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嬷嬷的话语恳切,带着真心实意的关怀。
她服侍太后大半辈子,亲眼看着刘靖从一个如履薄冰的稚子,成长为如今权倾朝野、说一不二的庆王。
当初太后将刘靖抱入宫中,虽有政治考量,但多年相处,并非全无祖孙之情,甚至在刘靖年幼受欺辱时,太后也确实多次出手庇护。
这份情谊,刘靖心中并非不记得,对于太后也有几分信任。
不然当初宋氏有孕时,刘靖也不会请太后娘娘身边的孙嬷嬷过去了。
说到底,二人是祖孙,也是合作伙伴。
冯嬷嬷不希望看到这最后一点情分,因为一个女子而消耗殆尽。
娘娘的余下这几年,终究还是要在庆王殿下手里度过的。
太后听着冯嬷嬷的劝解,紧绷的肩膀微微垮了下来,脸上神色被疲惫与无奈取代。
她何尝不知这个道理?
只是.......
她长长地叹息一声:“唉......阿婉,你不懂。哀家争这一时之气,难道是为了自己吗?哀家是为了孟家啊!”
她出身显赫的孟家,是家中备受宠爱的幼女。
长兄如父,自幼对她呵护备至。
如今孟家却因白虎皮一事,被刘靖借题发挥,势力大损,一蹶不振。
明眼人都看得出,刘靖这个孙儿,对倚仗太后之势、盘根错节的孟家并无好感,甚至多有打压。
如今她还活着,凭借太后的尊荣,孟家尚能维持表面风光,那些趋炎附势之辈也不敢做得太过。
可一旦她这座靠山倒了,以刘靖对孟家的态度,孟家的下场可想而知!
偏偏在这关键时刻,隆宣帝也油尽灯枯,眼看就要熬不过这个冬天。
白发人送黑发人,这本就是锥心之痛,还要眼睁睁看着娘家家族前途未卜,叫她如何能安心颐养天年?
“真是多事之秋......祖宗基业,家族荣辱......想想就令人头疼欲裂!”
太后揉着刺痛的额角,声音里带着一丝哽咽。
她这一生,在深宫中挣扎浮沉,为了儿子的皇位,为了孟家的荣耀,殚精竭虑,步步为营。
可到头来,儿子要先她而去,娘家前景黯淡,连一手看顾长大的孙儿,也与她离心离德。
心腹嬷嬷看着太后瞬间苍老疲惫的神情,心疼不已,柔声道:“太后,您昨晚就因思虑这些,一夜未曾安眠。
事情总要一步步来,急也急不得。您先顾好自己的身子骨才是最要紧的。
奴婢扶您进去再歇一会儿吧,哪怕眯瞪片刻也是好的。”
太后抬起眼,看着眼前陪伴了自己大半生,始终忠心耿耿的冯嬷嬷,心里终于涌入一丝暖意。
她反手握住冯嬷嬷布满皱纹的手,轻轻拍了拍,露出一抹苦涩的笑:“这深宫里,也就只有你,是真心疼惜哀家了.......”
自从先帝驾崩,她看似尊荣无限,实则孤家寡人。
大儿子是皇帝,虽孝顺,但身为帝王,自有他的权衡与无奈。二儿子齐王,因为立储一事,与她心生怨怼。
刘靖忙于政事,早些年更是南征北战,也就这几年才在京城安顿下来。
其他宗室小辈,更是各有算计,都是为了自身的利益。
许多事情,她看在眼里,却无力插手,也不好再多言。
兜兜转转,风雨一生,到头来,能说说真心话的,竟只剩下这个自少女时期便陪伴在侧的旧仆了。
在冯嬷嬷的搀扶下,太后缓缓走向内殿。
她的背影在空旷华丽的慈宁宫中,显得格外孤寂。
宫闱深深,权力之巅的风景固然壮阔,但其间的寒冷与无奈,会让身处其中的每个人,都刻骨铭心。
...
宫墙外,庆王府,瑶光苑。
宋瑶慵懒地倚在暖榻的软枕上,怀里抱着六哥儿,听他给自己念话本子。
这孩子逐渐长大,用处也慢慢多了起来。
这不,小的这个都会念话本子了。
只不过人太小,其中不少字都不认识,听起来有些不得劲。
不过没关系,难得新奇。
孙嬷嬷安静地侍立在榻边不远处。
她年约五旬,衣着整洁素雅,发髻梳得一丝不苟,面容慈和,眼神清明,一看就沉稳又干练。
她是这瑶光苑里最得力的老嬷嬷,不仅是因为育儿经验丰富,更因为她身份特殊。
孙嬷嬷曾是太后娘娘的人,后来因为王爷需要,便从京城赶往边塞,照看宋瑶。
一晃几年,经她手里带过的五哥儿和六哥儿都到了识字的年纪了。
宋瑶目光无意识地扫过孙嬷嬷,像是忽然想起什么,随口问道:“孙嬷嬷,我隐约记得,你从前......是在太后身边当差的吧?”
孙嬷嬷闻言,身形微微一顿,连忙上前半步,躬身应道:
“回侧妃娘娘的话,是。老奴年轻时便在慈宁宫伺候,蒙太后不弃,也算得几分脸面。”
她顿了顿,语气愈发恭谨,“当年侧妃娘娘您头回有孕,王爷重视非常,忧心边塞之地缺了妥帖的嬷嬷照料,便是特意请了旨意,将老奴从京里调派到边塞,专程来伺候娘娘的。”
这件事,宋瑶其实有些模糊印象。
那时她初次有孕,总感觉整个人都晕晕乎乎的,充满了不真实感。
而刘靖欢喜之余,也确实格外紧张,身边伺候的人换了一拨,最后连这位看着就极为稳妥的孙嬷嬷都从京城弄来了。
生下五哥儿后,孙嬷嬷便主要负责照看五哥儿的起居,将他养得白白胖胖,甚是康健。
而后她又怀了六哥儿,也是这般。
等两个孩子都立住了,刘靖便又将孙嬷嬷调回她身边照料她的起居,,足见其对孙嬷嬷的信任与倚重。
孙嬷嬷见宋瑶问起这个,心中念头急转。
她深知自己曾经的背景敏感,唯恐宋瑶是心中有所顾忌,连忙表忠心道,语气恳切:
“娘娘明鉴,老奴虽是太后身边出来的,但自打王爷将老奴调来伺候娘娘那日起,老奴便早已是庆王府的人,是王爷和娘娘您的人了。”
她抬起眼,目光坦诚地看向宋瑶,话语直白却分量十足,“不瞒娘娘,王爷手握老奴一家老小的生计前程,老奴的忠心,自然只在王爷和侧妃娘娘这里,绝无二心。”
这话说得实在,甚至有些过于直白,却恰恰表明了她的坦诚。
早在将孙嬷嬷调来宋瑶身边时,她全家的身家性命都系于刘靖之手。
背叛的成本太高,高到无人能承受。
宋瑶却并没想这么多弯弯绕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