粗糙的陶制药瓶和那块包裹在油腻草纸里的黑面包,如同冰冷的石块,砸在墨衍脚边的深灰色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药瓶里粘稠的黑色药膏散发着浓烈到刺鼻的苦涩气味,却远比疤脸莉给的那袋劣质粉末精纯。黑面包坚硬、暗沉,但散发着纯粹的谷物气息,没有霉斑,没有酸馊味。
“伤好了,证明你的‘苗’不是杂草。”
齐渊那沙哑冰冷的话语,如同无形的鞭子,抽在墨衍疲惫不堪的神经上。他浑浊而锐利的目光扫过墨衍和石碑,最终落向工作间角落那摞蒙尘的卷轴,随即不再多看墨衍一眼,转身走向那张巨大的黑铁木工作台,重新拿起那个结构精密的齿轮装置核心,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机油的气味和金属部件被精密调整时发出的、几不可闻的“咔哒”声,再次成为这片空间的主旋律。
知识是唯一的货币,命是你自己的本钱。
墨衍默念着这句冰冷如铁的箴言,缓缓弯下腰。每一次动作都牵扯着断裂肋骨的剧痛和识海撕裂的眩晕。他艰难地拾起药瓶和面包,入手沉重。药瓶的冰凉和面包的坚硬触感,带来一丝真实感。
他拖着依旧剧痛的左腿,抱着冰冷的石碑,目光扫过前厅。齐渊所说的“地下室”,入口就在工作台侧面,一扇同样毫不起眼、覆盖着薄薄金属板的矮门。他推开矮门,一股更加浓郁的、混合着陈旧灰尘和地下空间特有阴冷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
一道陡峭的金属楼梯向下延伸,没入昏暗。墨衍扶着冰冷的金属扶手,一步一挪地走下去。楼梯尽头,是一个狭小的方形空间。墙壁同样是冰冷的暗青色金属板,地面铺着粗糙的石板。角落里有一张简陋的铁架床,上面铺着一层薄薄的、散发着霉味的草垫。除此之外,别无他物。空气冰冷,带着地下深处特有的寒意,但比起外面污秽的棚户区和散发着恶臭的废弃管道,这里如同天堂。
墨衍将石碑轻轻靠在冰冷的金属墙壁旁。石碑核心深处,那点黯淡的金色微光似乎感应到了环境的相对安全,搏动稍微稳定了一丝,持续散发着微弱却坚韧的暖意,驱散着地下室的阴冷。
他坐到冰冷的铁架床上,草垫的霉味钻进鼻腔。身体的剧痛和精神的枯竭如同潮水般涌来,几乎将他淹没。但他强撑着,先打开了那个粗糙的药瓶。
浓烈刺鼻的苦涩气味瞬间弥漫开来。墨衍毫不犹豫,用手指挖出一大块粘稠漆黑的药膏。入手冰凉滑腻。他咬紧牙关,忍着那熟悉的、如同冰针攒刺般的短暂剧痛,将药膏仔细地涂抹在左腿那道最狰狞的伤口上,涂抹在肩胛骨的贯穿伤处,还有左臂骨裂肿胀的位置。
药力渗透的速度远超疤脸莉的劣质货!一股强烈的清凉感混合着奇异的温热感,如同无数条细小的冰火之蛇,瞬间钻入伤口深处!左腿伤口那持续的钝痛和隐隐的麻木感被这股霸道的药力强行压制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肌肉组织被强行修复、拉扯的奇异酸胀感!肩胛骨的贯穿伤处,那股深入骨髓的冰冷枷锁感也被驱散了大半,被一种温热的麻痒所替代!左臂骨裂处的剧痛虽然依旧清晰,但肿胀感明显开始消退!
有效!而且效果立竿见影!
