迪,像一头等待指令的巨熊。嘴里一根未点燃的劣质雪茄草梗被粗粝的牙齿狠狠磨碾着,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一股野性的暴戾无声地弥漫开来。刘天尧依旧低头擦着他的匕首,仿佛眼前只是一堆无意义的脏布。

时间在凝滞的空气里拉长,每一秒都被安迪的喘息和无声的恐惧撑大。终于,刘天尧抬起眼皮。那眼神平得像一块刚挖出来的冰,没有怒火,却让安迪浑身的血液都冻住了。

“六百万港纸。”刘天尧开口,声音不高,每个字却硬邦邦像砸在水泥地上的铁块,“上个月账面调走。上周五,又是一百个。”他手腕一抖,鲨鱼皮鞘里的精钢匕首无声滑出,稳稳落在他掌中,刃锋在昏灯下渗着令人心悸的微芒。“安迪哥最近手头很紧?”

“尧…尧哥!”安迪几乎是用肺里挤出来的最后一点气在嚎叫,涕泪糊满油腻的脸,“冤枉!那…那是公司周转…对!周转!就几天,下周…下周保证…”

“周转?”刘天尧的嘴角极其轻微地向上挑了一下,像是听到一个并不好笑的冷笑话,“周转到你马场的私人户头?周转到你‘皇妃’的十八岁生日派对上去?用我的钱,捧红你马仔的马子?”他站起身,一步步踱到安迪面前。靴底踩过地面的水洼,发出清晰的噼啪声,每一下都踩在安迪狂跳的心脏上。“安迪,看来你不仅忘了规矩,还忘了我是谁。”

“尧哥!我错了!我真错了!我糊涂!”安迪彻底崩溃,跪趴在地,额头抢着地,一下比一下用力,沉闷的撞击声在棚屋里回荡,“给我一次机会!最后一次!钱我一定补上!”

补?用什么补?”刘天尧慢慢弯下腰,刀尖随意地挑着安迪脖子上那根昂贵的真丝睡衣系带。“你手里剩下的那几个小破空壳公司,连给我填海的泥巴都不够。”冰凉的刀锋顺着脖颈的皮肤向上游移,最后轻轻抵在安迪的下巴上,强迫他抬起头。“我一直以为你是个聪明人,懂得什么叫秤砣。”

“规矩”二字还未出口,一辆引擎如野兽般咆哮的黑色悍马如幽灵般撕裂浓密的夜雾,“嘎吱”一声刺耳急刹,停在了棚屋外泥泞的边缘。两束强力氙气大灯将门口附近的空间瞬间照得亮如白昼,也将翻飞如幕的雨丝映照得如同千万条坠落的银线。

车门打开,一双纤细笔直的腿,裹在熨帖如刀锋的霜灰色羊绒裤管里,稳稳踏在肮脏的水泥地上。锃亮的手工定制高跟鞋跟精确地避开地面一摊浑浊的油污水。随后出现的身影似乎把这间弥漫着血腥与暴力前奏的污秽铁皮屋,瞬间改造成了巴黎最高档的交易会所。伊莎贝尔·劳伦特——Z国K市银行世家巨头劳伦特家族的唯一继承人,那张在财经杂志上常出现的完美面孔此刻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冷得像博物馆收藏的希腊大理石雕像。她的目光掠过地上狼狈不堪的安迪,在刘天尧手中闪亮的匕首上停顿了一瞬,没有丝毫波澜,最终落在刘天尧脸上,像审视一件估值存在风险的古董。

“刘先生,”她的法语口音圆润而精准,如同大提琴低沉优雅的拨弦,“夜安。”她甚至微微欠了欠身,随即拿出一个真丝帕子极轻地沾了沾丝毫没有沾染雨水的额角。那动作让刘天尧想起林雪沉海前,冰冷海风中最后那一抹惨淡的笑意。

刘天尧手背在身后,轻轻一旋手腕,那把沾着安迪汗水和恐惧的锋利匕首便如泥鳅般悄无声息地滑回他的袖口深处,消失不见。他脸上那层冻死人的冰霜似乎瞬间融化了,换上一张带着点市井痞气却又滴水不漏的笑容:“伊莎贝尔小姐?这么晚了还劳动你跑这种臭水沟边上的地方,真是有失远迎。”他嘴上说着客气话,眼神却在夜色和灯光下如同淬炼的刀锋,锐利地刺向这位不速之客。时机。太巧了。巧得像精心策划的剧本。

