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耳的警报声如同冰冷的钢针,刺穿着主控室内本就紧绷的神经。屏幕上那个急速放大的红点,带着不加掩饰的恶意和毁灭气息,仿佛死神的指尖,正点向他们的眉心。
“能启动防御系统吗?”小孙的声音带着绝望的颤抖,手指在控制台上疯狂敲击,试图唤醒任何可能存在的武器模块。
“大部分外部防御阵列在爆炸中损毁,能源核心离线,我们……我们现在就是砧板上的肉!”小张脸色惨白,冷汗浸湿了额发。
王姐紧咬着下唇,目光死死盯着那越来越近的红点,大脑飞速运转,寻找着任何一丝可能的生机。逃?基地残骸移动能力基本归零。躲?在这片孤岛般的废墟上,无处可藏。
林启挣扎着从医疗扫描床上坐起,眩晕感依旧强烈,但一种更强烈的、源自本能的危机感驱使着他。他感到手臂上那片沉寂的区域,“小蓝”似乎也在某种外部压力的刺激下,传递来一丝极其微弱的、如同触电般的应激反应。
就在那红点即将进入可视距离,甚至能隐约听到某种高频能量撕裂空气的尖啸时——
异变陡生!
那道急速接近的红点,在距离基地残骸大约数公里的空域,仿佛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充满弹性的墙壁,速度骤然锐减!紧接着,它周围的空间开始发生剧烈的、肉眼可见的扭曲和折叠,如同透过晃动的水晶球观察景物,光影被拉长、撕裂、重组!
那红点的本体显露出来——那是一个梭形的、流线型的、通体覆盖着暗银色甲壳的飞行器,风格简洁而充满力量感,绝非人类或已知“影蚀”怪物的造物。它此刻正被无数条凭空出现的、闪烁着复杂几何光纹的“锁链”束缚着,那些锁链仿佛由纯粹的能量和规则构成,死死地缠绕在飞行器表面,使其发出不堪重负的金属呻吟,表面的能量光晕急剧闪烁、明灭。
一个冰冷、毫无波动的电子合成音,以一种超越物理介质的方式,直接回荡在基地内部,也回荡在每个人的脑海:
【检测到非法时空跳跃者——标识:‘清道夫-734’。】
【行为:试图干涉受保护‘因果褶皱’。】
【裁定:违反《时间流基本维护公约》第7条第3款。】
【执行:强制拘束,流放至‘静滞回廊’。】
随着这冰冷的宣判,那梭形飞行器周围扭曲的空间猛地向内塌陷,形成一个短暂的小型黑洞般的奇点,瞬间将其吞噬进去!下一刻,空间恢复平静,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只有空气中残留的、细微的空间震荡波纹,证明着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并非幻觉。
主控室内,死一般的寂静。
四人面面相觑,都能看到对方眼中的惊骇与茫然。
“清道夫”?“时间流基本维护公约”?“因果褶皱”?“静滞回廊”?
这些词汇组合在一起,指向了一个他们完全无法理解的、高度发达的、似乎还在维护着某种“时间秩序”的文明或组织!
是敌是友?它们提到的“受保护‘因果褶皱’”,指的是他们所在的这个基地残骸吗?
“‘先知’……她说过,‘修正者’是维护‘归零’的清洁工……”林启喃喃道,回想起“先知”最后的警告,“刚才那个……是‘修正者’?而阻止它的……是另一个维护‘公约’的势力?”
这个猜测让众人不寒而栗。他们不仅卷入了与“归零者”的对抗,似乎还无意中闯入了某个更高层面势力之间的博弈场!
“无论如何,我们暂时……安全了?”小孙不确定地说,腿一软,几乎瘫坐在地上。
王姐却没有丝毫放松,她的眉头紧锁,反复观看着刚才记录下来的、那空间扭曲和冰冷宣判的画面。“它们在维护‘因果褶皱’……保护我们?为什么?因为我们可能是执行‘时间弹弓’计划的唯一希望?还是说……我们这个‘褶皱’本身,对它们有某种特殊的价值?”
她转向林启,眼神锐利:“林启,你刚才有什么特殊的感觉吗?在那个‘清道夫’被拘束的时候?”
林启仔细回想,摇了摇头:“没有,除了……‘小蓝’似乎被外部的能量场刺激了一下,很微弱。”
“‘钥匙’……”王姐若有所思,“或许,你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需要被保护的‘因果’?”
这个推论带来的不是安心,而是更深的毛骨悚然。他们仿佛成了别人棋盘上的棋子,连自身的存亡都系于某种未知的规则和博弈。
“不能再待在这里坐以待毙了!”王姐猛地一拍控制台,下定决心,“无论外面是平行维度还是时间碎片,无论有多少未知势力在窥伺,我们必须行动起来!找到‘元’,获得主动权!”
她的目光投向屏幕上标记的撒哈拉“沉默区域”坐标。“这是我们目前唯一的、明确的线索。我们必须去那里!”
