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傀儡世子的声音冰冷粘腻,每一个字都像是汞汁滴落,带着非人的恶毒。它身后的黑雾剧烈翻涌,仿佛有无数扭曲的肢体在其中蠕动。
萧彻握紧“镇魂”,剑身金光流转,将迫近的邪秽气息逼退一尺。他心知与此邪物多言无益,正欲挥剑上前,拼死一搏——
就在此刻!
他怀中那剧烈震动的“镇魂”剑格处,镶嵌的翡翠原石猛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炽烈金芒!
那光芒并非散射,而是凝聚成一道极细的光束,如同挣脱了某种束缚般,骤然射出,并非攻向傀儡,而是在萧彻身侧三尺之地,猛地顿住!
金光扭曲、拉伸,竟在眨眼间勾勒出一个人形轮廓!
那是一个虚幻、半透明的老者身影,身着早已褪色的猩红蟒袍,面容清癯,眼神却充满了无尽的悲愤与痛苦。他的身体被一道道细微的金色光链缠绕,光链的另一端,赫然连接着剑格处的翡翠原石!
这魂影出现的瞬间,那步步逼近的傀儡世子猛地顿住脚步,幽绿的眼中闪过一丝惊疑不定的光芒,它似乎能感受到这魂影散发出的、与“镇魂”同源却更加磅礴古老的克制之力。
萧彻亦是骇然止步,看向那突然出现的魂影。
魂影老者猛地转向萧彻,虚幻的脸上焦急万分,他的声音直接响在萧彻的脑海,苍老而急促,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冤屈与恨意:
“少年人!握紧‘镇魂’!此獠已引地底煞灵入体,非寻常刀兵可伤!唯此剑中心玉之魂力可破!”
不等萧彻回应,老魂影语速更快,字字泣血:
“莫信王振那老贼!我乃前司礼监掌印曹安和!永乐先帝托孤之臣!王振窃权,构陷于我,将我活炼于此‘昆仑心玉’之中,永世不得超生,美其名曰‘镇国’!实则是用我之魂,掩盖他窃取龙气、滋养邪魔的勾当!”
萧彻如遭雷击,脑中一片轰鸣!
曹安和!这个名字他曾在宫廷秘闻中听过!前代掌印,忠勤为国,却在先帝驾崩后不久突然暴毙,对外只称急病而亡!原来竟是……被王振活炼成剑魂?!
那王振方才那番悲天悯人、忠君体国的表演……全是假的?!他才是这一切的真正幕后黑手?!曹如意恐怕也只是他推出来的替死鬼!
“他欲以龙脉煞气炼就不死不灭之魔军,窃据江山!代王府下的勾当,不过是他计划一环!”曹安和的魂影剧烈波动,光链铮铮作响,显示出极致的痛苦与愤怒,“少年人!我时间不多!这心玉白日吸我魂力镇剑,唯有子夜阴气最盛时,我方能勉强显形片刻!”
魂影的手指猛地指向西方,并非代王府,而是更远的皇城西角!
“申冤需证据!当年奉命缢杀我、并将我魂体封入此玉者,乃王振心腹,净身房旧人,刽子手刘三!他知道一切!王振必已派人杀他灭口!找到他!他应该还被藏在……藏在……”
老魂影的声音开始断断续续,身形剧烈闪烁,变得愈发透明,那连接翡翠的金色光链发出刺目的光芒,似乎在强行将他拖拽回去。
“藏在……西苑……豹房……旧址……枯井……”
最后几个字几乎微不可闻,魂影发出一声不甘的悲鸣,猛地被吸回了翡翠原石之中!
金光骤敛,“镇魂”剑恢复了之前的嗡鸣,只是那翡翠中的魂光,似乎黯淡了许多。
这一切的发生,不过电光火石之间。
那被煞灵附体的傀儡世子似乎终于从最初的惊疑中反应过来,它发出一声被戏耍的愤怒尖啸,周身黑雾暴涨,化作无数只漆黑利爪,猛地向萧彻扑来!
