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罗多这么一问,汗王像被将了一军似的,瞬时语塞。
沙罗多趁势道:“既然是拜我所赐,那我今日要您百年之后,把这位子还给我,也不算过分吧?”
“放肆!什么叫还……还给你?!”汗王气得语无伦次,但对沙罗多这强盗逻辑,一时竟也无法辩驳。
“我的好爹爹,四岁年华,别家孩提尚做鸠车之戏,您一句‘身后万千车师子民’,便将我送入匈奴,寒苦十载。如今您这汗王之位坐稳了,反拿个汗储之位钓着我,您,不害臊吗!?”
沙罗多说到此处,面色已然狰狞。他手按空白文书,往前一推,喝令道:“给我写!”
“放肆!放肆!”汗王大叫:“来人!”
四下无人应答……
“来人啊!”汗王又叫。这次一阵沉重而整齐的步伐传来,二十名全副武装的焱狼血骑冲入御书房,贴着墙围了一圈。
“把他俩轰出去!”汗王手指沙罗多和阿柴,下令道。
然而焱狼血骑们纹丝不动。
“把他俩轰出去!听见没有!”汗王又令。屋内的血骑依然纹丝不动。
“众血骑听令,拔刀击盾!”沙罗多突然大喊。
话音落处,二十柄钢刀齐刷刷出鞘,又整齐划一地拍打在盾上,“嘭——嘭嘭”,有节律的三声巨响,震耳欲聋。
“哈哈哈,好爹爹,他们似乎更听孩儿的话哦!”沙罗多洋洋自得,走到离汗王最近的一名血骑身边,摘下他的徽记,抛到桌案上:“巴洛迦老头儿手下的血骑,都回去睡觉了呢!”
汗王抓过徽记来瞧,才发现是拉迪麾下的血骑。
“逆子!你,你是有备而来啊!”汗王指着沙罗多颤声道。
“写吧,拿不到我应得的东西,我是不会走的。”沙罗多上前一步,抽出笔,蘸了墨,置于笔架之上,语气咄咄逼人:“你我父子一场,体面些,别弄得太难堪。”
周围的焱狼血骑又是击盾三声,令人胆寒。
汗王虽怒,却也无可奈何,只得提笔书写圣令,什么“好礼无倦,强学不怠”云云,册立沙罗多为汗储。
正文写完,正待题上日期,署上名字,沙罗多叫道:“且慢!”
汗王焦躁,问:“又要作何?”
“日期不写今日!孩儿给爹爹挑个好日子,就写三年前,孩儿过三十大寿的那天!”沙罗多怪里怪气地说道。
“这又是为何?”
“彰显爹爹对孩儿的信赖与疼爱呗!”沙罗多道:“告诉您的万千子民,其实早在三年前,您便立储于我,秘而不发而已。”
“沙罗多,你不要得寸进尺!”汗王吼道。
“哦,那爹爹就是不愿写咯?”沙罗多走到桌前,一把抓过案上文书,又抢过汗王手中漆笔说:“不妨事,孩儿愿为爹爹代劳!”
沙罗多说完,一脚蹬上汗王的椅子,将文书铺在大腿上,提笔疾书,补上日期和汗王名字。写完,吹了吹,自个儿欣赏一番,转过来在汗王眼前秀道:“怎么样,孩儿写得像不像?”
“逆子!”汗王口中骂着,伸手去抓,却因恼极,腿上旧伤更发疼痛,颤颤然刚刚站起,又颓然跌坐。
“你什么时候偷偷摸摸习我的字?”汗王心中又惊又痛。
“好爹爹,您让我在皇家书阁做了这么多年的掌书,孩儿岂能辜负您的圣意?您那些归存在书阁的批折,孩儿天天翻阅!您的书法笔力遒劲,气势开张,孩儿崇拜得五体投地,是以学偷学一二。”
沙罗多凑到汗王耳边继续道:“孩儿不才,太多的字学不来,临摹父皇的题名、日辰还是不成问题的。”
汗王的私印就摆在桌案上。沙罗多一把拿过,盖好汗王私章,看向阿柴。
阿柴心领神会,一个响指,两名焱狼血骑将皇家书阁的掌印官押了进来。那掌印官怀抱着车师汗国国玺大印,脖子上架着两把尖刀,面如土色,路都走不稳了。
“把国印端过来!”沙罗多头也不回,伸手等着。
“汗王恕罪啊,汗王……微臣也是被逼无奈啊……”掌印官跪地哭喊。沙罗多过去,一把夺过国玺大印,一脚将他蹬倒骂道:“真啰嗦!”
再在文书上盖好国玺大印,沙罗多拍腿笑道:“成了!”
汗王气得手脚冰凉,颤声骂道:“逆子!为父自认待你不薄,甚是偏爱,能给你的都给你了!你还要造反不成?!”
岂料沙罗多闻得此言,收起那副嬉笑皮囊,回骂道:“住嘴!待我不薄?偏爱?亏你说得出口!”
汗王大吼:“我何曾亏待过你?”
“好,那本王就把话说开,让你死个明白!”沙罗多面露杀机,破口道:
“打我记事起,见过你几回面?刚满四岁,连自己爹长啥样都还记不清楚,就被送入匈奴。贝支呢?他四岁时在干嘛?对了,那时你和匈奴相安无事,坐稳了汗位,正和贝支父慈子孝呢!”
“一去十载,又突然将我接回!那日我跪在地上,被迫对着一个陌生人喊爹。哦,不对,喊‘父汗’!周围的人还都一副高高兴兴的样子,我也要装出高高兴兴的样子!我的好爹,你不觉得有点儿莫名其妙么?”
“纵然如此,我还是告诉自己,要让你高兴,要让你以我为傲!我知你想一统车师,不满二十便出任代掌军,替你征战。对外勇退乌孙、龟兹;对内打服车师诸部!不避寒暑,不惧生死,到头来没有功劳,反被说杀掠无度!找来个车合烈,把我给换了,让我去做什么掌书?”
“说到车合烈这老狐狸,更是窝火!当年他狙你不成落荒而逃,是你儿子我,为了给你复仇,为了绝你后患,风中雪中追了他整整半个月!那家伙比狐狸还狡猾,换做别人,早放弃了!我好不容易拿了他,你倒好,做个顺水人情把他放了,还让他当掌军?”
“我的好爹,不瞒你说,我也曾经试图寻找些许点滴,告诉我自己,你我之间,还是有些父子情分。可是想来想去,什么也没有……便是那匈奴的右贤王,我都能忆起他带我骑马打猎,教我舞刀射箭的许多日子。你呢?!”
沙罗多一脚踹翻桌案,弯下腰,对汗王歇斯底里地大吼道:“除了把贝支那废物喂得脑满肠肥,你为我做过什么!”
沙罗多直起身子,深深喘了几口气,扬了扬手中的立储文书,冷冷道:“这玩意儿,是你欠我的。”
说完,沙罗多离开御书房。临走,对阿柴使了个眼色道:
“剩下的你看着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