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枚染血的蝴蝶暗器被萧彻紧紧攥在掌心,冰冷的金属边缘几乎要嵌进他的皮肉。他跪在逐渐冰凉的殿砖上,听着远处侍卫杂沓的脚步声和惊呼声由远及近,如同汹涌的潮水即将吞没这方寸之地。
怀中的躯体软得没有一丝生气,曾经清亮、或带着温润笑意、或隐含帝王威仪的眸子紧闭着,唇色泛着诡异的青紫。那句“自由了”的余音像毒蛇,啃噬着他的理智。
不是解脱,是凌迟。
“封锁大殿!任何人不得出入!”他猛地抬头,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厉色,瞬间压过了所有的嘈杂。那些冲进来的侍卫被他一喝,竟下意识地停在原地,被他眼中从未有过的血红和暴戾震慑。
他打横抱起怀中轻得过分的人,一步步走向内殿的龙榻。动作僵硬,却又竭力平稳,仿佛捧着的是易碎的琉璃,一碰即碎。
“传太医!要快!”他将人小心安置,拉过锦被盖好,指尖不经意触到那冰冷的皮肤,又是一颤。他猛地转身,隔绝了所有窥探的视线,将那片空间牢牢护在身后。
“今夜之事,若有半字泄露,诛九族。”他的目光扫过在场每一个惊魂未定的侍卫和内监,声音低沉,却比刀锋更冷。殿内空气瞬间凝滞,只剩下压抑的呼吸声。
他不再看任何人,重新走回外殿,弯腰,拾起那枚掉落在地的蝴蝶暗器。指尖拂过那锋利的翅膀,上面还沾着细微的血迹,属于当朝天子。
他的陛下。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里面已是一片骇人的沉静,所有失控的情绪被强行压入深不见底的寒潭。
“查。”
一个字,掷地有声。
他麾下最隐秘的暗卫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领命而去。
接下来的几个时辰,萧彻就站在那滩尚未完全干涸的血迹旁,如同一尊沉默的雕像。太医战战兢兢地进出,低声禀报着陛下性命无虞,但毒素奇特,致使四肢麻痹,需静养观察。萧彻只是听着,下颌绷紧,一言不发。
所有的线索被飞速汇集。
暗器的材质、锻造的工艺、毒素的成分……每一条线都像毒蛇,悄无声息地游向同一个方向——
江南。
唐门。
当那份密报最终被呈到萧彻面前时,殿内的烛火恰好爆开一个灯花,发出轻微的“噼啪”声。
报告上详细描述了这种蝶形暗器的独特之处:精钢薄如蝉翼却坚不可摧的锻造术,机关枢纽的巧妙设计,以及那能让人肢体麻痹却暂不致命的诡异毒素……无一不是唐门秘不外传的手法。尤其是那毒素,与三年前晋王麾下一名心腹莫名瘫痪时所中之毒,特征极为相似。
晋王。
陛下的皇叔,封地富庶,近年来韬光养晦,却从未真正熄灭过对那至尊之位的野心。常年礼贤下士,门下奇人异士众多,与江湖各大门派交往甚密。
而唐门,正是晋王王妃的母族。虽王妃早逝,但这层姻亲关系从未断过。近年来,唐门更是通过漕运,与晋王封地有着大量不为人知的银钱与物资往来。
蛛丝马迹,千丝万缕,最终都清晰地指向了那个远在江南,看似安分守己的王爷。
萧彻缓缓握紧了拳,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那枚冰冷的蝴蝶暗器在他掌心,仿佛活了过来,扇动着带毒的翅膀,一路从江南的烟雨楼台,飞入了这森严的宫闱,精准地落在了……他的陛下衣领之上。
是他亲手别上去的。
系统冰冷的指令犹在耳边。
【终极任务:辅佐晋王,清君侧,登大宝。】
呵。
萧彻的眼底,最后一点残存的温度彻底褪去,凝成万年不化的玄冰,深处却燃起足以焚毁一切的幽暗火焰。
