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雾如活物般钻进禺狨王的七窍，每一根神经都在灼烧。
他能清晰听见神魂被撕扯的声响，像是有人拿着锈迹斑斑的铁锯，正一寸寸锯开他与这世界最后的联系。
记忆碎片在识海翻涌——五百年前花果山的老槐树下落满桃花，孙悟空举着带露的桃枝戳他额头，说\"老禺你这张脸绷得比土地公的棺材板还紧\"；三百年前五行山下，他跪坐在压着孙悟空的巨石前，用监察使本源一点点温养那截被天规灼烂的血手；五十年前火焰山，牛魔王的酒碗砸在石桌上，孙悟空叼着草茎说\"待我破了这漫天神佛，咱们七大圣再摆他三百桌接风酒\"......
\"咳！\"禺狨王咬破舌尖，腥甜顿时漫开。
他强行收敛溃散的神魂，指尖掐出监察使独有的勾陈印诀。
那些被黑雾绞碎的记忆突然有了重量，化作实质的光链，将他即将飘离的识海重新锚定在这具正在溃烂的躯体上。
\"禺狨王！\"白泽的声音穿透黑雾。
金砂组成的光幕骤然收缩，将两人笼罩成茧。
白泽的指尖渗着血——上古神兽的神魂之力正顺着金砂脉络注入禺狨王体内，\"再坚持半柱香！
悟空的气息就在祭坛中央，那黑雾虽浓，却有破绽！\"
禺狨王抬头，透过光幕的缝隙，看见裂隙深处的青铜祭坛。
那是上古神魔留下的棋局中心，此刻正被黑雾裹成巨大的茧。
茧的最深处，有个模糊的影子在挣扎，像困在琥珀里的蜂。
他突然想起五百年前在三十三重天残阵里，孙悟空被天道法则困住时的模样——那时他也是这样，明明能撕破天穹，却为了不牵连花果山的猴子猴孙，生生受了五百年压顶之痛。
\"吼——！\"远处传来牛魔王的怒吼。
天罚之火在黑雾中烧出一片赤金穹顶，牛魔王的身影在火中若隐若现。
他的左臂已经崩解成灰烬，右肩插着半截混沌使者的骨刃，每挥动一次混铁棍，就有更多血肉蒸发。
混沌使者的面容在火光中愈发清晰，那张与孙悟空七分相似的脸上，此刻爬满扭曲的笑纹：\"天罚之火？
不过是天道放出来的烟花。
你燃烧的不是火焰，是寿元！
等这把火烧完，你连轮回都入不得！\"
\"入不得便不入！\"牛魔王的声音震得裂隙石壁簌簌落尘。
他单膝跪地，混铁棍重重砸在地上，火浪如活龙般窜向混沌使者，\"当年在花果山水帘洞，我老牛说过'谁动我兄弟，我拆他庙掀他殿'！
今日便是把这混沌裂隙烧成渣——\"他突然仰头灌下腰间酒囊里的残酒，酒液混着血珠顺着胡须滴落，\"也得给悟净他们争口气！\"
混沌使者的衣袍被火浪撕开几道口子，露出下面爬满黑鳞的皮肤。
他踉跄后退三步，眼底闪过一丝忌惮。
趁此机会，禺狨王拽着白泽的衣袖冲向祭坛。
光幕外的黑雾疯狂撞击金砂屏障，每一下都让白泽的嘴角溢出金血。
但白泽的目光始终锁在祭坛上，直到两人站在青铜台下方，他才低喝：\"就是现在！\"
祭坛中央的黑雾突然翻涌如沸。
禺狨王看见黑雾深处，孙悟空的身影终于清晰起来。
他的额间印着混沌本源的暗纹，眼神却像被蒙了层灰，空洞得让人心慌。
更让禺狨王心疼的是，那身他亲手用南海冰蚕丝织的战袍，此刻正被黑雾腐蚀出无数破洞，露出下面青灰色的伤痕——那是混沌本源在蚕食他的本我。
\"这黑雾是混沌本源的具象化。\"白泽的指尖抚过祭坛边缘的古纹，声音里带着少见的沉重，\"它吞噬的不是血肉，是'存在的意义'。
想要打破它......\"他转头看向禺狨王，金瞳里映着黑雾中挣扎的身影，\"需要比混沌更纯粹的情感。\"