伊莎贝尔身后跟着两名穿着考究黑色风衣的保镖,如同两座沉默的雕像,站在几步开外的雨幕边缘。她无视棚屋角落阴影里阿豹像打量猎物般的目光,以及地上安迪劫后余生般、却又因刘天尧脸上忽然转变而愈发惊惧的喘息。她向前走了两步,锃亮的鞋尖在离地面那滩满是油污的黑水边缘毫厘之差处停住。

“客套话我们省去。”她语速不快,但每个字都如同精算过一样有力,“我习惯第一时间看清标的真实成色和合作者的……‘管理风格’。”她的目光再次掠过地上面如死灰、几乎瘫软的安迪,没有嘲讽,只有一种纯粹的、商人评估风险般的审视,“现在看来,我的午夜巡航很有成效。至少你的处理效率,令人印象深刻。”

一阵裹挟着咸腥和柴油味的冷风猛地灌进棚屋,那盏垂死的防风灯剧烈地摇晃起来,在几人脸上投下变幻莫测、如同鬼影般的光影。伊莎贝尔霜灰色羊绒套装的挺括线条在风中竟纹丝不动。刘天尧盯着她的眼睛,那里面像深不可测的北冰洋。

“请。”刘天尧向棚屋更深处那片更加浓重、几乎吞噬灯光的阴影做了个手势。

阿豹庞大的身躯像门板一样堵在伊莎贝尔和她的保镖之间。其中一名保镖的手下意识摸向肋下风衣内侧。阿豹咧开嘴,没叼烟的嘴角勾出一个无声的、纯粹嗜血的弧度,粗壮手指握了握拳,指关节发出咔吧一声脆响,在风声中清晰得吓人。

伊莎贝尔轻轻抬手,做了个微不可查的手势。两名保镖立即垂手肃立,目光平视前方,如同熄火的机器。她只独自一人,跟着刘天尧向那沉沉的黑暗里走去。高跟鞋敲击水泥地面的声响,在呼啸的风声和海浪拍岸的呜咽中,如同细密的、冰冷的鼓点,叩问着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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废弃灯塔内部盘旋向上的铁梯早已锈蚀不堪,踩上去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仿佛随时可能断裂。灯塔顶层四面透风,没有玻璃的窗口任由冰冷腥咸的海风长驱直入。这里成了俯瞰整个十四号码头的绝佳观测点,也是绝佳的囚笼——出口只有一个,狭小得仅容一人。

空气中漂浮着浓重的铁锈粉尘和蝙蝠粪便的酸腐气味。刘天尧点燃一支烟,微弱的火光只照亮他小半边脸,烟雾刚出口就被强劲的海风吹得粉碎。“说吧,劳伦特小姐。半夜把我叫到这鬼地方,不是为了欣赏我怎么处理家丑吧?”他弹了弹烟灰,猩红的火星在风中明灭。

伊莎贝尔没有靠窗,反而站在更为隐蔽的内侧墙边阴影里。这个位置既能躲避可能来自码头的远距离狙击视线,又能将刘天尧的背影尽收眼底。她的表情在忽明忽暗的光线下显得捉摸不定,唯独眼神锐利如鹰。

“效率,刘先生。”她的声音穿透风声,清晰传来,“我看重的永远是效率。尤其是在这个充满……‘不确定性的市场’。你之前在电话里透露的意向,m市计划盘活的旧港口区块,那份企划书我父亲看了。”她稍作停顿,目光似乎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逡巡,“他感兴趣。但劳伦特的资金,从不流向无法评估的风险深渊。”