他慢慢抬起头,目光似乎穿透了重重宫墙,落在了遥远的东南方向。
殿外,天光微熹,却带不来丝毫暖意。
“唐门……晋王……”
他低声自语,每一个字都裹着凛冬的寒意和血腥味。
“好,很好。”
天光刺破云层,透过窗棂,落在萧彻脚边,却照不进他眼底分毫。那声裹着血腥气的“好,很好”余音散尽,殿内死寂得能听见尘埃落定的声音。
他缓缓站直身体,骨骼发出轻微的脆响,如同一柄缓缓出鞘的凶刃。
再抬眼时,所有翻涌的暴怒、失控、无措,尽数被压入深不见底的寒潭,只剩下一片无机质的、令人胆寒的平静。他走到殿门旁的水盆边,就着冰冷的清水,一点点洗净手上干涸的血迹和那暗器留下的细微锈痕,动作慢条斯理,仿佛在进行某种仪式。
水声哗啦,在过分安静的大殿里显得格外清晰。
洗净,擦干。他转身,走向内殿龙榻。
太医和宫人早已屏息凝神地退到远处,垂着头,不敢发出一点声响。
榻上的人依旧昏迷着,脸色苍白,唇上的青紫稍褪,却更显得脆弱。呼吸微弱,仿佛下一刻就会断绝。
萧彻在榻边坐下,目光沉沉地落在陛下脸上。他伸出手,指尖在即将触碰到那毫无血色的脸颊时,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最终却只是极轻地拂开了散落在额前的一缕墨发。
动作轻柔得近乎缱绻,与他眼中冰封万里的杀意形成诡异对比。
“陛下,”他开口,声音低沉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错辨的、绝对的控制力,“臣在。”
榻上的人自然无法回应。
他却像是得到了某种许可,或者说,为自己接下来的行动赋予了唯一的合法性。
他俯下身,靠得极近,温热的呼吸几乎要拂过那冰冷的耳廓,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近乎耳语的音量,一字一句道:
“伤您的……”
“臣,去剁了他的手。”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眼底最后一丝波动彻底湮灭,化为纯粹冰冷的杀伐意志。
他直起身,再无留恋,大步向外走去。
玄色的衣袍在渐亮的天光中划出冷硬的弧度。
殿门轰然洞开。
候在外面的心腹暗卫齐刷刷跪倒一片,头颅深埋,感受到那股几乎凝成实质的恐怖气压,连大气都不敢喘。
萧彻的脚步未曾停顿,声音如同淬了冰的刀锋,掷地有声,响彻在黎明前的宫苑:
“传令。”
“黑甲卫即刻封锁皇城九门,没有我的手令,一只苍蝇也不许飞出去。”
“调影卫潜入江南,查唐门,所有与蝶形暗器有关之人,控制起来,等我亲至。”
“盯紧晋王府所有动向,飞鸽传书,一日一报。”
“宫中戒严,陛下重伤静养,任何人不得探视,违令者,”他顿了顿,声音里没有一丝温度,“格杀勿论。”
一道道命令没有丝毫迟疑,精准地投向各方。整个庞大的帝国机器,随着他冰冷的话语,开始为一个人的意志而疯狂运转。
他走到殿外高阶之上,停下脚步。
东方既白,晨光却无法温暖他分毫。他负手而立,身影被拉得很长,投在冰冷的汉白玉石阶上,如同盘踞的黑龙,睁开了猩红的双眼。
远处宫墙巍峨,天下熙攘,似乎都倒映在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
然后,尽数化为齑粉。
他的陛下在殿内躺着。
这殿外所有的风雨,所有的魑魅魍魉,都该由他亲手碾碎。
萧彻微微侧首,对身后如影随形的暗卫首领吐出最后几个字:
“备马。”
“去会会本王的……‘皇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