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指尖触碰到冰凉的纸张,又像被烫到一样微微缩回,然后才一把将本票抓在手里,仔细地辨认着上面的银行印章、金额和条款。
旁边的赫斯也忍不住凑近了些,瘦削的脸上同样写满了惊愕,他看看本票,又看看面无表情的“夜枭”,眼神里充满了疑问和警惕。
这笔钱,对于正处于初创阶段、经费时常捉襟见肘的纳粹党来说,无疑是久旱甘霖,是雪中送炭,是……一种他们从未敢想象过的强大外援。
它意味着可以印刷更多的宣传品,组织更频繁的集会,购买更多的广播时段,甚至……装备一些“必要”的防卫力量。希特勒的脑子飞快地转动着,这笔横财带来的冲击,甚至暂时压过了他惯常的演说欲望。
“这……这是……”希特勒的声音有些沙哑,他清了清嗓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恢复镇定,但眼神里的激动却难以完全掩盖,“先生,这份……厚礼……是为了?”
“这是第一笔,”“夜枭”仿佛没有看到对方的失态,语气依旧平淡,像是在谈论一笔普通的商业往来,
“指定用于贵党的‘政治活动’和必要的发展开支。我们相信,希特勒先生和您的同志们,知道如何最有效地利用它。”他停顿了一下,给对方消化这个信息的时间,然后继续抛出更重磅的筹码,
“此外,除了这笔直接的资助,我们还可以通过一些……中立的第三方渠道,比如瑞士或瑞典的贸易公司,向你们指定的、值得信赖的德国企业,转让部分……嗯,民用领域的机械加工技术和基础化工技术。”
他刻意强调了“民用”二字,但无论是他,还是对面的希特勒和赫斯,都心知肚明,这些技术距离那些敏感的、被凡尔赛条约严格限制的军工领域,往往只有一步之遥。
机床的精度提升,化学合成的工艺改进,这些看似民用技术的发展,对于一个渴望重整军备的国家来说,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希特勒和赫斯交换了一个眼神,那眼神复杂极了,有狂喜,有疑虑,有难以置信,还有一种突然被巨大机遇砸中后的眩晕感。他们不是没有寻求过外部资助,国内的某些工业巨头也对他们表示过兴趣,但来自遥远的、神秘的东方古国如此直接、如此大手笔、且附加条件看似如此“简单”的支持,完全超出了他们的预料。
这简直不像真的,像是一个过于美好的梦境。希特勒深吸了一口气,将那张本票小心翼翼地放在桌上,用掌心压住,仿佛怕它飞走。他抬起头,再次看向“夜枭”时,眼神已经恢复了大部分冷静,但深处那团火却燃烧得更旺了。
“那么,”他压低了声音,身体也不由自主地前倾,形成一种密谋的姿态,“华夏……北京,需要我们做什么?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这个道理,我懂。”他用了“华夏”这个词,而不是更常见的“中国”,显示他并非对东方一无所知。
“夜枭”的嘴角似乎极其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几乎无法察觉。他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尤其是这种有野心、有弱点、又急于抓住任何一根救命稻草的聪明人。
“很简单,”他也将声音压得更低,使得包厢里的气氛更加私密和紧张,仿佛连空气都凝固了,“记住这份雪中送炭的友谊。把它刻在你们未来政策的基石上。”他盯着希特勒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
“在未来,当德意志民族在你们的引领下,重新站立起来,找回它应有的荣耀和地位时,我们相信这一天不会太远。请记住,在东方,你们的矛头,你们关注的重点,不应该是我们。理解吗?无论欧洲的局势如何变化,在东方,我们要看到的是友善,或者至少,是中立。”
希特勒飞快地点头,这几乎不算是一个条件,而是一种符合他自身战略构想的承诺。他的目光始终锁定在西方,在法国,在东方的广阔空间,那个遥远的华夏,暂时根本不在他的核心目标范围内。“当然!德意志和华夏历史上并无直接的冲突,我们完全可以成为朋友!而非敌人!”他几乎要举起手来发誓。
“还有一点,”“夜枭”补充道,手指在那张本票旁边轻轻点了点,“尽可能地,用你们的方式,让伦敦和巴黎的那些老爷们,他们的日子……不那么好过。牵制他们,分散他们的注意力,让他们无法将全部的力量专注于全球其他地区,尤其是……远东。”这个要求更加直白,几乎就是明示对方要在欧洲制造麻烦,从而为华夏的发展争取时间和空间。
希特勒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甚至是兴奋的光芒。削弱英法,这与他自身的政治目标高度一致!凡尔赛体系的束缚,英法的压制,正是他和他所在的政党极力要打破的!
这哪里是条件,这简直是盟友间的默契!“这一点,请放心!”希特勒的声音带着一种找到同路人的热切,“凡尔赛的枷锁必须打破!英法的霸权必须终结!这是德意志民族复兴的必经之路!我们一定会让他们寝食难安!”
这场秘密的交易,在烟雾缭绕中,在啤酒的余味里,在没有引起任何西方情报机构注意的情况下,悄然完成了。
没有握手,没有签署文件,只有眼神的交换和几句看似简单却重若千钧的承诺。“夜枭”看着希特勒和赫斯像守护绝世珍宝一样,将那张本票小心翼翼地收好,然后两人强作镇定地离开包厢,背影却透着一股抑制不住的、仿佛即将喷薄而出的能量。
种子已经播下,这颗种子将在这片充满愤怒和绝望的土地上,吸收着黑暗的养分,疯狂生长。而他,完成了任务。
几天后,一份用特殊密码写成的简短报告,通过中调局的安全渠道,跨越千山万水,送到了北京。报告静静地躺在一张宽大的、铺着深绿色绒布的书桌上,桌面上除了报告,还有一盏台灯,一支钢笔,和一张巨大的世界地图。
地图上,欧洲部分被各种颜色的铅笔标记着复杂的符号和箭头。一只修长而稳定的手拿起了报告,仔细地阅读着,手指在“慕尼黑”、“啤酒馆”、“希特勒”、“瑞士本票”、“技术转让”等关键词上轻轻划过。
阅读完毕,手的主人沉吟了片刻,没有立即发表评论,而是拿起一支红色的铅笔,转身在那张世界地图上,找到了柏林的位置,然后用笔尖在那里,慢慢地、有力地画了一个圈。那个圈不大,却红得刺眼。
他放下笔,对一直安静地侍立在阴影中的秘书长徐长三说道,声音平和,却带着一种洞悉历史的深邃和不容置疑的决断:“让欧洲的火山,先自己酝酿一会儿吧。烧得旺一点,也好。我们这边,最缺的就是时间,需要抓紧。”
徐长三微微躬身,没有多问一句。他明白,首脑的目光已经越过了眼前的重重困难,投向了更遥远的未来,投向了那盘以世界为棋盘的大棋局。
而这步远在慕尼黑落下的闲棋,或许在未来的某一天,将起到扭转乾坤的作用。此刻,窗外北平的秋夜,静谧而深邃,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