“风险?”刘天尧嗤笑一声,烟头的红光在黑暗中猛地一亮,“整片东亚海岸线最干净的深水港!就因为它现在还躺在老码头破铜烂铁堆里、那些拿扫把的老爷们就把它当垃圾场?那才叫真正的深渊!把它挖出来,洗洗干净,贴上金字招牌,它就是聚宝盆!我告诉你什么叫风险,”他霍然转身,将烟蒂狠狠掼在地上,溅起几点火星,“是有些人眼瞎!看不见金子就在脚底下,反而把那些包了金箔的狗屎当传家宝!”他语气激昂,充满蛊惑性,像极了一个为蓝图兴奋的野心家,但他整个身体却绷得像一张拉到满月的硬弓,重心下沉,站姿无懈可击——他全身的每一个细胞都在警惕着这个危险的女人。

伊莎贝尔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几不可察的波动,不是欣赏,更像是终于嗅到了有价值的猎物气息。她向前挪了一小步,高跟鞋踩过厚厚的一层积尘,走近那张临时充当谈判桌的、斑驳破烂的修理台。台面上摊着一张满是褶皱和污渍的m市旧港区地形图,铅笔标记凌乱,一个便携式短波卫星电话静静躺在角落。

“蓝图总是美丽的。”她伸出纤长的手指,指尖悬在地图上方,轻轻点向几个关键节点,“但障碍也同样清晰。原有的码头工会势力根深蒂固,被你扫掉的帮派残余依附其上。更重要的是……”她的指尖最终戳在港区靠内侧一块预留的、尚未标注具体用途的空白区域,目光像锥子一样钉在刘天尧脸上,“那些打着环保和文化遗产旗号拖延开发进程的小政客团体,‘m市未来论坛’,资金来源复杂。有传言说他们的核心经费,来自于……一些被你们荆棘会重创过的旧势力残余?”她的话音轻飘飘的,却像一把冰冷的解剖刀,精准地划开表面,直指那些暗处的脓疮,也划开了刘天尧营造的蓝图泡沫。

刘天尧眼底的戾气一闪而过,如同惊雷掠过阴云密布的天空。他迅速压下,脸上再次挂起那种玩世不恭、掌控一切的商人面具:“杂鱼。掀不起大浪。钱没了,也就蹦跶到头了。”

“是吗?”伊莎贝尔嘴角极轻微地向上勾出一个冷峭的弧度。她的手没有收回,反而从她提着的精致鳄鱼皮公文包侧袋里,抽出一个不起眼的硬质纸卷。她动作极其优雅地展开,竟是一本印刷极其精美奢华的、上流社会流行的小型拍卖行季刊目录。她纤长的、指甲修剪得圆润光洁的指尖,在一个拍卖编号上轻轻划过。展品是一件清中期的官窑珐琅彩鼻烟壶,估价不菲。“三天前,苏富比伦敦的匿名小型拍场成交的。买家通过离岸代理。最终的款项流水,”她抬起头,深不可测的目光穿透阴暗,牢牢锁住刘天尧的瞳孔,“绕了个漂亮的圈,最后部分注入了‘未来论坛’设立在英属维京群岛的一个非营利基金账户。”

她的指尖在那页彩图上顿住。刘天尧的目光落在那个鼻烟壶的图片上,心脏骤然缩紧。拍卖图录旁一行清晰的拍品来源标注:“来源:m市刘某某女士旧藏(1980s)。”那个“刘”字,像一颗烧红的子弹,猛地洞穿了他用钢铁包裹的记忆壁垒!

母亲……

那个因海洛因而死的女人!那个留给他唯一念想是一张模糊旧照的女人!他曾以为她留下的任何物件都早已被当年的高利贷蛀虫或者她自己变卖吸食殆尽!那张模糊得几乎褪色的旧照片,是他把她沉入冰冷深海时,从她贴身衣物夹层里意外发现的……

此刻这本拍卖目录,就像一把生锈却淬毒的刀,狠狠撬开了那道被他用无数帮派仇杀、血腥火并封死的闸门。刹那间,母亲的尖叫、地下赌场的浑浊烟气、码头工人父亲被铁棍活活打死时牙齿碎裂的声音……所有尘封的、腐烂的、用权力和金钱强行埋葬的贫民窟梦魇,带着海水的恶臭、劣质毒品的甜腥和浓烈的血腥味,冲破了他森严的心防!

