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午后,阳光正好,暖融融地洒在石城的街道上。
陆云舟处理完手头积压的公务,颇觉闲适,便换了身寻常的青色直缀,也未带随从,信步由缰地在城中踱步。
不知不觉,便走到了秦熙的学堂附近。
尚未走近,便听得院内传来阵阵稚嫩却清晰的读书声。
如同山涧清泉,叮咚悦耳,在这宁静的午后显得格外生机勃勃。
陆云舟驻足聆听片刻,嘴角不自觉地泛起一丝浅淡的笑意。
他抬脚走近,只见学堂院门敞开,院内几株老树绿意盎然,树影婆娑。
正在院内照看孩童们活动的苏春意一眼便瞧见了陆云舟。
虽未着官服,但那股子久居人上的气度是掩不住的。
她心中一惊,连忙上前,敛衽行礼:
“民妇苏春意,见过知府大人。”
陆云舟随意摆了摆手,目光却越过她,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学堂内的景象,口中道:
“不必多礼。本官闲来无事,路过此地,听闻书声琅琅,不觉心喜,便进来看看。秦夫子可在?”
“在的,在的。”
苏春意连忙应道:“熙儿正在教书,大人请随民妇来。”
她引着陆云舟穿过庭院,来到秦熙的书房前,将陆云舟请了进去。
又手脚麻利地奉上了一杯新沏的清茶,这才悄然退下,细心地将房门虚掩。
秦熙正在教孩子们念书,听到母亲通传说知府大人亲至,心中不免有些意外与诧异。
她安抚好课堂上好奇张望的孩子们,让他们继续诵读,自己则整理了一下衣衫,方才移步前往书房。
推开房门,只见陆云舟已然反客为主,正姿态闲适地坐在窗边的椅子上,手中捧着一卷书,看得颇为入神。
秦熙目光落在他手中的书上,心中微微一动,那是孙知府离任前赠予她的《中庸》。
书页间不仅有孙知府密密麻麻的朱批小注,更有她自己这些年来阅读时随手写下的心得与疑问。
见陆云舟看得出神,秦熙也未出声打扰。
只轻手轻脚地走到桌边,将他面前那杯已微凉的茶水撤下,重新斟了一杯热气袅袅的清茶放在他手边。
然后自己也从书架上随意取了一本书,在对面安静地坐了下来,低头翻阅。
室内一时间只剩书页翻动的细微声响和窗外隐约传来的童谣。
不知过了多久,陆云舟终于满足地舒了口气,伸了个懒腰,将手中的书卷轻轻放在桌上,顺手拿起那杯早已冷掉的茶,毫不在意地呷了一口。
秦熙见状,立刻起身,又为他续上了热茶。
陆云舟这才透过氤氲的茶香,好整以暇地仔细打量起眼前的女子。
秦熙今日穿着一身素雅的藕荷色衣裙,未施粉黛,发髻简单挽起,插着一支普通的木簪。
全身上下并无多余饰物,唯有额角那淡化的刺青印记,无声诉说着她过往的岁月。
她神色平静,目光清澈,任由他打量,既不羞怯,也不闪躲,自有一股沉静的气度。
“你师从何人?”
陆云舟放下茶杯,率先打破了室内的宁静。
秦熙放下手中的书,站起身,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声音平稳地回答:
“回大人,民女师从孙文博大人的妻子王夫人,曾跟随她读书习字。”
“哦?王夫人?”
陆云舟轻笑一声,那笑声里带着几分了然与玩味 。
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戏谑地看向秦熙,慢悠悠地说道:
“秦夫子,你……可不怎么老实啊。”
秦熙抬眼,迎上他的目光,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却并未慌乱。
陆云舟也不卖关子,从怀中掏出一份纸张,轻轻放在桌上,正是那日秦熙在擂台上所写的《问民生安养策》的原稿。
“你这篇策论,立足民生,条分缕析,既有古法借鉴,又有新意阐发,格局眼界,绝非寻常闺阁女子所能及。”
“本官阅览此次科举的邸报与优秀策论汇编,发现其行文风格、思考路径,与新科状元孙知言的文章,颇有几分神似之处。”
“若说你们二人师出同门,本官觉得,倒是更合情合理一些。”
“孙知言?”
秦熙听到这个名字,尤其是“新科状元”四个字,平静的面容上终于出现了明显的波动。
她眼中瞬间迸发出惊喜的光芒,急切地看向陆云舟:
“大人,您说知言他,中了状元?此话当真?”
陆云舟见她这番样子,心中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眼中掠过一丝笑意,不紧不慢地又从怀里取出一份官府邸报,递给了秦熙。
“这是今日刚到的京中邸报,你自己看吧。”
秦熙连忙双手接过,迫不及待地展开。
她的目光迅速在密密麻麻的字里行间搜索,很快便在显眼的位置找到了关于今科科举放榜的消息。
那“状元孙知言”几个字,清晰地映入她的眼帘。
喜悦与激动瞬间涌上心头,她的指尖微微颤抖,脸颊也因为兴奋而泛起了红晕。
她仔仔细细地将那短短几行字反复看了好几遍,仿佛要确认这不是梦境。
心中暗自盘算着,邸报既已到石城,那么孙知言报喜的书信,最多再过一月,应该也能送到了吧?
强压下心中的澎湃,秦熙将邸报仔细折好,恭敬地双手奉还给陆云舟。
声音依旧保持着镇定,却比方才多了几分轻快:
“多谢大人告知此等喜讯。”
陆云舟接过邸报,随手塞回怀中,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等着她接下来的话。
秦熙知道瞒不过这位洞察力惊人的知府,便也不再隐瞒,坦然道:
“大人明察。当初王夫人教我读书,后发现我于经史子集上颇有兴趣,便怜我向学之心,亲自去恳求了孙大人。”
“孙大人开明,允我随知言一同听课,由夫子亲自指点学问。”
“只是毕竟男女有别,为了我与知言的名声着想,此事并未对外声张,只说是跟随王夫人学习。”
“此事隐秘,就连我爹娘亦不知晓内情。”
她说到最后,声音微微低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