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炉藏深殿
潜入太医院首夜我便遭擒, 院判阴笑着将我拖向散发异味的丹炉: “新药正缺试炼人牲。” 绝望之际我反拽住他手腕轻笑: “巧了,我乃东厂督主—— 你们炼的蛊毒,本王早已尝过百种。”
---
地砖在身后合拢,最后一丝市井的喧嚣被彻底掐灭。一股浓稠的、混杂着苦腥与某种腐败甜腻的气味瞬间包裹上来,压得人喉头发紧。空气滞重,唯有地下深处不知源头的嗡鸣与偶尔液体滴落的轻响,敲打着耳膜。
烛火在幽深的廊道两侧摇曳,投下扭曲跳动的影。
太医院地下,别有洞天。绝非救人之所。
我贴着湿冷的石壁,屏息移动。阴影是最好的仆从,将身形敛去。廊道尽头是一扇虚掩的铁门,浓烈的怪味正是从中溢出。门内红光隐现,夹杂着低低的、絮语般的人声。
指尖刚触及铁门冰冷的表面,还未来得及推开一丝缝隙。
脑后恶风骤起!
我猛地矮身旋腕,格挡已来不及,只觉颈侧遭到一记重击,眼前霎时金星乱迸。天旋地转,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扑倒,撞在铁门上,发出“哐当”一声闷响。
视线模糊中,只见几双官靴踏着稳定的步子围拢过来。为首一人,绯色官袍下摆绣着精致的云雁补子,正是太医院院判周汝成。他面上再无平日里的温雅谦和,只有一种实验室里打量待解剖青蛙般的冰冷好奇。
“真是稀客。”他声音阴柔,带着几分戏谑,“太医院重地,岂容鼠辈擅闯?拿下。”
手脚瞬间被反拧钳制,力道狠辣精准,卸去了所有反抗的可能。我被粗暴地拖拽起来,推搡着进入那扇铁门之后。
热浪裹挟着难以形容的复杂臭气扑面而来。
巨大的丹炉矗立在密室中央,炉身暗红,其下地火熊熊,炉壁数个孔洞中不时喷出腥臭的白气。炉周连接着数不清的铜管与琉璃器皿,里面翻滚着色泽诡异、粘稠冒泡的药液。一侧石案上,陈列着各种形状古怪的刀具、银针,以及一叠空白的记录簿册。
而更远处,靠墙的架子上,竟整齐码放着一排陶罐,封口处贴着朱砂符箓,微微鼓动,仿佛内里有活物挣扎。
周汝成踱步到丹炉前,炉火将他脸上的皱纹映得深不见底,笑意愈发狰狞。他伸手拂过炉壁,感受着那灼人的温度。
“时辰将至,新的一炉‘登仙散’将成。”他侧过头,目光落在我身上,如同打量一件即将投入炉中的材料,“正愁寻不到合适的‘人牲’试药。阁下倒是……自己送上门来了。”
两名护卫猛地将我向前一掼!
膝盖磕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痛楚钻心。身体因那越来越近的、散发着腐烂与灼热气息的丹炉而本能地战栗。死亡的腥气钻入鼻腔。
周汝成的手抓向我的后领,欲将我了结于此,投入那吞噬生命的炉口。
就在他指尖触及我衣领的刹那——
原本佝偻瘫软的身体骤然绷紧!我猛地抬头,反手如电,五指铁钳般死死扣住他拖拽我的那只手腕!
周汝成猝不及防,被带得一个趔趄,脸上掠过一丝真正的惊愕。
所有挣扎恐惧瞬间从脸上褪去,我甚至勾起嘴角,喉间挤出一声低哑的、仿佛被炉火熏烤过的轻笑。
“周院判,”我抬起头,目光如淬冰的针,直刺向他瞬间凝固的瞳孔,“真是巧了。”
丹炉轰鸣,映得我眼底一片猩红。
“本王执掌东厂——”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压过了地火的咆哮,每一个字都带着彻骨的寒意,“你们炼的这区区蛊毒……”
我攥着他的手腕,缓缓站起,逼视着他骤然收缩的瞳孔和瞬间惨白的脸。
“我早已尝过百种。”
周汝成脸上的狞笑彻底僵死,碎成一片无法拼凑的惊骇。那是一种底牌被无情掀开、最大秘密骤然暴露于光天化日之下的震悚。他眼珠暴突,死死盯着我,仿佛第一次看清眼前之人的形貌,试图从我脸上找出丝毫虚张声势的痕迹。
但他找到的,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以及潭底映出的、他自己那张因极致恐惧而扭曲的脸。
密室中原本平稳运行的嗡鸣声,似乎也在这一刻出现了刹那的停滞。炉火依旧熊熊,却莫名带上了几分躁动不安,将墙壁上那些扭曲的影子拉扯得更加狂乱。连接丹炉的琉璃器皿内,一汪紫黑色的药液剧烈翻滚,“噗”地一声爆开一个硕大的气泡,粘稠的浆液溅射出来,落在石地上,发出“嗤嗤”的轻响,蚀出几个小坑。
空气中那股甜腻腐败的味道,骤然浓烈得令人作呕。
钳制着我手臂的两名护卫,动作明显僵住了。他们的呼吸变得粗重,抓着我胳膊的手指无意识地松了几分力,流露出迟疑与惊惧。东厂督主。这四个字本身,就是浸透了血与恐怖的最骇人咒语。
周汝成的嘴唇哆嗦着,颜色褪得干干净净。他想抽回手腕,却被我的五指箍得死紧,那力道不像属于人类,更像冰冷的铁钳。他喉结上下滚动,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你…你不可能…督主早已…”
“早已什么?”我截断他的话,声音平缓,却带着一种磨蚀骨头的森然,“早已被你们藏在宫里的那些小把戏毒死了?还是早已成了你们试药的冤魂?”