墨衍精神微微一振。他立刻拿起那块坚硬的黑面包,用牙齿狠狠撕咬起来。面包坚硬如石,咀嚼起来异常费力,腮帮子都隐隐发酸,但纯粹的谷物香味和淀粉带来的饱腹感,如同甘霖般滋润着他干涸饥饿的身体。他狼吞虎咽,将整块面包一丝不剩地吞入腹中。一股微弱却真实的热流从胃部升起,缓缓流向四肢百骸。
饱腹感和药力的持续作用,让身体的疲惫感稍稍缓解。但识海深处那撕裂般的剧痛和枯竭感,并未减轻多少。强行引动石碑火种和施展虚空构纹的反噬,如同跗骨之蛆。
墨衍靠在冰冷的金属墙壁上,闭上眼睛,尝试着沟通石碑核心那点微弱的火种。意识沉入那片破碎的符文星海,金色的微光黯淡依旧,但似乎比之前更稳定了一丝。他小心翼翼地引导着残存的精神力,如同涓涓细流,去靠近、去感应那点微光,汲取那微弱却持续的暖意和净化之力。一丝丝暖流缓慢地滋润着他干涸龟裂的识海。
不知过了多久,身体被药膏覆盖的伤口处传来持续的温热和麻痒,左臂的肿胀感消退了大半,识海的剧痛也稍稍平复了一些。虽然距离痊愈还差得远,但至少不再是濒死的状态。
墨衍睁开眼,目光落在了被他放在床头的石碑上。冰冷、死寂、布满裂痕。齐渊那句“死碑”如同冰冷的烙印,深深印在他心头。他伸出手,轻轻抚摸着石碑粗糙冰冷的表面,指尖划过那道被自己强行弥合、此刻却又隐现金色裂痕的微小缝隙。
“我会修好你。”墨衍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我们都要活下去。”
他站起身,活动了一下身体。左腿的伤处依旧传来拉扯的痛感,但已经可以比较顺畅地行走。左臂虽然还不能用力,但简单的活动无碍。识海的枯竭感依旧沉重,但至少能维持基本的清醒。
是时候了。
他离开冰冷的地下室,重新回到那间充满了机油、金属和纸张气味的前厅。齐渊依旧伏在工作台前,全神贯注地摆弄着那个复杂的装置核心,对墨衍的出现毫无反应,仿佛他只是空气。
墨衍的目光,径直投向工作间角落。那里堆满了各种废弃的金属零件、断裂的符文板和工具杂物。在杂物堆的最上方,一摞厚厚的、用深褐色硬皮装订的卷轴,积满了厚厚的灰尘,几乎与杂物融为一体。卷轴侧面的封皮上,用褪色的墨水写着几个古朴的大字:《灵纹导论:能量回路的构建与稳定》。
就是它了。
墨衍走过去,小心翼翼地将最上面那本卷轴抽了出来。灰尘簌簌落下,呛得他咳嗽了几声。他拂去卷轴封面厚厚的积尘,露出下面深褐色的硬质皮革封面。触手冰凉,带着岁月的厚重感。
他抱着这本沉重的卷轴,走到前厅另一个相对空旷的角落。这里没有桌椅,只有冰冷的地板。他毫不在意地席地而坐,背靠着冰冷的金属墙壁,将厚重的卷轴摊开在膝盖上。
卷轴内部是坚韧的、略显发黄的皮纸。上面的文字并非印刷,而是用某种特制的墨汁手写而成,字迹刚劲有力,带着一种独特的韵律感。墨衍深吸一口气,带着一种朝圣般的肃穆感,翻开了第一页。
然后,他愣住了。
扑面而来的,是如同天书般艰涩陌生的术语和概念!
“灵能粒子基础属性与亲和力场…”
“精神力引导频率与能量回路的谐振阈值…”
“基础符文拓扑结构与能量节点稳定性系数…”
“熵增定律在低阶灵纹回路中的表现形式及抑制策略…”
每一个词组都像是一块沉重的石头,砸在他本就枯竭混乱的识海上!他曾在磐石镇修复古籍,接触过一些零星的、关于上古灵纹的残篇断简,也曾在生死关头凭借模糊感知和本能构建过最简单的“强化”符文。但那些零碎的经验和野路子般的本能运用,在这本系统、严谨、如同构建精密机械般的理论体系面前,显得如此幼稚、浅薄,甚至…漏洞百出!