“镇魂”剑金光再盛!
萧彻从巨大的震惊和愤怒中猛地回神,来不及消化曹安和魂魄带来的惊天秘闻,求生的本能和手中神剑赋予的力量让他大吼一声,不退反进,一剑横扫!
金光如烈阳融雪,与那漆黑利爪狠狠撞在一起!
嗤——!
刺耳的腐蚀声爆响!黑雾触碰到金芒,瞬间消散,但那力量巨大无比,震得萧彻虎口崩裂,鲜血淋漓,整个人倒飞出去,重重砸在街面的黑水之中。
“保护萧大人!”冯坤目眦欲裂,率领腾骧卫拼死上前,刀枪箭矢不要命地射向那傀儡。
但普通兵刃根本无法伤其分毫,箭矢没入黑雾便消失无踪,刀剑劈砍上去只迸溅出几点火星,反而有兵士被反震之力伤到,或被溢散的煞气侵染,发出痛苦的惨叫。
傀儡世子根本无视这些蝼蚁的攻击,它幽绿的目光只锁定刚刚爬起的萧彻,以及他手中那柄让它感到刺痛和厌恶的剑。它一步步逼近,黑雾随之蔓延,吞噬着光线和生机。
萧彻拄着剑爬起来,嘴角溢血,脑中飞速旋转。
王振是主谋!必须找到刘三拿到证据!但眼前这关过不去,一切都是空谈!
子夜!曹安和只有子夜能显形片刻!现在距离子夜还有时间!
必须撑过去!必须冲进代王府,找到龙脉煞穴的核心!或许……或许那里也有王振的罪证!
而且,只有破坏那里的仪式,才有可能解决这场京城的灾难!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气血,再次举起“镇魂”,眼神决绝。
“冯指挥使!带你的人清理外围煞尸!这怪物,交给我!”
话音未落,他已再次化作一道金光,悍不畏死地冲向那被煞灵附体的可怖傀儡!
今夜,注定不死不休!
而遥远的司礼监值房内,王振依旧站在窗前,仿佛能穿透重重宫墙,看到代王府前的激战。他干瘦的手指间,不知何时多了一串深紫色的念珠,正一颗颗缓慢地捻动着。
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冰冷彻骨的笑意。
“曹公公……你还是那么沉不住气啊。”
“也好……就让这柄‘镇魂’,再替老夫……多炼化几分龙煞吧。”
王振指间的紫檀念珠颗颗捻过,光滑冰润。窗外,双月之光将他的侧脸勾勒得一半森白,一半幽紫。那丝笑意在他干瘪的嘴角凝固,如同刻上去的毒纹。
代王府方向的尖啸与厮杀声,于他而言,仿佛不过是隔院传来的模糊戏文。
“煞气愈浓,‘镇魂’吸得愈多,曹安和那老鬼便愈痛苦……炼化的龙煞之力,也才愈发精纯。”他低声自语,声音沙哑得像是夜枭刮过枯枝,“待得龙煞尽归此剑,便是老夫彻底融合这江山气运,脱胎换骨之时。”
他微微阖眼,感受着通过某种诡异联系从“镇魂”剑反馈而来的、一丝丝增强的冰冷力量在体内流转。那力量阴寒却磅礴,带着龙脉的尊贵与煞气的暴戾。
“萧彻……倒是一把好刀。够利,够韧。”他喃喃,“可惜,刀终究是刀,只为执刀人开路。”
他缓缓睁开眼,浑浊的眼底深处,竟闪过一丝与那傀儡世子相似的幽绿光芒,转瞬即逝。
“刘三……”他念出这个名字,语气平淡无波,仿佛在说一个无关紧要的死物,“倒是忘了那条老狗。藏了这么多年,也该处理干净了。”
他并未回头,只是对着空无一人的值房阴影处,轻轻吩咐了一句,如同驱赶一只苍蝇:
“去豹房枯井。把那废物的舌头割下来,烧干净。别留痕迹。”
阴影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微微蠕动了一下,随即归于平静,仿佛从未存在过。
……
与此同时,代王府门前。
萧彻再次被一股巨力轰飞,后背狠狠撞在街边一座石狮子上,喉头一甜,哇地喷出一口鲜血。手中的“镇魂”剑嗡鸣不止,金光却明显黯淡了几分。剑格处的翡翠原石,那缕属于曹安和的魂光剧烈闪烁,仿佛风中残烛,每一次闪烁,都让萧彻感到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抽取之力——这剑在消耗曹安和的魂魄来对抗邪煞!
