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虎帮的灰烬尚未冷却,新的恐慌已如同燎原之火,再次灼烧着京城的神经。
并非城南贫民窟,这一次,发病的是西城!而且是在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
一名负责疏通御河淤泥的小吏,在作业时突然发出凄厉的惨叫,力大无穷地推翻同伴,双眼赤红地扑向路过的行人,撕咬抓挠,状若疯魔!紧接着,与他一同作业的另外两人也相继发作,如同传染般陷入疯狂!
场面彻底失控!西城主干道瞬间大乱,哭喊声、尖叫声、以及那些感染者非人的咆哮声混杂在一起!
消息如同插了翅膀,飞速传遍全城!
“又来了!瘟病又来了!” “就在西城!御河边!” “见人就咬!拦不住啊!”
刚刚因黑虎帮被剿灭而稍缓的恐慌情绪,以更猛烈的势头反弹回来!这一次,发生在更繁华、更靠近权力中心的地带,冲击力远超之前!
五城兵马司的官兵几乎是连滚爬爬地赶到现场,面对力大无穷、毫不畏死的感染者,普通的刀剑劈砍竟难以立刻制服,反而增添了更多血腥!最终不得不动用渔网、挠钩,付出十余人受伤的代价,才勉强将三名感染者捆绑制服,但其中一人已在疯狂中力竭身亡。
整个西城御河周边区域被迅速戒严,兵马司士兵如临大敌,用长枪和盾牌组成人墙,阻挡着惊恐欲逃的百姓和闻讯赶来看热闹的人群,场面混乱到了极点。
萧彻带着锦衣卫赶到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末日般的景象。封锁线外,是无数张惊恐万状、歇斯底里的脸;封锁线内,是狼藉的街道、斑驳的血迹、以及被牢牢捆缚、仍在不断嘶吼挣扎的感染者。
“大人!”兵马司指挥见到萧彻,如同见到了主心骨,却又面如土色,“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不是已经……”
萧彻没有理会他,目光如电,扫过现场。他的视线迅速锁定在御河岸边那一片刚刚被疏浚过的淤泥区,以及散落在一旁的工具和几只半开的麻袋上。
麻袋里装的,似乎是某种特殊的、泛着油光的黑色黏土,用于加固河堤。
“那些淤泥和黏土,从何处运来?”萧彻冷声问。
“是……是从西山皇陵附近的河道挖运过来的……”一个小吏战战兢兢地回答,“说是……说是陵寝修缮需要换土,挖出的旧土就用来加固御河……”
西山皇陵!
又是西山!
萧彻的心脏猛地一沉!陈廷之的碎纸片,黑虎帮的毒罐,现在又是来自西山的淤泥!
他大步走向那堆散发着土腥味的黏土。越靠近,那股熟悉的、甜腻中带着腐烂的诡异气味就越发明显!虽然被浓厚的土腥味掩盖,但绝对错不了!
与黑虎帮毒罐残留的气息,与李焕侍郎身上的死气,同出一源!
毒,被混在了这些来自西山的黏土里!通过疏浚河道的机会,被带入了京城!接触淤泥的民夫小吏,成了第一批受害者!
好毒辣的计策!好隐蔽的手段!
若非他恰好查过黑虎帮,认得这股气味,只怕所有人都会以为这又是一场突如其来的时疫!
“所有人退后!远离河岸和泥土!”萧彻厉声下令,“接触过淤泥者,立刻隔离观察!”
命令被迅速执行,现场更加混乱。
就在这时,裴九霄疾步而来,脸色是从未有过的凝重,他凑到萧彻耳边,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惊骇:
“老萧,查到了……‘鬼手’刘那边有线索了。他说大概三个月前,有一批西域来的胡商,曾向他高价打听过‘鲛人泪’的制法,还问了许多关于毒物混合、如何通过水土扩散的门道……他当时觉得古怪,但对方给的钱实在太多……”
“西域胡商?”萧彻眼神锐利如刀。
“不止!”裴九霄语速更快,“我顺藤摸瓜,发现那批胡商进城时,走的不是寻常商路,他们的通关文书……他妈的盖的是鸿胪寺的印!是拿着西域小国使团的身份进来的!”
“而且,就在黑虎帮出事前一天,有人看见鸿胪寺的一位译官,私下见过黑煞虎!送了一笔厚礼!”
线索如同破碎的镜片,在这一刻骤然拼凑起来!
西域使者!鸿胪寺!
毒源来自西域?通过所谓“使团”带入京城?再由鸿胪寺的内应,利用职权之便,将毒物混入西山运出的黏土中?或者通过黑虎帮这样的地头蛇进行扩散?
其目的……就是要让京城陷入一场人为的、恐怖的“瘟疫”!
为什么?
