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座观星台,猛地向下一沉!
并非错觉。脚下传来令人牙酸的基座断裂声,灰尘簌簌而下。那倾注全力的一刀,虽未能彻底破开星图节点,却像一柄巨锤砸在了某种精密而邪恶的仪器核心上,引发了连锁崩塌。
反噬的力量如狂潮般顺着刀身倒卷而回,我闷哼一声,强行压下喉头翻涌的腥甜,虎口已然崩裂,鲜血顺着刀柄滴落在冰冷的星图上,瞬间被那暗红的线条吸收,消失无踪。
“完了……全完了……”傅玄瘫在地上,面如死灰,眼神空洞地望着塔顶那片因怨气弥漫而愈发诡异的星空,喃喃自语,“平衡已破……它们……要来了……”
塔外,运河方向的咆哮声陡然变了调。不再是单纯的怨怒,而是掺入了一种……饥饿到极致的贪婪狂喜!仿佛无数双冰冷的眼睛同时睁开,锁定了观星塔,锁定了塔中的我!
阴风怒号,卷着滚烫的水汽和震耳欲聋的鬼啸,疯狂冲击着塔身。护塔的法阵光芒明灭不定,裂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
必须立刻离开!
我最后瞥了一眼地上那依旧闪烁不定、却明显紊乱起来的邪异星图,以及中心那因沾染我的血而显得更加妖异的八字。傅玄已彻底废了,留在此处必死无疑。
不再犹豫,我转身疾奔至窗边,纵身而下!身影融入浓重的夜色与怨气之中,几个起落,便远离了那即将被疯狂怨魂吞噬的高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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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暗流汹涌。观星台的异动和运河的沸腾根本无法完全掩盖,各种光怪陆离的流言如同瘟疫般在街巷间悄然传播。钦天监被秘密封锁,傅玄下落不明,漕运总督李岐山一案牵连甚广,但真正的风暴眼,却似乎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强行压抑着,等待着一个爆发的契机。
我隐匿在阴影中,伤口草草处理,大脑飞速运转。苏璃的警告、傅玄的疯语、那邪异的星图……碎片逐渐拼凑。
逆天改命,需要难以想象的巨大能量。万民之怨是柴,我的至煞命魂是火,但要将这火焰导向特定目标,完成“偷天换日”,还需要……一个精准的“罗盘”。
而北斗七星,自古便是指向中枢、划分气运的象征。
一个极其大胆且恐怖的猜想浮上心头。
是夜,我再次潜入已形同虚设、却戒备异常森严的钦天监。并非前往摇摇欲坠的观星台,而是直扑看管最严密的卷宗秘库。
避开巡逻的守卫,撬开施加了简单禁制的铜锁,尘封的卷宗气息扑面而来。我在浩如烟海的星象记录、官员档案、乃至一些被封存的禁忌秘术残篇中急速翻阅。
汗水浸湿了后背,伤口隐隐作痛,但精神却高度集中。
找到了!
一份极不起眼的、关于历代钦天监正观星笔记的汇总。在傅玄近期的记录里,充斥着大量晦涩的星象偏移测算,但其反复校准的核心参照,并非传统的紫微帝星,而是……北斗七星!
而另一份被加密的官员名册与气运观测记录,更是验证了我的猜想。
天枢星,对应首辅大臣,严崇。位极人臣,执掌文渊阁,乃百官之首。 天璇星,对应镇北大将军,秦戮。手握重兵,戍边卫国,煞气最重。 天玑星,对应吏部尚书,王朗。铨选天下官员,掌管人事升迁,权柄通天。 天权星,对应财帛使,沈万川。总揽天下赋税钱粮,富可敌国。 玉衡星,对应督察院左都御史,李清风。监察百官,风闻奏事,清流领袖。 开阳星,对应京畿卫戍都督,赵莽。护卫京畿安危,责任重大。 摇光星,对应……钦天监正,傅玄。观测天象,定夺历法,沟通天人。
七星对应七位执掌帝国核心权柄的重臣!他们的气运、职位、乃至……性命,都与这北斗星图息息相关,被巧妙地编织进了那个庞大的邪阵之中!
那观星台上的星图,根本不是一个简单的诅咒法阵。它是一个以北斗七星为骨架,以七位重臣为节点,以我的命格为能源和导向的……逆命之盘!
窃取我的生辰,不仅仅是为了吸引怨力,更是为了用我这“至阳至煞”的命火,去煅烧、扭曲、乃至最终夺取这七位重臣乃至他们身后所代表的国运!在立春阴阳逆转之时,完成最终的偷换!
好狠毒的计策!不仅要乱天下,更要窃天下!
距离立春,还有七日。
七位重臣,七星节点。
我的手按在卷宗之上,指尖冰凉。
破坏星图,已不止是毁掉一块玉板。而是要斩断这七根……链接着帝国命脉的邪恶丝线。
而这七人之中,谁是被蒙蔽?谁是同谋?谁……已是局中之傀?