“你……!!”刘天尧喉头滚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双眼瞬间充血赤红,瞳孔深处那多年淬炼成的冰冷堤坝轰然裂开一丝缝隙。他猛地向前跨出一步,一股阴冷暴戾的气息如同实质的飓风般涌向伊莎贝尔。他的身体绷得像要撕裂的钢丝,右手袖口无意识地向下滑出一寸——那把鲨鱼皮鞘的匕首刀柄,在昏暗光线下闪着冰冷的乌光。

一直看似松弛靠在修理台边的阿豹,骤然无声无息地直起了身体。他巨大的右手像铁钳一样握住了修理台上一个生锈的铁扳手,目光不再是打量猎物,而是燃起了森然的杀意,锁定着伊莎贝尔那白皙纤弱的脖颈。冰冷的海风仿佛都被这凝滞的杀机冻住。

伊莎贝尔脸上那点仅存的冷峭笑容凝固了。她似乎没料到那个烟壶能引发如此剧烈的反应,更没料到这个男人精神底层埋藏着如此恐怖的炸药库。她下意识地绷紧了身体,后退了半步,纤细的脊背紧紧抵住了冰凉的墙壁,手指微微蜷缩,显然某种应激反应装置随时可能发动。她的目光短暂地流露出一丝震惊,但更多的是警惕与评估,像棋盘上遇到超出预期的异变。“看来,这烟壶对刘先生,意义非凡?”她声音尽量平稳,却压不住一丝紧绷。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砰!

一声刺破夜幕、撕裂风浪的枪响,猛地从下方远处的码头废墟中爆开!尖锐、干涩、带着金属震颤的尾音!

声音传来的方向,正是刘天尧那辆停放在码头入口处的防弹迈巴赫!

几乎是本能反应,在枪声响起的刹那,刘天尧左手闪电般探出,狠狠攥住了伊莎贝尔冰冷的手腕,猛地向自己怀中一带!动作粗暴而迅疾,没有丝毫怜香惜玉。

哗啦!喀嚓!

刘天尧抓在右手那只刚点燃不久、盛着半杯深红如血液体的一次性塑料杯,就在他猛力拉过伊莎贝尔身体时脱手飞出!杯子在空中划过一个红色的弧线,不偏不倚,狠狠砸在伊莎贝尔刚才背靠的那面水泥墙棱角上,瞬间四分五裂!猩红的液体如同泼洒的血液,一大片污迹晕开在剥落的灰白墙皮上,剩下的尽数泼溅在她霜灰色羊绒外套的肩头和衣袖上,晕染开一片片刺目的、湿漉漉的暗红!血一样的颜色在她冰冷华贵的衣料上蔓延,触目惊心!粘稠的液体沿着挺括的衣襟缓缓往下流淌,如同无声的控诉。

伊莎贝尔发出一声短促而压抑的吸气声,手腕被刘天尧钢铁般的手指攥得剧痛。她惊愕地低头看向自己昂贵的衣衫,完美的面具第一次被硬生生撕开一道口子,露出里面被冒犯和剧烈冲击的狼狈,脸色在昏暗中也倏地白了。她猛地抬头,目光如同两把淬了冰的匕首刺向刘天尧刚毅紧绷的侧脸轮廓——那里面没有一丝一毫道歉的意味,只有一片暴怒酝酿、即将倾泻的狂暴杀机。

风暴,才刚刚拉开它的第一道幕布。枪声的余响还在破碎的灯塔里嗡嗡震颤,浓烈的红酒气息和硝烟味、铁锈味、蝙蝠粪的酸腐气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怪诞气息。

夜,被彻底撕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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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号码头入口的泥泞地面上,那辆象征着权力和财富的黑色迈巴赫S600防弹轿车如同被钢铁巨兽啃噬过一般惨烈。子弹精准刁钻,巨大的后窗钢化玻璃裂开了细密的蛛网纹路,却因夹胶层而顽强地粘连着,没有完全碎裂。但致命伤在车顶——靠近后部天窗处赫然留下一个边缘扭曲、碗口大小的狰狞穿孔!周围还有两个小一些的穿透孔!灼热的硝烟味弥漫在冰冷潮湿的空气里,混杂着破裂轮胎散发出的浓重橡胶臭味。碎片飞溅在泥地上。