制造恐慌?削弱国力?还是……有更针对性的目标?
萧彻猛地想起,陛下近日因“时疫”之事,忧心忡忡,饮食俱废,龙体本就欠安……
一个冰冷的、可怕的念头如同毒蛇般窜入他的脑海!
这根本不是针对某个人!
这是要……弑君!乱国!
借着天灾的名义,行改天换日之实!
“西域使团现在何处?”萧彻的声音冷得能冻结血液。
“还住在鸿胪寺安排的四方馆!”裴九霄立刻道,“妈的,我现在就带人去抄了那群王八蛋!”
“不。”萧彻一把按住他。
对方布局如此之深,手段如此狠绝,绝不会没有后手。直接去四方馆,很可能打草惊蛇,甚至被反咬一口。
需要证据。铁证。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那堆来自西山的毒土,投向那挣扎嘶吼的感染者,最终投向紫禁城的方向。
“裴九,你亲自带人,盯死四方馆!一只苍蝇也不许飞出去!但暂时不要动手。”
“其他人,继续封锁现场,所有接触者严格隔离。对外宣称……确是时疫,已找到病源,正在全力扑灭。”
他要稳住幕后之人,争取时间。
“备马!”萧彻转身,玄色披风在混乱的风中扬起,“我要立刻进宫!”
他必须立刻面圣!
这场风暴,已经不再是朝堂倾轧,而是关乎国本!
而他所掌握的碎片,或许足以撕开这惊天阴谋的一角!
马蹄声再次疾驰而起,穿过恐慌的街道,直扑皇城。
这一次,他不仅是猎手。
更是要在滔天巨浪袭来之前,试图扳回船舵的……执刀人。
尽管他知道,前方的漩涡,可能深不见底。
皇城,玄武门。
守门的禁军远远看到那匹疾驰而来的黑色骏马以及马背上那身熟悉的玄色身影,下意识地挺直了脊背,握紧了手中长戟,却又不敢真正阻拦。萧彻的马速丝毫未减,如同黑色的闪电,直接冲入了宫门,马蹄铁在青石板上砸出令人心惊肉跳的脆响,一路向着内宫狂奔!
沿途侍卫、太监无不色变避让,无人敢撄其锋芒。他周身那股凝如实质的煞气和冰冷刺骨的 urgency,足以让所有人心胆俱寒。
养心殿就在前方。
然而,殿外广场上,却黑压压地跪了一地官员!以都察院右都御史刘文正为首,数十名御史、给事中伏地痛哭,高声疾呼:
“陛下!萧彻狼子野心,祸乱朝纲!当众毒杀陈廷之,又构陷忠良,如今更引来天降瘟灾,此乃上天警示!请陛下即刻下旨,诛杀此獠,以平天怒啊陛下!”
“陛下!不可再信此奸佞之徒!” “国将不国矣!”
哭谏之声,悲愤凄厉,回荡在庄严的宫苑之中。
而养心殿的大门,紧闭着。门口站着司礼监掌印太监曹安民,他面白无须,神色凝重,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挡住了所有人的去路。
萧彻猛勒缰绳,骏马人立而起,发出一声嘶鸣,戛然停在那片跪地的官员之前。尘土飞扬。
所有哭谏声在这一刻骤然一静。无数道或仇恨、或恐惧、或幸灾乐祸的目光,齐刷刷射向马背上的萧彻。
刘文正抬起头,老泪纵横,指着萧彻,声音嘶哑破碎:“萧彻!你这国贼!你还敢来面圣!你看这煌煌天日,皆因你而晦暗!你看这京城百姓,皆因你而遭殃!你……”
“闭嘴。”
萧彻的声音不高,却如同冰锥般刺入所有人的耳膜,带着一种极度不耐烦的、冰冷的杀意。
刘文正被他那眼神一扫,竟浑身一颤,后面的话生生噎在了喉咙里。
萧彻翻身下马,无视那满地的朱紫公卿,径直走向养心殿大门。
曹安民上前一步,微微躬身,声音尖细却沉稳:“萧同知,陛下龙体欠安,刚刚服了药歇下。有何要事,可由咱家代为通传。”
“让开。”萧彻脚步未停,目光直视那扇紧闭的殿门。
曹安民脸上笑容不变,身体却纹丝不动:“萧同知,宫有宫规。陛下歇息,谁也不见。您还是……”
“我说,让开。”萧彻的声音骤然降至冰点,右手按在了绣春刀的刀柄之上。
一股无形的、令人窒息的杀气瞬间弥漫开来!跪地的官员们噤若寒蝉,连呼吸都屏住了!曹安民脸上的笑容终于僵硬了,眼底闪过一丝惊怒。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
养心殿内,传出一阵压抑的、剧烈的咳嗽声,以及瓷器落地的碎裂声!
