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界的风裹着花果山水帘洞的湿润气息扑面而来时，四人才发现各自的道袍都已浸透冷汗。
孙悟空扶着金箍棒半跪在云头，望着下方熟悉的山川，喉间却泛起苦涩——方才在通道里，他分明感受到六耳残魂最后那缕意识，不是怨恨，而是...警示？
\"看。\"禺狨王突然指向归墟海眼方向。
原本浪尖上的黑影此刻清晰了几分，能隐约看见那人腰间悬着的半块玉珏——竟与三十三重天残阵中坠落的星子纹路完全一致。
更远处，三十三重天的残阵正渗出暗红血光，像滴进清水的墨汁，缓缓扩散。
而在他们脚下，方才逃出的小世界废墟中，一缕青灰雾气正穿透空间壁垒，悄然缠上红孩儿的脚踝。
那雾气里，似乎还裹着半句未说完的咒文：\"小心...棋局...\"
归墟海眼的浪涛突然掀起千丈高的水幕，水幕中映出的，竟是方才通道里那团黑雾凝聚成的六耳猕猴全貌，他背后的混沌父神鳞片纹路泛着幽光，嘴角裂开的弧度，比任何时候都要清晰。
\"轰——\"
空间裂隙在身后轰然闭合，四人被震得踉跄，待稳住身形时，眼前的景象已彻底变了模样。
焦黑的断柱斜插在干涸的河床里，锈蚀的青铜兵器半埋在碎石中，风卷过废墟时带起几片残甲，叮当作响地撞在刻满古篆的石壁上。
这里哪是什么安全的外界？
分明是片被战火淬炼过千年的战场遗迹。
\"欢迎来到混沌裂隙的外围。\"阴恻恻的声音从前方传来。
二十余道青灰色身影从断墙后走出，为首者面容如刀削，左眼戴着青铜鬼面，右耳坠着串人骨风铃，正是幽冥司里出了名的狠角色夜枭。
他腰间悬着的锁链上串着九颗幽蓝鬼火，每颗鬼火里都锁着个扭曲的魂魄，\"你们以为逃得掉吗？\"
孙悟空握紧金箍棒，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方才在裂隙通道里，他们明明布下了三重空间迷障，可这些幽冥使者竟能精准截杀至此——\"他们早就料到我们会从这里出来。\"他压低声音，目光扫过夜枭身后排列成北斗阵的幽冥军，\"这阵法...是锁魂九曜？\"
禺狨王指尖轻轻划过虚空，天道监察使特有的星纹在掌心流转。
他观察四周后低声道：\"不，是改良版的困仙阵。
地面有七十二处隐纹，空中布着三十六道封灵网，我们一旦被拖入战斗，灵气会被阵法抽干，连腾云都做不到。\"
红孩儿突然将火尖枪往地上一杵，火星溅起三寸高：\"跟他们废什么话！
直接冲过去，用我的混沌魔气撕开防线！\"他话音未落，脚踝上那缕青灰雾气突然收紧，疼得他倒抽一口冷气——这雾气不知何时已顺着小腿爬上了膝盖，颜色也从青灰转为暗红，像条活物般往经脉里钻。
镇元子眼尖地瞥见这一幕，却不动声色地按住红孩儿肩膀。
地仙之祖的手掌带着青木生气，暂时遏制住雾气蔓延。
他望着夜枭脚下那座被黑雾笼罩的石坛，坛上刻着与三十三重天残阵相似的星图，\"不可莽撞。
那石坛是阵法核心，若能破了它...\"
\"镇元大仙好眼力。\"夜枭抚掌轻笑，鬼面下的声音愈发阴寒，\"不过这坛上的黑雾掺了混沌父神的残血，普通法宝近不得身。\"他抬手一挥，幽冥军立刻展开阵型，青灰色灵气如潮水般漫过地面，将四人困在直径十丈的范围内。
孙悟空盯着那团黑雾，突然想起镇元子的天地宝鉴——上月在五庄观，这面宝镜曾吸收过混沌裂隙渗出的浊气。