模糊感知在理解这些抽象概念时,效果极其有限!它只能让他“感觉”到这些文字似乎蕴含着某种规律,某种力量,却无法像预判攻击轨迹那样,直接将这些深奥的知识转化为清晰的理解!就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模糊的毛玻璃,只能看到后面晃动的影子,却看不清具体的轮廓!
墨衍的眉头紧紧锁起,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他强迫自己集中精神,一个字一个字地啃下去。
“灵能粒子…视为具有波粒二象性的基础能量载体…其运动状态受精神力场与物质界法则双重约束…” 他艰难地理解着,试图将每个字的意思串联起来。精神力的枯竭让他的思维异常迟滞,如同生锈的齿轮,每一次转动都发出艰涩的摩擦声。
他回想起自己施展“强化”符文时的感觉。那时,他依靠模糊感知捕捉到空间中无形的能量粒子,然后用一种近乎本能的、粗糙的方式,强行将它们“捏合”在一起,构筑成一个简陋的结构。过程充满了不确定性和能量的浪费。
而卷轴上描述的,却是另一种境界!精神力需要以特定的频率“引导”能量粒子,如同指挥交响乐,让它们按照预设的、最稳定最高效的路径(回路)流动,在关键的节点(符文结构点)进行能量转化、增幅或约束…每一步都要求精准的控制和深刻的理解!
他之前那种野路子的做法,在卷轴的理论体系下,简直是自杀行为!能量逸散、结构脆弱、反噬风险极高!就像用蛮力去敲打精密的钟表零件,能走时都算奇迹!
墨衍感到一阵强烈的挫败感。他合上卷轴,闭上眼睛,试图在脑海中勾勒卷轴上描述的一个最简单的“稳定”符文结构。
精神力艰难地凝聚。枯竭的识海传来阵阵刺痛。他想象着能量粒子被牵引、排列…但那些抽象的拓扑结构、谐振阈值、稳定性系数…如同纠缠在一起的乱麻,让他根本无从下手!构建出的虚影结构歪歪扭扭,能量流动滞涩混乱,如同随时会崩溃的危房!
不行!完全不对!
他猛地睁开眼,额头上已满是冷汗。身体的疲惫和识海的枯竭感更加清晰。他深吸了几口带着机油和纸张味道的空气,再次翻开卷轴,目光死死盯住那些如同蝌蚪般游动的艰深文字和旁边绘制的、线条繁复玄奥的基础符文结构图。
这一次,他没有再试图凭空构建。他努力回忆着自己之前成功施展“强化”符文时的每一个细节。指尖微光的亮起,精神力的凝聚方式,能量粒子被束缚、排列时的“手感”…那些野路子的、粗糙的实践体验。
然后,他再对照卷轴上的理论描述。
“节点谐振…原来如此!”当他看到关于能量节点稳定需要精神力频率与粒子固有频率达到谐振的描述时,脑海中猛地闪过自己当时构建“强化”符文时,无意识调整精神力“频率”的微妙感觉!那并非刻意为之,而是在模糊感知的引导下,身体本能地找到了一个相对稳定的点!
“拓扑结构…基础三角支撑!”卷轴上描述的基础符文拓扑结构,强调以稳固的三角能量框架作为核心支撑。墨衍回想起自己指尖那道简陋的“强化”符文,其核心确实有一个模糊的三角能量骨架!只是当时他完全不懂原理,构建得歪歪扭扭,全靠石碑核心那点微光的潜在引导和模糊感知的本能纠偏才勉强成功!
理论与实践,如同两条原本各自流淌的溪流,在墨衍枯竭混乱的识海中,第一次艰难地、笨拙地尝试交汇!
他再次尝试!不再完全依赖卷轴的抽象描述,也不再全凭本能野路子。他结合卷轴上的理论要点——节点谐振、三角支撑、能量引导路径最短化——同时调动模糊感知去“捕捉”空间中的能量粒子,然后尝试以理论为指导,以实践感觉为参照,艰难地引导精神力去构筑那个“稳定”符文!