我向前微倾,炉火的光几乎要燎上我的面容。“周院判,你们太医院,还有那个藏头露尾的妖道,”目光扫过他惨白的脸,掠过那些嘶嘶作响的药液,最后定格在那喷吐着不祥热浪的丹炉上,“用陛下求长生的心,炼这些乾坤倒转、戕害根基的虎狼之药……胆子,真是泼天的大。”
“不…不是…”周汝成终于找回了一点声音,尖利却发颤,“此乃…此乃陛下钦命…助益圣寿…”
“助益圣寿?”我嗤笑一声,另一只手缓缓抬起,指尖几乎要触碰到他剧烈颤抖的鼻尖,“用孩童心肝?用怨骨粉?还是用这地火里熬炼出的、能让人亢奋癫狂直至精血耗干的‘仙丹’?”
每说一句,周汝成的脸色就灰败一分。这些深埋在地底、见不得光的秘辛,被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剖开在他眼前。
“你…你怎会…”他眼中的惊骇逐渐被一种更深沉的、近乎绝望的疯狂所取代。他知道,事已至此,绝无善了。无论眼前之人是真是假,他都完了。
就在他眼神骤变,似乎要不管不顾嘶吼出什么命令的瞬间——
我扣住他脉门的手指猛地一错!
周汝成顿时发出一声凄厉得不似人声的惨嚎,整个身体痛得蜷缩起来,所有气力瞬间被抽空。
几乎在同一刹那,我旋身振臂,将他如同一个破布口袋般狠狠抡起,砸向旁边那两个仍处于震骇中的护卫!
惊呼声、碰撞声、痛呼声骤然炸开!
丹炉轰鸣,地火嘶吼,混乱的影子在墙壁上疯狂舞动。
我立于这一片突如其来的 chaos 中央,绯袍拂过地面溅落的诡异药液,目光却比那炉中的地火更灼人,冷冷钉死在踉跄倒退、面无人色的周汝成脸上。
“说,”我的声音不大,却压过了一切杂音,清晰地传入他耳中,如同索命的判官提笔点落朱砂,“那妖道,现在何处?”
周汝成踉跄倒退,脊背“咚”一声撞上冰冷的石壁,震得壁架上一个陶罐嗡嗡作响。他脸上最后一点血色也褪尽了,冷汗涔涔而下,混着炉火蒸腾的热气,显得油滑又狼狈。那双惯于持针拈药的手抖得不成样子,试图抬起,又无力垂下。
“督…督主…”他喉结剧烈滚动,声音嘶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饶…饶命…下官…下官也是被逼无奈…”
我向前一步,靴底无声碾过地上溅落的粘稠药液。阴影随着我的移动覆上他惊恐扭曲的脸。
“本督的耐心,”声音平稳,却比架子上那些寒光闪闪的刀具更锋锐,“和这地火一样,烧得正旺,但也容易…过犹不及。”
目光扫过一旁丹炉壁上一个不起眼的暗格,那里残留着些许朱砂粉末和奇异香烛的气息,与这满室药味格格不入。“你每拖延一息,”我缓缓道,指尖虚点向那暗格,“本督就命人往炉里多加一味料。你说,是先放你藏在丙字柜第三格的‘赤阳涎’,还是先用你夫人每日为你求来的、浸了符水的‘平安香’?”
周汝成的瞳孔骤然缩成针尖!
他藏得最深的私密,甚至涉及家眷的细微举动,都被如此轻描淡写地洞穿、剥开。这不是审问,这是将他整个人从里到外彻底剖开,晾晒在这地狱般的炉火前。他最后一点侥幸心理彻底崩碎,身体沿着石壁软软滑落半截。
“在…在…”他嘴唇哆嗦,牙齿磕碰,几乎说不出完整的句子,“在…‘无垢间’…丹房…丹房最深处…有…有符阵…”
他猛地抬起颤抖的手,指向密室另一侧一条更为幽暗、几乎被粗大铜管和缭绕蒸汽掩住的甬道入口。“需要…需要我的令牌…和…和三步一叩首…否则…否则触发禁制…万…万箭穿心…”
话音未落,密室唯一的铁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杂乱的脚步声,以及金属甲叶碰撞的铿锵之音!火光跃动,人影幢幢,显然地面的守卫已被惊动,正蜂拥而下。
周汝成灰败的眼中骤然爆起一丝绝望又狠戾的光,他猛地张嘴,似乎想不管不顾地嘶喊出声——
“聒噪。”
我反手一挥,袖中一道乌光闪过。
周汝成身子一僵,喉间发出“咯”一声怪响,所有声音被硬生生堵了回去。一枚细如牛毛的乌针精准钉入他的哑穴,针尾轻颤。
不再看他一眼,我转身,目光落向那条幽深仿佛通往地狱腹心的甬道。蒸汽缭绕,深处隐约有暗沉的红光流转,似巨兽蛰伏的独眼。
门外的脚步声已至门口,沉重的铁门被砸得哐哐作响。
我抬手,扯下周汝成腰间那块温润却刻着诡异符文的玉牌,指尖摩挲过上面“无垢”两个古篆小字。
下一刻,身影已如鬼魅般掠出,不是冲向被砸响的铁门,而是直射向那条蒸汽弥漫的甬道!
身后,铁门轰然洞开的巨响、护卫们冲入的呵斥、以及周汝成发出的绝望呜咽声,瞬间被抛远、扭曲,仿佛隔了一层厚重的水幕。
只有前方,那甬道深处,暗红的光芒越来越近,带着一种近乎心跳的、规律的搏动。
咚…
咚…
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那“无垢”之间,等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