纯粹的情感。
禺狨王突然想起孙悟空刚从石头里蹦出来时，蹲在他脚边问\"老禺你说这天上地下，什么最长久\"的模样。
那时他答\"法则最长久\"，可小猴子却晃着脑袋说\"不对不对，我觉得是......\"
\"是羁绊！\"黑雾中的虚影突然开口。
孙悟空的眼尾渗出血珠，灰蒙的瞳孔里有星火在跳，\"当年在方寸山，菩提祖师说我天生反骨。
可他不知道......\"他的手按在胸口，那里有个淡青色的印记——是七大圣结义时，用各自本命精血烙下的兄弟印，\"这反骨里，全是你们。\"
禺狨王的喉结动了动。
他伸出手，隔着黑雾触碰孙悟空的脸颊。
指尖刚碰到黑雾，就像被烧红的铁签扎了一下。
他却像感觉不到痛似的，往前又迈了半步：\"悟空，记得吗？
你被压在五行山下时，说'老禺你别守着我，去看看花果山的猴子们'。
可你知道我在你耳边说了什么吗？\"
黑雾中的孙悟空睫毛颤动。
\"我说'等你出来，我要你陪我去东海看珊瑚林'。\"禺狨王的声音发颤，\"你当时笑我老古板，说'看什么珊瑚林，不如偷两坛老君的醉生梦死'。
可现在......\"他的指尖终于触到孙悟空的脸，黑雾发出刺啦的声响，\"我还没喝到你偷的酒。\"
\"还有火焰山！\"牛魔王的吼声突然穿透黑雾。
他不知何时已经杀到祭坛旁，混铁棍上的火焰将周围黑雾逼退三尺。
他的半边身子已经透明，能看见里面流转的星芒——那是天罚之火燃尽寿元后，最后凝聚的本命星力，\"当年你说等我平了火焰山，要给我烤一百只金翅大鹏！
现在山平了，鸟毛都没见着！\"
白泽的金砂突然全部没入祭坛。
古纹中亮起璀璨的光，像是有人在黑暗中点燃了一串星子：\"还有归墟海眼。
你说要和我一起破解上古心魔的封印，看看里面到底锁着什么。\"他看向孙悟空，金瞳里映着对方逐渐清晰的眉眼，\"现在封印松动了，你不能缺席。\"
黑雾开始剧烈震颤。
孙悟空的身影从灰蒙中挣脱出来，额间的混沌暗纹正在剥落。
他抬手接住禺狨王染血的手，又握住牛魔王半透明的手腕，最后与白泽的指尖相触。
四人掌心的兄弟印同时亮起，七种不同的光芒（七大圣中另外四人的气息竟也从虚空涌来）交织成网，将黑雾层层剥离。
\"不可能......\"混沌使者的尖叫响起。
他不知何时出现在祭坛顶端，那张与孙悟空相似的脸上写满惊恐，\"混沌本源要的是彻底的湮灭！
你们的羁绊......你们的羁绊......\"
\"羁绊不是弱点。\"孙悟空的声音终于恢复了熟悉的清越。
他抬头看向混沌使者，眼底的星火已化作燎原之势，\"是刀。\"
话音未落，混沌使者突然暴起。
他的身体化作千万道黑针，直刺向禺狨王的后心。
禺狨王甚至来不及转身，就被一道身影撞开。
他摔在祭坛边缘，抬头看见孙悟空挡在他面前，黑针尽数没入那具本就伤痕累累的躯体。
\"悟空！\"
\"老禺......\"孙悟空咳出一口黑血，却笑得像当年在水帘洞吃仙桃时那样肆意，\"你说的珊瑚林，我想去看看。\"他的手按在胸口的兄弟印上，那里的光芒突然暴涨，\"还有大鹏肉，我偷了三笼在东海龙宫里。
白泽的归墟海眼......等我破了这混沌，咱们一起去。\"
混沌使者的身形重新凝聚，脸上的惊恐变成了癫狂：\"就算你醒了又如何？
混沌本源已经渗透你的神魂！
你终究会变成......\"
\"变成什么？\"孙悟空突然抓住他的手腕。
混沌使者惊恐地发现，自己体内的混沌之力正在被疯狂抽取。