过程依旧无比艰难!精神力如同生涩的刻刀,在无形的能量介质中笨拙地刻画。每一次微小的结构偏差,都会引起能量的轻微逸散或反冲,带来识海的刺痛。汗珠顺着他的额角滑落,滴在发黄的皮纸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
一次…失败!结构松散,能量逸散。
两次…失败!节点错位,能量冲突。
三次…失败!精神力引导频率偏差,符文结构直接崩溃!
墨衍咬着牙,每一次失败都让他识海的枯竭感加剧一分,头痛欲裂。但他不管不顾,如同一个固执的工匠,反复尝试。他将手轻轻搭在身旁冰冷的石碑上,汲取着那点微弱的暖意,支撑着枯竭的精神。
当他尝试到第七次时,指尖前方,一道极其微弱、结构却异常稳固的淡金色灵纹虚影,艰难而顽强地勾勒成型!虽然光芒黯淡,结构也远不如卷轴图示那般完美流畅,但它确实稳定地悬浮在那里!能量粒子在其中按照一个相对有序的路径缓缓流动,没有逸散,没有冲突!
成功了!一个最基础的“稳定”符文!
虽然粗糙简陋,虽然耗费了他巨大的精神力,但这却是他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结合理论指导与实践感觉,独立构建成功的灵纹!
巨大的喜悦如同电流般瞬间传遍全身,冲淡了疲惫和痛苦!他迫不及待地将目光投向膝盖上摊开的卷轴,翻到之前让他百思不得其解的关于“能量回路节点谐振阈值计算”的复杂段落。
这一次,当他再次阅读那些如同天书般的公式和符号时,结合自己刚才构建“稳定”符文时对精神力频率调整的实践体验,那些抽象的术语仿佛突然有了生命!那些复杂的公式,似乎也不再是完全无法理解的乱码,而是隐隐指向了某种能量运行的规律!
他如饥似渴地阅读着,结合着实践的经验去印证、去理解。每理解一个关键点,他对石碑上那些残留的、断裂的符文的认知,便清晰一分!之前只是模糊感知到它们蕴含力量,如同雾里看花。而现在,结合《灵纹导论》的理论框架,他开始能隐约“看”到那些断裂符文中蕴含的能量流动轨迹、节点结构、甚至…它们原本可能的功能指向!
虽然依旧如同管中窥豹,但世界的大门,正被艰难地撬开一道缝隙!
墨衍完全沉浸在了这种痛苦却又充满发现的奇妙状态中。忘记了时间的流逝,忘记了身体的伤痛。他时而皱眉苦思,时而用手指在冰冷的地板上无意识地比划着符文结构,时而对照卷轴反复揣摩。
地下室里没有窗户,前厅的光线也渐渐黯淡下来。齐渊不知何时点燃了墙壁高处一盏造型古朴的灵能灯,柔和稳定的白光洒下,将工作台和他的身影拉得老长。机油味、金属的细微摩擦声、以及墨衍偶尔因为理解难点而发出的低沉呼吸声,构成了这片空间独特的韵律。
当墨衍终于因为精神力彻底枯竭、头痛欲裂而不得不停下时,窗外的天光早已消失,棚户区的喧嚣似乎也沉寂了许多。他靠在冰冷的金属墙壁上,脸色苍白如纸,太阳穴突突直跳,每一次心跳都带来识海撕裂般的剧痛。
但他那双疲惫的眼睛深处,却燃烧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光芒。膝盖上摊开的《灵纹导论》只被他艰难地啃下了薄薄几页,如同在浩瀚的知识海洋中仅仅舀起了一瓢水。
然而,这一瓢水,却让他第一次真正触摸到了力量的门槛,看清了自己与那块冰冷“死碑”之间,那千丝万缕、却又充满荆棘的联系。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摊开的、因为精神力耗尽而微微颤抖的右手。指尖似乎还残留着构筑符文时那微弱却真实的能量触感。
知识…是唯一的货币。
他握紧了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