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学堂的传染病学教室座无虚席,连走廊都站满了人。今日的课程非同寻常——麦克莱恩博士将系统阐述细菌学说,而陆九芝老先生则会从温病学角度进行回应。这场期待已久的交锋,让所有师生都屏息以待。
麦克莱恩博士首先登台。他没有立即开始讲课,而是让助手抬来一台新型显微镜和一系列培养皿。
“诸位,今天我们将目睹一个看不见的世界。”麦克莱恩将一份痰液样本置于镜下,调整好后示意学生依次观察。
当林闻溪凑近目镜时,他看到了令人震撼的景象:无数杆状微生物在视野中蠕动,有些聚集成群,有些散在分布。这就是鼠疫杆菌?这就是导致无数人死亡的元凶?
麦克莱恩开始讲解:“这些微小的生物,我们称之为细菌。它们存在于我们周围的环境中,有些无害,有些却能导致疾病。”他展示了科赫法则的图示,解释了如何证明某种细菌是特定疾病的病原。
接着,他展示了细菌培养的结果:在适当的培养基上,这些微生物能迅速繁殖,形成肉眼可见的菌落。
“这就是为什么隔离和消毒如此重要。”麦克莱恩严肃地说,“通过阻断细菌传播途径,我们可以防止疾病扩散。通过特异性血清或药物,我们可以杀灭这些病原体。”
梁启远等崇西派学生听得如痴如醉,仿佛看到了医学的光明未来。
然而当陆九芝老先生缓步上台时,教室气氛陡然转变。陆老没有直接反驳,而是先讲述了吴又可《瘟疫论》的开篇:“夫瘟疫之为病,非风非寒非暑非湿,乃天地间别有一种异气所感。”
“此气无色无味,无形无质,却能致人于病。”陆老目光扫过全场,“古人称之为‘疠气’、‘异气’、‘毒气’。与今日所见之细菌,岂无相通之处?”
麦克莱恩插言:“但细菌是具体可见的,而非虚无缥缈的‘气’。”
陆老微笑:“博士可见细菌之形,老朽能察疫病之变。形与变,孰重孰轻?”他转身对学生们说,“西医见树木,中医见森林;西医究病原,中医辨证候。角度不同,皆求真理。”
他接着讲述了叶天士创立卫气营血辨证的过程,如何系统分析温病的传变规律和治疗方法。
“细菌固然存在,然为何同染一菌,有人病重有人病轻?有人发热有人发寒?此乃人体反应之异也。”陆老缓缓道,“中医温病学,正是研究人体对‘温热病邪’反应规律的学问。”
这场辩论没有输赢,却让所有学生陷入了深思。课后,医学堂的每个角落都在讨论细菌学说与温病理论。
梁启兴冲冲地对林闻溪说:“看到了吗?细菌是实实在在的!中医那些‘气’的理论该淘汰了!”
顾静昭立即反驳:“只见细菌不见人,与只见树木不见森林何异?为何不同人感染相同细菌症状不同?这就是体质差异!”
林闻溪没有加入争论,而是去找秦若虚。果然,秦若虚正在实验室里忙碌——他试图从细菌培养和中药抑菌实验中找到联系。
“若虚兄有何发现?” 秦若虚展示一组数据:“我测试了十种清热类中药对鼠疫杆菌的抑制效果。发现黄连、黄芩、连翘等确实有抑菌作用,但与古籍记载的药力强度并不完全一致。”
更令人惊讶的是,他还发现同一药材的不同提取方法,抑菌效果差异显着:“传统煎煮法的提取物,比酒精提取物的抑菌效果更好,尽管后者所含已知有效成分浓度更高。”
这个发现暗示了中药整体配伍的复杂性远超过单一成分的作用。
与此同时,城中疫情出现了新变化。一些患者表现出非典型症状:发热不高但缠绵不退,神疲乏力,口干不欲饮,舌红少苔,脉细数。用常规清瘟解毒方效果不佳。
陆老诊察后认为这是“伏暑晚发,耗气伤阴”之证,当用青蒿鳖甲汤加减滋阴透热。
麦克莱恩则发现这些患者体内仍可检测到鼠疫杆菌,但数量较少,认为应当继续抗菌治疗。
双方各执一词,难以统一。林闻溪细心观察这些患者,发现他们有一个共同点:都是病情迁延较久,或经过不当治疗。
他忽然想到一个可能:难道是细菌与人体相互作用的不同阶段,表现为不同的证候?
于是,他大胆提出一个设想:能否将细菌感染过程与卫气营血辨证相结合?卫分证相当于感染初期,气分证相当于菌血症期,营分证相当于毒素血症期,血分证相当于dIc或多器官衰竭期?
这个设想让中西医教员都感到震惊。麦克莱恩说:“很有趣的假设!如果能够证实,将是中西医理论结合的重大突破。”
陆老也捻须沉思:“细菌之邪,从口鼻而入,先犯肺卫,再传气分,继入营血...与温病传变规律确有相通之处。”
在两位老师的支持下,林闻溪和秦若虚开始了艰苦的研究工作。他们详细记录每位患者的症状、体征、实验室检查结果和中医辨证分型,寻找其中的规律。
初步发现令人振奋:卫分证患者多处于感染早期,细菌数量较少;气分证患者多有菌血症,白细胞显着升高;营分证患者开始出现凝血功能异常;血分证患者则已发生多器官功能衰竭。
更令人惊讶的是,根据不同证型选择中西医结合治疗方案,效果明显优于单纯中医或西医治疗。卫分证阶段,中药疏风清热解毒配合西药早期抗菌;气分证阶段,清气解毒配合强效抗菌;营分证阶段,清营凉血配合支持疗法;血分证阶段,凉血散血配合抢救措施。
一个月后,疫情终于得到控制。医学堂的这项中西医结合研究成果,获得了省卫生局的表彰。
期末的传染病学考试中,有道题目是“试述细菌学说与温病学说的异同与联系”。林闻溪在答卷上写道:
“细菌学说见病原之形,温病学说察人体之变;一重外因,一重内因;一讲特异治疗,一讲辨证论治。然二者皆探索疾病规律,可互为补充。知细菌而不知人体反应,如知敌而不知己;知证候而不知病原,如知己而不知敌。唯有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成绩公布那天,麦克莱恩特地找到林闻溪:“你的答卷很有见地。我和陆老商量过了,下学期将开设‘中西医结合传染病学’课程,希望你能担任助教。”
林闻溪惊讶不已:“我?一个二年级学生?” 陆老微笑走来:“学无先后,达者为师。闻溪,你展现的不仅是学识,更是融会贯通的思维。这正是新时代医者所需的品质。”
夕阳西下,林闻溪独自走在医学堂的小径上。回想这几个月的学习,他深深感受到医学的广阔与深邃。细菌学说撼动了杏林,但不是摧毁,而是催生新的生机。
他想起祖父的话:“医海无涯,惟勤是舟;中西之学,皆我桨橹。”
是的,无论是细菌学说的微观世界,还是温病学说的宏观把握,都是医学的一部分。作为新时代的医者,不应该拘泥于派别之争,而应该博采众长,为患者寻求最佳治疗方案。
远处,医学堂的钟声再次响起,清澈而悠远。林闻溪知道,这钟声不仅标志着一天的结束,更预示着中西医结合的新时代正在到来。
而他,已经准备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