棺材铺地下密室,烛火摇曳,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冰冷石壁上,晃动如鬼魅。
萧彻后背箭伤处的乌黑已然蔓延开,带来阵阵蚀骨的酸麻与寒意,箭头淬了毒。他面不改色,用烧红的匕首剜出箭头,带出一小股发黑的污血,随即撒上金疮药,用干净布条草草包扎,动作快得惊人。
剧痛让他额角渗出细密冷汗,但他的手稳如磐石。处理完伤口,他立刻坐到榻边,指尖搭上小师妹冰冷的手腕,内力如涓涓细流,小心翼翼探入她几乎冻僵的经脉,试图驱散那盘踞不散的阴寒死气。
然而,那阴寒之气极为顽固,与她的生机几乎纠缠在一起,强行驱赶,稍有不慎便可能彻底震散她微弱的命元。萧彻眉头紧锁,内力不敢稍有躁进。
就在这时,密室角落那盏唯一的油灯,火苗毫无征兆地猛地一跳!
光线扭曲,一道极淡极淡、几乎透明的女子虚影在火光中浮现出来,轮廓模糊,唯有一双眸子,带着无尽的哀伤与焦急,正是苏璃那缕即将散尽的残魂。
“……没用的…”她的声音缥缈得如同叹息,直接响在萧彻的识海,“阴煞…已侵魂髓…寻常内力…逼不出……”
萧彻动作一顿,猛地抬头看向那缕虚影。
苏璃的残魂目光转向榻上昏迷的女子,眼中悲色更浓:“……须以至阳至烈之物…辅以回魂丹…护住心脉…再徐徐图之…但时间…”
她的话语断续,魂力明显不支。
萧彻的心沉了下去。至阳至烈之物?回魂丹?皆是可遇不可求的救命灵药,一时间让他去何处寻觅?
“……你…拿到的东西…”苏璃的残魂忽又看向他怀中,那里藏着从张威处得来的金属扁盒,“…煞气…显影…不止于此…”
萧彻一怔,立刻取出那叠已被龙脉煞气烘烤出字迹的密信。
“……不够…”苏璃的残魂微微摇头,声音愈发微弱,“…真正的…秘密…需更深…的煞气…熏蒸……”
她艰难地维持着形态,指引道:“……取…那金丹…焚之…以其丹煞…为引……”
萧彻瞬间明了!张威金属盒中那块暗金色的奇异香料!那并非寻常香料,而是炼废的或者某种特殊的“金丹”残块!其蕴含的丹煞之气,远比地火池逸散的龙脉煞气更为酷烈集中!
他毫不犹豫,立刻取出那块暗金“香料”,置于灯焰之上。
嗤——
那东西竟遇火即燃,腾起一股浓郁得化不开的、金中带黑的烟雾,气味刺鼻无比,既有一股燥热,又带着一种令人头晕目眩的诡异甜香!烟雾凝而不散,如同有生命般翻滚。
“快…信…”苏璃的残魂催促,身影已淡得几乎要看不清。
萧彻立刻将那叠密信置于这奇异的丹煞烟雾之上熏烤。
这一次,变化更为惊人!
原本淡金色的字迹遇到这丹煞烟雾,竟如同活了过来一般,迅速变深、变亮,转化为一种灼目的赤金色!而更多的、之前完全隐藏的字迹和图纹,也纷纷浮现出来!
不再是简单的秋猎埋伏计划!
赤金色的字迹勾勒出更恐怖的细节:
“……伏兵三百,皆藏于黑风峡两侧鹰嘴岩密洞之中,弓弩淬毒,见金雕鸣镝则发……” “……峡口地面已暗中掏空,埋藏火药,届时引爆,制造山崩之象……” “……所有伏兵,行动前皆已服下‘狂血丹’,半个时辰内力暴涨,不畏伤痛,唯听铜哨指令……药效过后,经脉尽碎而亡,死无对证……”
文字旁边,还用赤金线条绘出了简易的地图,标注了埋伏点、火药埋藏点,甚至标注了指挥者所在的位置!
而最后几行小字,更是让人脊背发凉:
“……晋王殿下放心,所有‘狂血丹’皆由陛下私炼金丹之余渣所改制,药性同源,即便事后验尸,也只会认为是陛下所求金丹之祸,绝不会牵连殿下……” “……此番必成大事……”
丹煞烟雾渐渐散去,那叠信纸上的赤金色字迹也慢慢黯淡下去,最终恢复成空白,仿佛一切从未发生。
但萧彻的眼底,已是一片翻涌的血海。
狂血丹!金丹余渣改制!皇帝追求长生私炼金丹,竟成了晋王用来制造死士、弑君嫁祸的工具!何其讽刺!何其狠毒!
这已不仅仅是政变,这是一场将皇帝连同其追求长生的丑恶痕迹一同拖入地狱的、极其恶毒的算计!