“可是王姐……”小张看着外部监视器传回的、那片诡异恐怖的末日景象,声音发颤,“我们怎么出去?外面那种环境……我们恐怕连一分钟都活不下去!”
“而且基地几乎没有可用的飞行器了……”小孙补充道,语气绝望。
王姐走到主控台前,调出了基地残存的结构图和物资清单,手指快速划过几个被标记为“高风险隔离”的区域。“常规方法不行,但我们还有……最后一个冒险的选择。”
她指向了一个位于基地最底层、靠近边缘区域的结构模块——“实验性短距传送平台”。
“这是‘审判日’前,‘方舟’计划用于测试物资瞬间投送的原型机,理论上可以无视中间障碍,将物体传送到预设坐标点。但技术极不成熟,稳定性极差,能量需求巨大,而且……从未进行过活体测试。”王姐的语气沉重,“成功率,根据最后一次模拟推算,不到百分之十。失败的结果……可能是被随机抛到未知空间,也可能是在传送过程中被彻底分解。”
百分之十的生存率!这简直是用生命去赌一个渺茫的机会!
“留在这里,我们迟早会被下一个‘清道夫’或者这个鬼地方的其它东西找到,结局一样是死。”王姐的目光扫过三人,最终落在林启身上,“去撒哈拉,我们至少有明确的目标,有找到‘元’、扭转局面的可能。而且……”
她顿了顿,声音压低,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冷静:“林启,还记得‘先知’最后的那句话吗?‘拯救未来的唯一方法,可能是摧毁现在’。我一直在思考这句话。它可能不仅仅是指那个终极的、引爆‘时间弹弓’湮灭自身的预案。”
林启心中一震,看向王姐。
“也许……它还有另一层意思。”王姐的眼神深邃,“要启动‘时间弹弓’,改变过去,创造新的时间线,从某种意义上说……不就等同于‘摧毁’了我们所熟悉的、承载着我们所有记忆和经历的‘现在’这条时间线吗?”
“我们努力拯救的,是一个基于改变后的过去而产生的、未知的‘未来’。而我们自身所在的这个‘现在’,包括其中发生的一切痛苦、牺牲和挣扎……在成功的那一刻,或许就会如同被覆盖的存档一样,变得‘不曾存在’过。”
“我们现在的行动,我们寻找‘元’的努力,我们为了生存所做的一切……最终目标,可能就是为了‘否定’我们自身存在的这个‘现在’。”
王姐的话语,如同冰冷的解剖刀,剖开了一个隐藏在希望之下的、更加残酷和悖论的真相。
为了拯救一个可能更好的“未来”,他们必须亲手为自己所处的“现在”,挖掘坟墓?
小张和小孙彻底呆住了,脸上血色尽褪。这个逻辑带来的精神冲击,远比外面的怪物更加可怕。
林启也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沿着脊椎爬升。他想起能源核心爆炸时,陈深推开他的那个瞬间,想起零破碎的外骨骼,想起王姐和小张小孙在废墟中找到他时的惊喜……所有这些刻骨铭心的经历,所有牺牲和努力,最终都可能被“抹去”?
那他们的奋斗,还有什么意义?
主控室内,陷入了比之前更加沉重、更加令人窒息的寂静。希望的微光之下,竟是如此深不见底的哲学与伦理深渊。
良久,林启缓缓抬起头,他的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却逐渐沉淀下来,一种超越年龄的成熟和坚定在其中凝聚。
“就算……就算最终这个‘现在’会被覆盖,”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但发生在其中的一切,是真的。陈深的牺牲,是真的。零的坚持,是真的。我们还活着,还在努力,也是真的。”
“如果拯救未来,需要以‘否定’这个充满痛苦的现在为代价……那至少,我们要让这个‘否定’,变得有价值。”
“我们要让那个被拯救的未来,值得我们现在所做的一切,值得……所有已经发生和即将发生的牺牲。”
他看向王姐,看向小张和小孙:“我们不能选择结局,但我们可以选择……在通往结局的路上,做我们认为对的事情。”
王姐看着林启,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有欣慰,有心疼,最终化为一声悠长的叹息和坚定的点头。
“你说得对。纠结于悖论毫无意义。我们能做的,就是走下去。”
她重新面向控制台,双手放在传送平台的启动权限验证区。
“目标坐标:北纬26°,东经9°。启动……最终协议。”
“愿我们……能为那个值得的未来,铺下一块基石。”
巨大的能量开始在基地深处汇聚,发出低沉的、令人心悸的嗡鸣。传送平台所在区域亮起了刺目的白光。
一场生存率不足百分之十的豪赌,一个为了“否定”现在而奔赴过去的旅程,开始了。
而他们不知道的是,在基地残骸外围那片扭曲的时空结构中,一双无形的“眼睛”,正静静地“注视”着这一切。那冰冷的、维护公约的意志,似乎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