紧接着,是一个虚弱却焦躁的声音响起:“外面……外面何事喧哗?!曹安民!”
曹安民脸色一变,狠狠瞪了萧彻一眼,连忙转身推开殿门一条缝隙,侧身进去:“陛下,是萧同知他……”
“让他……让他进来!”皇帝的咳嗽声更加剧烈,带着一种病中的易怒和不安。
曹安民无奈,只得重新打开殿门,对萧彻冷声道:“陛下宣召,萧同知,请吧。”语气中充满了警告的意味。
萧彻看也未看他,大步踏入殿内。
浓重的药味几乎令人窒息。光线昏暗,年轻的皇帝只穿着明黄色中衣,披着外袍,靠坐在龙榻上,脸色潮红,气息不稳,地上是一只打碎的药碗。他看到萧彻,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光芒,有依赖,有猜忌,更有一种深藏的恐惧。
“萧彻……京城……京城又……”皇帝的声音虚弱而急促,“朕听闻……又是那瘟病?就在御河边?这到底……到底是怎么回事?!朕不是让你去查了吗?!”
“陛下,”萧彻单膝跪地,声音沉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非是天灾,乃为人祸。”
皇帝猛地坐直了身体,瞳孔收缩:“人祸?!你说什么?!”
“臣已查明,所谓瘟病,实乃一种来自西域的奇毒所致。”萧彻语速极快,却字字清晰,“毒物被混入西山运出的河泥,借疏浚御河之机带入京城。接触者便会中毒,症状酷似癔症疯魔,极具传染假象!”
“西……西山?”皇帝的脸色更加苍白,“西域奇毒?如何……如何入得京城?又如何能混入西山河泥?”
“通过西域使团。”萧彻抬起头,目光如炬,直视皇帝,“鸿胪寺内,有人为其大开方便之门!甚至协助其散布毒物!臣怀疑,其最终目标,恐非扰乱京城那么简单!”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却更惊心:“陛下近日龙体不适,是否也曾接触过……来自西山的新土?或是……西域进献的香料、器物?”
皇帝的身体猛地一颤,眼中瞬间被巨大的惊恐所充斥!他下意识地看向龙榻旁香炉里袅袅升起的、来自西域的沉香,又想起前几日宫中移栽的、来自西山别苑的奇花异草……
一个可怕的、环环相扣的弑君阴谋,在这一刻变得清晰无比!
利用他对“时疫”的恐惧,让他深居简出,再通过日常所用之物,悄无声息地……
“是谁?!”皇帝的声音陡然尖利起来,带着极致的愤怒和恐惧,“是谁如此大胆?!西域使团?鸿胪寺?还是……?”他的目光猛地扫向殿外。
“臣已有线索,但需陛下旨意。”萧彻沉声道,“请陛下即刻下旨,封锁四方馆,控制西域使团!彻查鸿胪寺一应官员,尤其是近期与西域使团接触密切者!西山皇陵所有相关人员,一并控制审讯!”
“准!朕准!”皇帝几乎是吼出来的,因激动和恐惧而剧烈咳嗽起来,“曹安民!曹安民!”
曹安民连忙推门进来。
“拟旨!拟旨!”皇帝嘶声力竭,“着锦衣卫指挥同知萧彻,全权处理西域使团投毒一案!一应涉案人员,无论品级,先行拿下!有阻挠者,先斩后奏!”
“陛下!”曹安民脸色大变,“此事关乎邦交,是否……”
“快去!”皇帝抓起枕边的一块玉镇纸,狠狠砸在地上!碎片四溅!
曹安民吓得浑身一抖,再不敢多言,连忙躬身:“奴才……奴才遵旨!”
萧彻叩首:“臣,领旨!”
他站起身,最后看了一眼龙榻上那位被恐惧和愤怒吞噬的年轻帝王,转身大步而出。
殿外,阳光刺眼。
跪满一地的官员们尚未散去,看到萧彻出来,尤其是看到他手中那卷明黄圣旨,顿时骚动起来。
刘文正挣扎着想要起身:“萧彻!你又蛊惑圣听……”
萧彻根本懒得看他一眼,直接翻身上马,高举圣旨,声音如同寒冰滚过广场:
“奉旨办案!阻挠者,以同谋论处,格杀勿论!”
“锦衣卫听令!即刻包围四方馆、鸿胪寺!一应人等,不得出入!”
马蹄声再次雷动,黑色的洪流紧随其后,向着宫外席卷而去。
留下满地惊惶失措的官员和那扇缓缓关闭的、充斥着药味与恐惧的养心殿大门。
漩涡已至中心。
执刀人亮出了锋刃。
狩猎,进入了最后的、也是最血腥的阶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