苏璃的残魂完成了最后的指引,虚影剧烈晃动,如同风中残烛,她最后看了一眼榻上昏迷的女子,又看向萧彻,嘴唇微动,似乎还想说什么,却最终什么声音也没能发出。
烛火猛地一颤,恢复正常。
那缕残魂,彻底消散于天地之间,再无痕迹。
密室中只剩下萧彻粗重的呼吸声,以及榻上之人微不可察的冰冷气息。
窗外,搜捕的喧嚣声越来越近,甚至有官兵粗暴的砸门声和呵斥声从棺材铺前面传来。
萧彻缓缓握紧了那叠已然空白的信纸,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箭伤的后遗症和丹煞的余味让他一阵阵眩晕,但他的眼神却锐利得可怕。
秋猎、黑风峡、狂血丹、金丹余渣……
原来最终的战场,在那里。
他看了一眼榻上命悬一线的小师妹,又感知了一下窗外越来越近的危险。
必须立刻离开这里。
他小心翼翼地将她再次抱起,用厚厚的斗篷裹紧,目光扫过密室,最终落在一口看似普通、却内藏玄机的薄棺上。
看来,要提前用上这备好的“交通工具”了。
脚步声已到了通往地下的暗门入口。
萧彻眼神一冷,吹熄烛火,抱着人,无声地滑入那口棺材之中,盖板悄然合拢。
黑暗降临。
棺材铺前面的砸门声,变成了破门而入的巨响。
黑暗,浓稠如墨,瞬间吞噬了一切。
棺盖合拢的沉闷声响,隔绝了外界大部分噪音,却将棺材铺前堂破门而入的巨响、杂沓的脚步声、粗暴的呵斥与店老板惊慌失措的辩解,扭曲放大后传入棺内,显得格外惊心。
“搜!给老子仔细搜!任何一个角落都不准放过!” “官爷!官爷明鉴啊!小老儿本分生意人,这…这都是给可怜人备下的寿材,怎么会藏逆贼啊……” “少废话!有没有搜过才知道!撬开!这几口棺材,全都给老子撬开!”
棺内空间逼仄,空气污浊,弥漫着新刷油漆和木材本身的气味。萧彻将小师妹紧紧护在怀中,用自己的身体为她隔绝挤压。她的呼吸依旧微弱冰冷,但似乎因为这极致的封闭和黑暗,反而显出一丝奇异的安稳。
他的后背箭伤在粗糙的棺木上摩擦,带来阵阵刺痛,毒素带来的麻痹感也在缓慢扩散。但他心神如铁,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外部的声音上,计算着时间,感知着危险的距离。
脚步声在铺子里来回穿梭,货架被推倒,纸钱冥器被翻得哗啦作响。很快,脚步声朝着后院和这处隐藏的地下密室入口而来。
“头儿,这里有个地窖!” “打开!”
暗门被暴力撬开的嘎吱声刺耳传来。
火把的光晕透过棺木细微的缝隙渗入一丝,伴随着更加清晰的脚步声走下阶梯。
“好像没人?” “这有血迹!还没干透!” “肯定刚跑不远!追!” “等等……这些棺材……”
脚步声在密室内回荡,最终停在了萧彻藏身的这口棺材旁。甚至能听到外面兵士沉重的呼吸声和甲叶摩擦的细响。
萧彻的呼吸近乎停止,全身肌肉绷紧,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另一只手的指尖已扣住棺盖内壁一处机括。若被强行开启,他有把握在十分之一刹那内,用最快最狠的手段击杀最先靠近的两人,制造混乱突围。但之后带着小师妹能否全身而退,却是未知之数。
时间仿佛凝固。
棺外,一只粗糙的手似乎按在了棺盖上,试探着推了推。
就在萧彻指尖即将发力的瞬间——
“报——!”一个急促的声音从地窖入口处传来,“西街发现可疑人影!背着包袱,翻墙走了!弟兄们已经追过去了!”
棺盖上的手立刻移开。
“妈的!调虎离山?!所有人!跟我追!留两个人守住这里!”为首的侍卫头领怒吼一声,脚步声杂乱急促地朝着地窖入口涌去。
很快,大部分脚步声远去。密室里只剩下两个留守侍卫的呼吸声和偶尔不耐烦的踱步声。
“呸,真晦气,守着一堆棺材。” “少抱怨了,头儿让守着就守着。你说那逆贼真能藏棺材里?” “谁知道呢,反正我是不敢开,万一蹦出来个啥……”
棺内,萧彻缓缓松开了扣着机括的手指,但警惕并未放松。
机会来了。
他极其缓慢地、无声地调整了一下姿势,避开后背伤口,耳朵紧贴棺壁,仔细聆听着外面两个侍卫的动静。
等待。
如同潜伏在黑暗中的毒蛇,等待最完美的时机。
大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外面两个侍卫的耐心显然耗尽了,踱步声停了下来,似乎靠在了什么地方。
“哎,你说,陛下为啥这么大动干戈?不就是个贼吗?” “谁知道呢,听说宫里出了大事,好像跟钦天监有关,还死了个大官……” “嘘!小声点!不想活了?这些事也是咱们能议论的?”
声音压低了下去。
就是现在!
萧彻眼中寒光一闪,指尖在棺内壁某个极其隐蔽的凸起上轻轻一按。
“咔哒。”
一声极轻微、几乎细不可闻的机括响动。
棺材底部,靠近他脚边的一块木板,悄无声息地向内滑开,露出了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狭窄洞口!一股更阴冷、带着土腥气的风从下方涌来。
这口棺材,本身就是一条隐秘逃生通道的入口!
萧彻毫不迟疑,抱着小师妹,小心翼翼地从那洞口滑了下去。
下落不过丈许,便踏上了实地。是一条狭窄的地道,伸手不见五指。
他反手在洞壁一摸,机关触发,上方棺材底板悄然复位,隔绝了最后一丝微光和人声。
彻底的无边黑暗笼罩下来,只有怀中人微弱的呼吸和彼此的心跳声。
他辨明方向,深吸一口地道中污浊冰冷的空气,迈开脚步,快速而稳定地向前行去。
后背的伤,体内的毒,怀中的牵挂,前路的凶险……一切都被他暂时压下。
此刻,他只有一个目标——离开这座正在疯狂搜捕他的城池。
棺材铺密室内,两名留守的侍卫打了个哈欠,全然不知他们奉命看守的最大秘密,早已从他们眼皮底下,遁入了更深的地底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