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端着一杯刚刚在外面亲手冲泡的蓝山咖啡,不紧不慢地走了进来。
我的步伐平稳,皮鞋踩在厚重的羊毛地毯上,没有发出一丝声响,仿佛一个与这场末日般会议毫无关系的局外人。浓郁的咖啡香气,带着一丝清新的果酸,像一把无形的利刃,瞬间切开了会议室里那由雪茄、汗水和绝望交织而成的、令人作呕的粘稠空气。
刹那间,会议室里所有人的目光,都如同被磁石吸引的铁屑,瞬间聚焦在了我的身上。疑惑,不解,烦躁,甚至还有一丝隐藏在眼底深处,来不及掩饰的鄙夷。
在他们这些出身常春藤、牛津、剑桥,履历光鲜到足以照亮任何一份商业计划书的天之骄子看来,我这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林顾问”,无非是一个靠着某种他们所不齿的歪门邪道,或是抓住了秦若菲某种不为人知的心理弱点,才侥幸上位的投机分子。
我这样的人,根本就不配出现在这种决定集团生死存亡的、神圣的“大雅之堂”。
我没有理会那些如芒在背的复杂目光,径直走到了主位旁,走到了那个几乎快要被压力压垮的女人身边。我将那杯温度恰到好处,还氤氲着袅袅热气的白瓷咖啡杯,轻轻地,稳稳地,放在了她的面前。
“——辛苦了。”
我的声音很轻,却像一颗石子投入死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的耳朵里。
秦若菲缓缓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中倒映出我平静的脸庞,她的嘴唇翕动了一下,却没能发出任何声音。
然后,我才缓缓地转过身,目光平静地,如同巡视领地的君王般,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最后,我的视线落在了那位表情最为倨傲的首席战略官身上。
我用一种不容置疑,甚至带着几分命令意味的语气,清晰地说道:
“——各位,可以下班了。”
一言既出,满座皆惊。
所有人都愣住了,仿佛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
那位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香港战略官,第一个反应过来。他重重地皱起眉头,镜片后的眼中闪过一丝被冒犯的怒火,用他那夹杂着英文单词,腔调十足的普通话沉声质问道:
“林顾问,what is your meaning?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很简单。”我看着他,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近乎于残忍的嘲讽,“——一群只会在沙盘上,用最经典的战术理论,去推演马奇诺防线的将军,是永远也想不出,该如何打赢一场发生在另一个维度的闪电战的。”
我的比喻,让在场所有人的脸色都瞬间变得无比难看。
“你们的思想,已经被你们那些引以为傲的‘专业知识’和‘成功经验’,给彻底禁锢了。你们在为一个已经沉没的旧世界,设计最完美的航行方案。”
我抬起手,做了一个优雅却极具侮辱性的“请”的手势。
“——所以,回去,好好休息吧。”
“——因为接下来的战斗,已经彻底超出了你们的认知范围。”
这番近乎于指着鼻子羞辱的话语,让这群站在金字塔顶端的精英们,个个脸色涨红,呼吸急促。一股巨大的屈辱感攫住了他们,但良好的职业素养又让他们强行按捺住当场发作的冲动。
他们不约而同地,将最后的、求助的目光,投向了那唯一能决定他们去留的人——秦若菲。他们希望,这位集团的最高决策者,能够立刻站出来,呵斥并制止我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狂徒”。
然而,秦若菲的反应,却让所有人感到了刺骨的寒意。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我,深深地看着我。她那双布满了血丝的眼睛里,闪烁着剧烈到极致的挣扎,像一片正在进行着风暴与海啸交战的深海。
最终,仿佛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她缓缓地,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用一种近乎于虚脱的,带着剧烈颤抖的声音,说道:
“——都……出去吧。”
这两个字,如同最终的审判,敲碎了所有精英最后的幻想。
得到了最高指示,他们如蒙大赦,却又像一群打了败仗的公鸡,带着满心的不甘和屈辱,纷纷起身,默默地收拾好自己的笔记本电脑和文件,离开了这间让他们奋战了二十四小时,也羞辱了他们二十四小时的会议室。
很快,厚重的橡木门在最后一人身后缓缓合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
整个巨大的会议室里,就只剩下我和秦若菲,两个人。
以及,满室的、化不开的绝望。
“——你,有办法,对不对?”
她终于再次抬起头,用一种沙哑得像是被砂纸反复打磨过的声音,看着我。那眼神,不再是女王,不再是总裁,而是一个即将溺毙的人,死死抓住了眼前那最后一根,哪怕是虚幻的,救命稻草。
“办法,谈不上。”
我摇了摇头,缓步走到那块写满了各种理性分析与财务模型的白板前。我没有看那些密密麻麻的字,而是直接拿起了板擦。
然后,当着她的面,将上面所有的,代表着这个时代最顶尖商业智慧的文字、图表、公式,都一点,一点地,擦得干干净净!