那些原本要吞噬孙悟空的黑雾，此刻竟顺着两人相触的手腕倒流，\"变成你们的同类？
还是变成另一个被混沌操控的提线木偶？\"他的指尖燃起金色火焰——那是比天罚之火更纯粹的本源之火，\"告诉你，当年我能劈开天道的压帖，现在就能烧了这混沌的锁链。\"
混沌使者的身体开始崩解。
他最后看了一眼孙悟空，喉间发出不甘的嘶吼：\"你以为......你以为这就完了？
混沌本源......混沌本源在三十三重天残阵......\"
话音戛然而止。
孙悟空松开手，混沌使者的残魂被本源之火烧成灰烬。
但禺狨王注意到，他瞳孔收缩了一瞬——那是听到\"三十三重天残阵\"时的本能反应。
\"咳......\"孙悟空踉跄着后退，被禺狨王稳稳接住。
他的气息依旧虚弱，但眼底的清明让人心安，\"老禺，我好像......\"
\"我知道。\"禺狨王将他抱得更紧，监察使本源如温流般注入他体内，\"先别说话。\"
就在此时，远处传来骨骼碎裂的声响。
三人转头，看见牛魔王单膝跪在地上。
他的身体已经透明得几乎看不见，只有混铁棍上的火焰还在勉强维持人形。
那些火焰不再是赤金色，而是呈现出诡异的幽蓝——那是本命星力燃烧到极限的征兆。
\"老牛？\"孙悟空想要起身，却被禺狨王按住。
牛魔王抬头，咧嘴笑出一口白牙。
他的声音轻得像要散在风里：\"当年结义时，我是大哥。
现在......\"他的手按在混铁棍上，幽蓝火焰突然冲天而起，在裂隙顶端烧出一个巨大的窟窿，\"该大哥给你们打个前站了。\"
幽蓝火焰中，他的身影开始消散。
但禺狨王看见，有一粒星子从他心口飞出，没入孙悟空的兄弟印中——那是牛魔王用本命星力凝聚的护道印。
\"等着我。\"牛魔王的声音最后一次响起，\"等我在轮回里攒够酒钱......咱们再喝他个三天三夜。\"
话音落尽，身影彻底消散。
裂隙中突然刮起狂风，将残留的黑雾卷向窟窿。
禺狨王抱着孙悟空站起身，白泽的金砂自动护在两人身侧。
他抬头看向裂隙顶端——那里，幽蓝火焰正凝聚成一道光柱，直通三十三重天方向。
而在光柱的最顶端，有团更浓烈的黑雾正在聚集。
青铜祭坛的石缝里渗出幽蓝火浆，那是牛魔王用本命星力灼烧混沌本源留下的痕迹。
混沌使者被光柱贯穿的瞬间，半张脸崩解成黑泥，余下半边却咧开嘴发出刺耳的尖笑：\"不过是蚍蜉撼树！\"他被撕碎的躯体突然膨胀，黑雾如倒灌的潮水裹住光柱，竟要将那道直通三十三重天的火柱生生扯断。
\"悟空！\"禺狨王的指尖深深掐进孙悟空后背的衣料。
他能感觉到怀中人的心跳正在变弱——混沌本源虽被剥离大半，却在最后关头将一根细如发丝的黑丝扎进了孙悟空识海最深处。
那是混沌的\"锚\"，只要这根丝不断，本源就会像附骨之疽般卷土重来。
白泽的金砂突然化作千万把细剑，穿透黑雾钉在混沌使者脚边。
上古神兽的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冷硬：\"他的神魂现在是半开的！
用你们的结义印！\"
结义印。
禺狨王低头看向两人交叠的掌心。
那枚淡青色的印记此刻正随着孙悟空的呼吸明灭，像将熄的烛火。
他突然想起七百年前的秋夜，七大圣在花果山聚义厅跪成七星阵，各自割破掌心按在青铜酒樽上。
当时孙悟空嫌疼，偷偷把指尖往他手心里蹭，说\"老禺的血肯定最甜\"，结果被牛魔王拎着耳朵骂\"没大没小\"。