风声鹤唳,杀机四伏。
夜色如墨,将偌大的首辅府邸吞没。高墙深院,寂静得只剩下更夫遥远的梆子声,一下,又一下,敲在人心头最空落的地方。
我伏在对面屋脊的阴影里,与瓦楞间的黑暗融为一体,呼吸压得极低。目光如鹰隼,穿透稀薄的夜雾,锁死着首辅严崇书房的那扇窗。
窗纸上,映着一个伏案疾书的身影,清瘦,微驼,时不时传来压抑的低咳。案头灯烛的光芒,将他的影子拉得细长,投在窗格上,像一个忙碌而疲惫的符号。
一切看起来,都与往日无异。这位执掌文渊阁近二十年的老臣,似乎依旧在为国事宵衣旰食。
但,太正常了。
正常得……近乎刻意。
运河怨沸,观星台塌,钦天监正失踪,漕运总督下狱……这一连串足以震动朝野的大事,似乎并未在这位帝国首席辅臣身上留下任何焦灼的痕迹。他依旧按部就班,上朝,理政,回府,批阅公文。
仿佛那汹涌的暗流,与他毫无干系。
这本身就是最大的不寻常。
我指尖扣着一枚冰冷的铜钱,内力微吐,铜钱无声无息地划破夜空,精准地打在书房窗外一株芭蕉的阔叶上。
“嗒。”
一声轻响,在万籁俱寂的夜里清晰得刺耳。
窗内的身影骤然一僵。
低咳声停了。
那映在窗上的影子,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抬起了头。动作僵硬得不像活人,倒像是被线牵引的木偶。
他没有立刻出声喝问,也没有警惕地四下张望。
他就那么抬着头,一动不动。隔着窗纸,我仿佛能感受到两道冰冷、毫无情绪的视线,穿透了门窗,精准地落在我藏身的这片屋顶。
那不是严崇该有的眼神。
老首辅虽威严,眼神却是温润而睿智的,带着阅尽千帆的沧桑与疲惫。
绝不是这般……空洞、死寂,又带着一丝非人的审视。
几个呼吸的死寂。
然后,那影子动了。他伸出手,似乎要去端桌上的茶盏。动作依旧缓慢,带着一种诡异的迟滞感。
就在他的手指即将碰到杯壁的刹那——
“啪!”
书房内另一盏本应放在多宝阁上的长明灯,灯花毫无征兆地爆开,发出一声轻微的脆响。
几乎是同时,那影子的动作瞬间定格!手臂悬在半空,离茶盏只有一寸之遥。
整个书房陷入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绝对静止。
连那映在窗上的光影,都仿佛凝固了。
他不是严崇。
或者说,不完全是。
有什么东西,寄生在了这具苍老的躯壳里。是邪术的操控?是星图映射下的傀儡?还是……更糟的情况?
我的心缓缓沉了下去。北斗第一星,天枢,执掌文柄,调和阴阳的首辅大臣,竟然……早已身陷局中!
就在这死寂的凝固中,那定格的影子,头颅极其缓慢地、一格格地,转向窗外我的方向。
嘴角,在窗纸上映出的阴影里,一点一点,拉扯出一个僵硬而诡异的弧度。
他在笑。
无声地、嘲弄地,对着藏身黑暗的我,笑了。
“嗖——!”
破空声尖啸!并非来自书房,而是来自我侧后方的黑暗!
三根乌黑的短弩,呈品字形,裹挟着阴冷的杀机,瞬间射向我所在的方位!时机、角度、狠辣无比!
对方早已发现了我!那凝固,那诡异的笑,不过是吸引我注意力的诱饵!
我身形猛地在屋脊后一缩,铁板桥般倒折而下,险之又险地避开了那夺命的弩箭。箭簇擦着衣角射入瓦片,发出令人牙酸的碎裂声。
脚尖刚勾住檐角,身下书房的门窗轰然洞开!
数道黑影如鬼魅般扑出,直掠而上,刀光在夜色中划出冰冷的弧线,封死了我所有退路。他们的动作迅捷、狠戾,配合默契,眼中没有任何属于活人的情绪,只有纯粹的、执行杀戮指令的冰冷。
不是普通的护卫家丁。
是死士。或者说,是被某种力量操控的……傀儡。
首辅严崇,依旧坐在窗内。隔着洞开的门窗,我能看到他那张苍老的脸庞在烛光下毫无血色,眼神空洞地望着屋顶的厮杀,嘴角那抹诡异的笑容丝毫未减。
天枢,已黯。
我格开劈来的一刀,借力翻上更高的屋脊,目光急速扫过这座森严的府邸。
还有六个。
镇北大将军的悍勇,吏部尚书的权术,财帛使的贪吝,御史的刚直,都督的兵权,还有那个看似疯癫的监正……
他们之中,还有谁的眼眸,已然失去了属于自己的光?
杀机如网,已然收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