刺目的探照灯骤然从四面八方亮起,如同白色的鬼爪撕破黑暗。荆棘会的几辆越野车呈扇形迅速围拢,引擎轰鸣,强光灯柱如同利剑般交叉扫射着码头入口周围的集装箱残骸和废弃吊车骨架。几十号手持长短“家伙”的硬汉沉默地以车辆为掩体散开,训练有素,动作迅捷如狼,将迈巴赫周围区域死死锁定。他们的眼神锐利冰冷,如钉子般四处扫视,手中冰冷的钢铁在强光下闪动着令人心悸的寒芒。

“操!S600!最新的型号!这他妈都打穿了?!”一个负责外围放风的核心头目阿威冲到车前,摸了摸车顶上那个狰狞的穿孔边缘,刺骨的冰冷感下,他粗糙的手指明显感觉到了变形钢铁残余的温度,声音带着一种混合着心痛和愤怒的低吼,“穿甲弹!大口径的!够劲!”他猛地回头,对着手下们吼道,“眼睛给我瞪到最大!老鼠肯定还没跑远!把这码头给我翻过来!”

阿豹如同黑色的山岳般堵在灯塔那唯一的下楼狭小楼梯口前,一动不动。庞大的身影完全隔绝了里面混乱的灯光和可能的窥探视线。他那张横肉遍布的脸上肌肉紧绷,粗短的手指一直搭在腰间武器粗糙的握把上,青筋暴起,耳朵却微微翕动着,似乎在全力分辨楼下混乱声音中任何一丝异常的动向。雨丝打在他布满胡茬的脸上,迅速凝成冰冷的水珠滚落。

而灯塔顶层那破败透风的狭窄空间内,如同风暴过后的短暂真空。

啪嗒…啪嗒…

红酒顺着伊莎贝尔霜灰色羊绒套装的肩线缓慢滴落,在她脚下冰冷斑驳的水泥地上晕开一小滩深红。那声音在死寂的空气里异常清晰刺耳。她精致如同冰雕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被红酒浸染的肩膀在难以抑制地微微发颤。她低头看着那片污迹,长长的睫毛覆下,遮住了眼底翻涌的究竟是愤怒、屈辱,还是精算着得失的评估风暴。沾满污迹的手指蜷了蜷,最终没有抬手。

“看来……”刘天尧背对着她,面朝着那个被打穿的、灌满湿冷海风的豁口方向。枪声的来源处早已恢复死寂,只有风的哭号,仿佛刚才那致命一击只是幻觉。他的声音很沉,像在冰川下碾压的石块,没有了之前的激烈,只剩下刺骨的阴寒,“有些人不喜欢看到我们聊得太深。”他慢慢地转过身。那双向来锐利冰冷的黑眸,此刻竟布满一种让伊莎贝尔都为之心悸的幽暗血丝,仿佛血管在皮下无声地炸裂开。里面翻腾的不再仅仅是暴怒,还有一种被触及深渊禁忌后、即将陷入彻底失控边缘的疯狂与狠戾。他目光扫过伊莎贝尔肩头刺眼的酒渍,如同看一块无意义的脏污桌布。

危险!前所未有的危险!

伊莎贝尔的神经骤然绷紧到极限,心脏在胸腔里剧烈撞击着薄薄的衣料。她清晰无比地意识到,此刻站在她面前的,已经撕去了所有商人伪装的狼皮,暴露出本质——那个从贫民窟的血泥潭里爬出来、浑身浴血、用尸骨铺设王座的街头暴君!任何一丝多余的动作,都可能成为点燃炸药的引线!