\"悟......空。\"禺狨王将额头抵上对方染血的额角，声音轻得像怕惊碎了什么，\"你说要陪我看东海珊瑚林，要偷老君的醉生梦死，要烤大鹏肉给老牛下酒......这些话，可都是作数的？\"
孙悟空的睫毛剧烈颤动。
他原本灰蒙的瞳孔里，有极淡的金芒开始翻涌——那是灵明石猴本源觉醒的征兆。
混沌黑丝在识海里疯狂扭动，却挣不脱逐渐清晰的\"羁绊\"之网：五庄观里偷吃人参果被镇元子追着跑，取经路上三打白骨精被念紧箍咒时躲在他怀里抹眼泪，还有每次闯祸后总是第一个站出来替他扛雷的，那个永远笑得没心没肺的齐天大圣。
\"作数。\"孙悟空的声音沙哑却坚定。
他的手指突然扣住禺狨王的手腕，结义印爆发出刺目青光。
那根黑丝在青光中发出哀鸣，被生生扯成两段。
与此同时，裂隙顶端传来轰然巨响——混沌使者竟强行捏碎了光柱，带着更浓烈的黑雾俯冲而下！
\"小心！\"白泽的金砂剑雨迎了上去，却在触到黑雾的瞬间熔成金液。
禺狨王抱着孙悟空就地翻滚，后背重重撞在祭坛边缘的古纹上。
混沌使者的骨刃擦着他的发梢划过，在石壁上留下深可及骨的痕迹。
\"老东西，你太慢了。\"
虚弱却清越的声音从怀里传来。
禺狨王抬头，正撞进一双亮若星子的眼睛。
孙悟空额间的混沌暗纹已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淡青——那是七大圣结义印的光纹。
他抬手接住混沌使者的骨刃，掌心腾起的本源之火瞬间将黑铁熔成铁水：\"当年大闹天宫时，我用金箍棒破过三十三重天的星斗阵；今日，我便用这双手，烧穿混沌的茧。\"
混沌使者的瞳孔剧烈收缩。
他想退，却发现四周的黑雾正在被本源之火疯狂吞噬。
那些曾用来侵蚀孙悟空的力量，此刻竟成了助燃的油料。
他嘶声尖叫着化作黑雾逃窜，却被一道幽蓝火墙拦住去路——那是牛魔王用最后一缕本命星力凝结的屏障。
\"老牛！\"孙悟空转身，却见那道半透明的身影已淡得几乎看不见。
牛魔王的混铁棍掉在脚边，原本火纹流转的铁棍此刻像块普通的黑铁。
他的嘴角沾着星屑，却笑得比当年在火焰山喝到女儿红时还畅快：\"傻猴子......大哥说过要给你们打前站......\"
他的身体开始片片消散，连声音都带着碎星的轻响。
但禺狨王看见，那粒从他心口飞出的星子，正稳稳落入孙悟空掌心的结义印中。
青光大盛间，另外四道微弱的星光也从虚空浮现——是其余四位大圣的护道印，跨越时空来与兄弟共鸣。
\"等着我......\"牛魔王的指尖轻轻碰了碰孙悟空的手背，像当年在水帘洞拍他肩膀时那样，\"等我......攒够酒钱......\"
话音未落，最后一片光影也消散在风里。
裂隙中突然安静下来，只剩本源之火燃烧的轻响。
禺狨王低头，发现孙悟空的眼眶泛红，却还在逞强地笑：\"这老小子，又抢在我前头......\"
\"他没走。\"白泽的金砂缓缓落在两人脚边，金瞳里映着结义印中流转的五星，\"本命星力入印，他的神魂会在印中温养。
待你破了三十三重天的混沌，自能......\"
\"三十三重天。\"禺狨王突然想起混沌使者临终前的嘶吼，眼神陡然一凝。
他抬头看向裂隙顶端，那里被牛魔王烧出的窟窿外，三十三重天的残阵轮廓若隐若现，像头蛰伏的巨兽正缓缓睁开眼睛。
而在窟窿边缘，不知何时聚起了更浓的黑雾。
那些黑雾翻涌着，竟隐隐透出与孙悟空相似的轮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