他肘击镇元子手臂，低声道：\"老白，你那宝贝还能吸混沌气不？\"
镇元子瞳孔微缩，瞬间明白其意。
他袖中翻出巴掌大的青铜宝鉴，宝鉴表面浮现出\"天地\"二字古篆，轻轻一吹便迎风涨大，镜面泛起琥珀色光晕。
果然，坛上的黑雾像被磁石吸引般，丝丝缕缕往宝鉴里钻。
\"不好！\"夜枭察觉异状，鬼面下的右眼猛地瞪圆，\"快阻止他！\"
幽冥军立刻变阵，九道锁链破空而来，链头淬着腐骨毒，擦过皮肤便会溃烂。
禺狨王早有准备，左手结出\"监\"字印诀，右手掐动\"察\"字法决，两道金纹从指尖射出，在众人头顶织成网状屏障。
锁链撞在屏障上，发出金铁交鸣般的脆响，却连道白痕都留不下。
红孩儿趁机跃入敌阵，火尖枪舞成一团赤焰。
他本就因混沌魔气缠身而力大无穷，此刻被雾气激得血脉偾张，每一枪都带起灼浪，逼得幽冥军连连后退。
有个冒失的鬼差举刀劈来，被他反手一鞭抽在天灵盖，整具鬼体当场崩成齑粉。
\"好机会！\"孙悟空大喝一声，脚尖点地跃起三丈高。
他将金箍棒缩成绣花针大小含在口中，借着下落之势化出七十二道残影，眨眼间绕到石坛后方。
右手结印拍在坛底，金箍棒瞬间暴涨，\"当\"地一声砸在刻着主星位的凹槽上。
地动山摇般的轰鸣中，石坛裂开蛛网般的纹路。
原本笼罩黑雾的屏障\"砰\"地破碎，天地宝鉴趁机鲸吞最后一缕混沌气，镜面闪过刺目白光。
困仙阵的封灵网开始松动，空中传来阵旗撕裂的脆响。
\"该死！\"夜枭咬牙切齿，鬼面下渗出黑血。
他猛地撕开衣襟，露出心口处狰狞的鳞片——那是混沌父神种下的印记。
指尖在鳞片上一划，鲜血溅在长矛上，原本普通的青铜矛瞬间化作漆黑魔兵，矛尖滴下的血珠落在地上，竟腐蚀出个焦黑的窟窿。
\"吃我这矛！\"夜枭足尖点地，身影化作一道黑电，长矛直取孙悟空咽喉。
孙悟空旋身横棒相挡，\"当\"的一声，两股力量相撞激起气浪，掀得四周断柱纷纷倒塌。
可他刚挡住这一击，便觉一阵眩晕——长矛上的力量竟顺着金箍棒往体内钻，那是种冰冷黏腻的触感，像无数蛇信子在啃噬神识。
\"这是...混沌父神的残存意志？\"他瞳孔骤缩，想起通道里六耳猕猴最后的警示。
夜枭咧嘴一笑，鬼面下的嘴角咧到耳根：\"你以为杀死他的虚影就结束了？
混沌永远不会消失，它只是等待下一次轮回！
这力量会渗进你的骨血，让你变成第二个...啊！\"
他话音未落，一道青木剑气突然穿透胸膛。
镇元子不知何时绕到他身侧，袖中飘出的人参果树枝化作青锋，正插在他心口的鳞片上。
那是地仙之祖以本命灵根凝练的剑气，专破邪祟。
夜枭踉跄后退，长矛\"当啷\"落地。
他望着胸口逐渐淡去的鳞片印记，突然发出刺耳的尖笑：\"杀了我又如何？
真正的棋局才刚刚开始——\"
话未说完，他的鬼体便如冰雪消融，只余下半块玉珏落在地上。
那玉珏的纹路，竟与归墟海眼浪尖上黑影腰间的半块完全契合。
\"小心！\"禺狨王突然抬头。
众人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三十三重天的残阵不知何时已蔓延至此处，暗红血光像活物般缠上战场废墟。
更诡异的是，红孩儿脚踝上的雾气不知何时已爬至腰间，颜色红得发紫，隐隐透出六耳猕猴的面容，正对着孙悟空的方向，无声开合着嘴。
而在归墟海眼方向，千丈水幕再次翻涌，这次映出的不是六耳猕猴，而是...