那傀儡世子周身黑雾更加浓郁,几乎凝成实质。它一步步踏前,脚下粘稠的黑水沸腾般冒起气泡。腾骧卫的攻势早已无法对其造成任何阻碍,反而不断有士兵被黑雾沾染,惨叫着倒地,身上迅速长出可怕的鳞片。
冯坤浑身是血,左臂不自然地垂下,显然已骨折,却仍死战不退,嘶吼着指挥士兵用长矛和火把勉强组成防线,但那防线在黑雾面前薄如纸帛。
“萧兄弟!想想办法!这怪物根本打不死!”冯坤目眦欲裂地吼道。
萧彻拄着剑艰难站起,抹去嘴角血迹。他能感觉到,“镇魂”的力量正在被快速消耗,曹安和的魂魄支撑不了多久!而对方的力量却仿佛无穷无尽,还在不断增强!
必须找到弱点!必须冲进去!
他的目光死死锁定那不断涌出黑雾的王府大门。傀儡世子守在那里,寸步不离,仿佛在守护着什么,又像是在……拖延时间?
拖延时间?
一个念头如同电光石火般划过萧彻的脑海!
王振想要炼化龙煞!这傀儡的目的恐怕不只是杀他,更是要逼他不断使用“镇魂”,加速消耗曹安和的魂力!
不能硬拼!
萧彻眼神一厉,猛地对冯坤喊道:“冯大哥!帮我顶住它片刻!就一瞬!”
冯坤虽不知萧彻要做什么,却毫不犹豫地咆哮道:“好!弟兄们!跟这邪祟拼了!”
残存的腾骧卫爆发出最后的血勇,如同扑火的飞蛾,疯狂地冲向傀儡世子,用血肉之躯试图阻挡它的脚步。
就是现在!
萧彻没有冲向大门,而是猛地转身,扑向王府那高大的围墙!他将“镇魂”剑往腰间一插,手足并用,如同灵猿般向上疾攀!
“镇魂”的金光笼罩着他,墙头蠕动的黑雾和污秽仿佛被灼伤般嘶嘶作响,向两侧退避,竟让他硬生生清理出一小片暂时干净的区域!
傀儡世子发出一声愤怒的尖啸,似乎没料到萧彻会舍门爬墙。它猛地挥爪,黑雾化作巨蟒,瞬间将几名腾骧卫撕碎,想要阻止萧彻。
但已经晚了!
萧彻猛地翻上墙头,毫不迟疑地纵身跃入了那被浓稠黑雾彻底吞噬的王府院内!
身体坠入一片极致黑暗与冰冷的包裹,无数怨毒的嘶嚎直接冲击着他的意识海。“镇魂”剑爆发出最后的光芒,将他护住。
噗通!
他重重摔落在院内冰冷的地面上,触手所及,并非砖石,而是一种蠕动的、粘腻的、如同某种生物内脏壁般的可怕触感!
浓得化不开的黑雾几乎剥夺了所有视觉。
但在这黑暗的最深处,一点幽绿的光芒,如同恶魔的心脏,正在缓慢而有力地搏动着。
那里,就是一切煞气的源头!
萧彻咬紧牙关,握紧光芒渐弱的“镇魂”,朝着那点幽绿,艰难地一步步挪去。
墙外,传来傀儡世子暴怒到极点的、撕裂夜空的尖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