强压着剧烈的心跳和冰冷的手脚发麻感,伊莎贝尔强迫自己的声音恢复那种近乎非人的冷静。“枪声是从西北方向传来……距离精确测定应在一百五十米到两百米之间。废弃龙门吊后方可能性最大。使用的穿透力……非本地散货能轻易获取。”她语速飞快,如同在念一份客观的分析报告,“开枪者,是个专业人士。他瞄准的,未必仅仅是你那辆车。”

这句话像一盆冷水,精准地浇在刘天尧眼底那濒临爆发的猩红火焰上。他眼中的疯狂和血丝没有丝毫消退,反而向内压缩、凝聚,淬炼成一种更冰冷、更纯粹、更致命的杀意!他阴寒的目光缓缓扫过下方混乱搜索的灯柱和人影,最终落向西北角那片如同巨兽骨架般矗立在雨夜里的报废龙门吊轮廓。

“西北……龙门吊。”他喃喃重复着伊莎贝尔的话,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冰渣子。刚才被拍卖目录粗暴撕裂的贫民窟记忆,此刻仿佛凝聚成了一颗更加尖锐冰冷的子弹,带着破空的厉啸射向那个方向。

就在这时,刺耳的电流声响起,紧接着卫星电话里传出阿威带着浓重喘息和难以置信语调的声音,如同炸雷在死寂的空气里响起:

“尧哥!人…人没抓到!但我们的人在吊车操作台找到了这个!妈的!”阿威的声音因为急跑而带着剧烈的喘息,充满震惊和无法置信。

电话那头的喘息声,仿佛某种令人窒息的不详征兆提前降临。整个灯塔塔顶的空气被抽得更空了。

刘天尧没有动作,目光依旧死死锁定着西北方向那堆钢铁废墟,嘴唇抿成冰冷的直线。

“操!!”阿威在电话那头猛地吐了口唾沫,似乎想靠这个动作砸碎心底的寒意,“……是个烧焦的,一次性的,自制信号触发装置!绑在生锈的铁架子上!绑得…绑得真他妈贼!还有……”他深吸了一口气,声音压得极低,像在陈述一个鬼故事,“旁边的铁柱子上,被人用切割枪……焊了几个字母!”

伊莎贝尔的眼神骤然紧缩,不再看身上的污迹,所有的注意力如同被磁石吸住般集中在那小小的卫星电话上。

刘天尧终于缓缓地、机械地转动手腕,将冰凉的卫星电话举到耳边,声音沉得像一块浸透了血的铅:“说。”

电话那头陷入令人窒息的死寂,连风声都消失了。然后,阿威的声音带着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颤抖,缓缓地、一字一顿地钻进刘天尧的耳膜,如同烧红的铁钎狠狠烙进他的神经中枢:

“焊…焊的是……‘cxR’!”

c…x…R…

陈……小……川……

轰隆!

刘天尧脑子里有什么东西彻底炸开了!并非爆炸的轰鸣,而是巨大的、冰冷的、纯粹被最信任最亲密的背叛所撞击出的无声巨响!整个世界的声音瞬间被抽空,灯塔外的风声、海浪声、下方手下的呼喝声全部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心脏如擂鼓般在死寂的深渊里沉重而疯狂地撞击着耳膜!

伊莎贝尔清晰地看到刘天尧握着卫星电话的指关节因为极度用力而瞬间失去了所有血色,死白一片,如同淬炼过后的枯骨。他整个人僵硬地凝固在原地,像一尊被冰封万年的黑色玄武岩雕像。但他眼底那片凝缩到极致的疯狂血色,却刹那间如同被点燃了地狱冥火,猛然从冰冷死寂的石像深处迸裂燃烧开来!那是一种足以摧毁一切的暴怒,一种被至亲至信从背后捅穿心脏的、足以焚尽理智的毁灭之火!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却刺耳无比的金属摩擦声。一直如山岳般守卫在楼梯口的阿豹,猛然握紧了手中那把粗粝沉重的扳手。他那张刀疤纵横的凶戾面孔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对铜铃般的眼睛,瞳孔急剧收缩到了针尖大小,迸射出如同深渊魔物被唤醒的、纯粹嗜血的凶光!直直地刺向下方码头深处某个方向——那个刚刚逃出囚笼、如同烂泥般被丢在某个角落的“金手指”安迪所在的方向!

阿豹眼中的杀意如同实质的毒液滴落。

风卷着碎雨粒子,如同冰针,从灯塔的破口疯狂涌入,抽打在每个人脸上。酒红色的污迹在伊莎贝尔昂贵的衣料上缓缓凝固成一片暗黑的痂。

整个世界在寂静的暴怒中,滑入背叛的冰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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