一声闷响打断了众人的审视。
原本闭合的混沌裂隙竟再次震颤，裂缝中渗出的黑雾里，传来若有若无的棋局落子声。
战斗的余波在废墟上翻涌，红孩儿咬着牙按住腰间的紫雾，那团雾气里六耳的面容愈发清晰，正无声地重复着“棋局”二字。
三十三重天的血光已漫到众人脚边，像条贪婪的蛇信子舔舐着镇元子的道袍。
裂隙震颤的频率越来越高，落子声中竟夹杂着模糊的笑声，像是无数人在同时低吟。
“吼——！”
这声咆哮裹着十万大山的风，撞碎了血光的黏腻。
众人抬头，只见天际裂开道赤金缝隙，一头浑身冒火的巨牛踏云而来。
牛首上的弯角染着暗褐色血痕，左眼处有道深可见骨的伤疤——正是当年在积雷山被混沌魔兵所伤的印记。
“大哥？”孙悟空踉跄着后退半步，金箍棒“当”地砸在地上。
他喉间发紧，想起五百年前七大圣结义时，牛魔王拍着他肩膀说“贤弟若有难，大哥踏平三界来救”的模样。
此刻这尊巨牛的身影却像被水浸过的画，边缘不断虚化，“你不是……不是被混沌裂隙吞了灵识么？”
“傻猴子。”巨牛开口，声音里带着砂纸摩擦般的沙哑，那是灵识即将溃散的征兆，“当年我拼着魂飞魄散，把残念封在你金箍棒的定海神针铁里。方才你用棒身砸石坛时，那股震荡震开了封印。”他庞大的牛眸垂下，望着下方浑身浴血的众人，“红孩儿的魔气在烧，镇元子的青木气在抖，禺狨王的监察印快撑不住了——我这当叔叔的，总不能看着自家崽子们送死。”
红孩儿猛地抬头，火尖枪“哐当”落地。
他这才发现，巨牛脖颈间挂着串焦黑的银铃——正是他周岁时，牛魔王用南海赤焰银铸的长命锁。
“大哥！”孙悟空眼眶发热，伸手想去触碰那道虚影，却穿过了巨牛的前蹄。
他这才惊觉，对方的灵体已透明得能看见背后的血云，“你这是……”
“最后一份力量了。”牛魔王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当年咱们七兄弟立誓‘齐天’，如今只剩你还站着。老孙，混沌父神要的不是毁灭，是轮回——他在棋盘上摆了三千六百颗子，每颗都是要你亲手碾碎的因果。”他前蹄重重踏在虚空，赤金色光雨簌簌落下，“接着！这是我用九万六千道妖魂炼的‘破妄诀’，专克混沌的轮回咒！”
话音未落，巨牛的身影突然坍缩成一团赤金光球，如流星般坠入孙悟空眉心。
剧痛如刀绞穿识海，孙悟空踉跄着跪倒，额间浮现出与牛魔王角纹相同的赤金印记。
他周身气势暴涨，原本凝练的金仙气息突然破碎，化作更古老、更混沌的波动——那是连归墟海眼的雾气都在退避的气息。
“轰——”
三十三重天的血光被这股气势震得粉碎，红孩儿腰间的紫雾“嘶”地缩回半寸，六耳的面容扭曲着发出尖啸。
夜枭留下的玉珏突然泛起青光，与归墟海眼浪尖上的黑影产生共鸣，远处传来锁链崩断的脆响。
孙悟空缓缓抬头，眼底翻涌着赤金与暗紫交织的光。
他能清晰听见自己体内血液沸腾的声音，那不是普通的妖力，而是带着牛魔王脾性的、滚烫的、决绝的力量。
“大哥……”他低唤一声，伸手按住眉心。
那里的赤金印记正在变淡，像冬雪落在热石上，“你……”
回应他的只有天际残留的几缕赤金残光，和裂隙中突然清晰的落子声——这次，他听清了，那是七十二声，每一声都像重锤敲在神魂上。
归墟海眼的水幕再次翻涌，这次映出的身影，竟与孙悟空此刻的面容有七分相似。
而在众人脚边，夜枭留下的玉珏突然裂开，露出里面刻着的小字：“第七十二子，当弑神。”
孙悟空握紧金箍棒，棒身上的定海神针铁纹路突然亮起，那是牛魔王残念最后停留过的痕迹。
他望着裂隙中翻涌的黑雾，终于明白六耳最后那缕意识里的警示是什么——混沌父神的棋局，从来都不是要他们死，而是要他们活成新的棋子。
而他，要做那个掀翻棋盘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