那是一种仪式。一种与过去的彻底决裂。
当白板恢复了它原本的洁白,我才转过身,看着她那双充满期盼与恐惧的眼睛。
“——我,只有一个疯狂的想法。”
我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能让人血液凝固的力量。
“——一个,足以让我们所有人,都坠入万丈深渊,永世不得翻身的……豪赌。”
话音未落,我拿起黑色的记号笔,在那片因为擦拭而显得有些清冷的白板上,重重地,一笔一划地,写下了两个力透纸背的大字。
——“破”
——“立”
“——想要破局,就必须,先杀掉过去的自己!也就是——自-宫!”
我的声音,冰冷而残酷,不带一丝情感。
“史蒂文和浑水,不是在全球媒体面前,言之凿凿地说我们财务造假,进行违规的关联交易吗?”
“——好!那我们,就认了!”
“明天一早,我们就召开全球新闻发布会!主动,向全世界承认!承认秦氏集团在过去高速发展的过程中,为了效率,确实存在着一些不规范、不透明的财务问题和管理漏洞!”
“然后,当着全世界所有媒体的镜头,当着所有投资者的面,我们宣布!”
“——我们将,壮士断腕!”
“——将所有,被浑水的做空报告所质疑的‘不良资产’和‘问题业务’,不管它们现在是否盈利,是否是集团的现金牛,全部!打包!剥离!出售!”
“哪怕,这会让集团的营收和利润瞬间腰斩!哪怕,这会让我们的股价在现有基础上,再疯狂地跌掉一半!我们,也,在所不惜!”
我的话,如同九天之上降下的惊雷,让秦若菲的瞳孔在瞬间剧烈地放大了!她猛地从椅子上站起,因为震惊而身体摇晃,险些摔倒。
“你……你疯了?!这不等于是在所有人的面前,亲手杀掉秦氏集团吗?!这是自杀!”
“不!”我猛地摇头,眼神灼热得像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声音陡然拔高,“——这,叫‘置之死地而后生’!”
“我们要用最惨烈、最悲壮、最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方式,向全世界,尤其是向周瀚那样代表着‘国家意志’的人,展示我们刮骨疗毒、彻底变革的决心!”
“我们要用短期的剧痛,来换取一个干干净净的、健康的、没有任何历史包袱可以再被人攻击的新生!我们要让所有做空者,瞬间失去所有的攻击靶标!”
“这,就是‘破’!”
“那……那‘立’呢?”秦若菲完全被我那股癫狂的气场所震慑,她的大脑已经无法思考,只能不自觉地,跟着我的思路,颤声问道。
“‘立’,就更简单了。”
我转身,在白板上,又写下了一个触目惊心的数字。
——“100亿!”
“——我们将动用集团在剥离资产后,账面上几乎所有的现金流!整整一百亿!”
“不搞那些华而不实的并购!不搞那些劳民伤财的海外扩张!”
我的声音里充满了蛊惑人心的力量。
“我们,将把所有的资金,所有的未来,都All in,都押注到一个全新的,也是唯一一个,能够代表华夏未来国运的赛道上!”
“什么……赛道?”
我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从齿缝中吐出了八个足以让任何一个资本家都为之疯狂,也为之战栗的字。
“——人工智能!自主芯片!”
“史蒂文想靠华尔街的资本和技术来改造秦氏,那是买办的思维!是仰人鼻息的殖民道路!注定走不远!”
“而我们,要做的,是豪赌国运!”
“我们要用这份计划书,清清楚楚地告诉周瀚,告诉他背后的国家!我们秦氏集团,要投资的,不仅仅是一个高科技产业,更是这个国家在未来五十年,在与世界的技术竞争中,绝对不能输,也输不起的国之命脉!”
“我们要让他,让所有人都明白!支持我们,就是支持国家战略!支持我们,就是在这个百年未有之大变局中,为这个民族的未来,投下最重要,也最正确的一票!”
我向前一步,逼近她,声音压低,却充满了无与伦比的压迫感和自信。
“——他,一个代表着国家利益的人,面对这样一份充满了家国情怀和政治正确的‘答卷’。”
我的嘴角,勾起一抹胜券在握的笑容。
“——你觉得,他,能,拒绝吗?!”
“——他,敢,拒绝吗?!”
整个会议室,鸦雀无声。
只剩下我那充满了魔性的,煽动人心的声音,在空旷的空间里,反复回荡,经久不息。
秦若菲呆呆地看着我,看着那个在白板前意气风发,仿佛已经穿越了时空,看到了未来五十年世界风云变幻的我。
她那双美丽的眼睛里,恐惧、绝望、迷茫,都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于痴迷,近乎于狂热的璀璨光芒。
她知道。
她清清楚楚地知道。
此刻,站在她面前的这个男人,根本不是什么商业顾问,不是什么运筹帷幄的军师。
而是一个彻头彻尾的,不折不扣的疯子!
一个敢于将天地当做棋盘,将众生当做棋子,将一个国家的命运当做自己赌桌上最大筹码的……旷世赌徒!
而她。
已经没有了别的选择。
只能,也只愿,跟随着这个疯子,一起。
——赌上,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