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阳带着几分稻香气息回到家中,迎接他的除了温馨的饭香,还有妻子带着愁容的脸和低沉的叙述。
听她说起明日就要回府当差,专门负责小少爷饮食的事,秦阳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
他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最终却只化作一声沉重而无奈的叹息,像一块石头落在地上。
“夫人点了名,不去不行……”
隋安儿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哽咽,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里屋熟睡的小女儿。
“只是瑶瑶……这么小,白天离了我……”
秦阳看着妻子眼中强忍的泪光和满是不舍的神情,心中也如压了块大石。
他走过去,用手轻轻拍了拍妻子的肩膀,安慰道:
“咱们只能去麻烦嫂子了。白天托她照看,总比让孩子一个人在屋里强。”
隋安儿抬起泪眼,这似乎是眼前唯一的,也是最可行的办法了。她点了点头。
等小秦瑶睡醒了,吃饱喝足,精神头十足地挥舞着小胳膊时。
秦阳和隋安儿便带着秦玥,一家四口拎着一袋枇杷去了阿土家。
刚推开阿土家的院门,正坐在娘亲膝盖上的安禾一看见被隋安儿抱在怀里的小秦瑶。
立刻兴奋地拍着小巴掌,嘴里“啊啊”地叫着,小脸上笑开了花。
神奇的是,小秦瑶看到安禾,也立刻咿咿呀呀地回应起来,小手小脚欢快地蹬着,仿佛在说:“我来啦!”
这场景看得大人们心头一暖。
隋安儿心中的愁绪也暂时被冲淡了些。
她和阿土娘将二人放在软草席上。
两个小人儿并排躺着,你看着我,我瞅着你,明明还不会说话,却用着只有他们自己才懂的语言“交流”起来。
一会儿是秦瑶“咯咯咯”地笑,安禾也跟着“嘿嘿嘿”地乐。
一会儿是安禾挥舞着小手,秦瑶也学着她挥舞,奶声奶气的笑声像清脆的银铃,充满了整个院子。
连带着隋安儿夫妻两人脸上的愁云也散去了不少,都忍不住跟着笑起来。
“瞧瞧这俩小人精!”阿土娘一边给几人倒水,一边看着草席上的两个宝贝疙瘩。
脸上笑开了花,眼里满是慈爱。
“这感情是真好啊,平日里安禾见着我和他阿爹,都没笑得这么欢实过。”
隋安儿看着女儿和安禾玩得开心,心里稍安,但正事还是要说。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将王夫人让她回府当差,白天无法照顾秦瑶的难处说了出来,恳请阿土娘能帮忙照看白天。
“哎哟!我当是什么大事呢!”
阿土娘一听,非但没有半点为难,反而拍着大腿,一脸巴不得的样子。
“安儿,你跟我还客气啥?瑶瑶这么招人疼,安禾又稀罕她,放我家你放一百个心。”
“我指定把她当自家闺女一样照顾,该吃吃,该睡睡,半点委屈不了她,你就安心去府上当你的差。”
她顿了顿,又热情地补充道。
“要是你那边活儿太忙太累,顾不上来回跑,让瑶瑶在我这儿住下都行。”
阿土娘这番爽快又真诚的话,像一阵暖风吹散了隋安儿心头的阴霾和忐忑。
她感激得不知说什么好,眼圈微红,连声道谢:
“嫂子真是太谢谢你了,有你这话,我这心里……可算踏实了,瑶瑶就拜托你了。”
秦阳也在一旁郑重地道谢。
压在心头的大石终于挪开,气氛顿时轻松起来。
几人围坐在一起,喝着粗茶,吃着隋安儿带来的枇杷,亲亲热热地聊起了家常。
说着孩子们的笑话,谈论着佤山上的稻子……
直到夜色渐深,秦瑶开始揉眼睛打哈欠,秦阳一家才抱着熟睡的女儿告辞离开。
同一片夜空下,知府后宅的东厢房内,却是另一番光景。
孙知言已经洗漱完毕,换上了舒适的寝衣,躺在铺着柔软锦被的雕花木床上。
然而,他却毫无睡意。
只要一闭上眼睛,白天在祖母花厅里见到的那抹明艳身影就清晰地浮现在眼前,是秦玥。
她穿着那身奇异的,色彩斑斓的鸩僚族筒裙。
姜黄的上衣衬得她脖颈修长,深蓝底金纹的裙摆上,大象、莲花、佛塔的图案仿佛在旋转。
她盘起的乌黑发髻边,祖母簪上的那朵浅粉色绢花,随着她转圈轻轻颤动。
那双低垂的眼,那微微抿起的唇……
每一个细节都像烙印般刻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
他烦躁地在柔软的被褥间翻来覆去,像烙饼一样。
明明身体很疲倦,精神却异常亢奋。
他索性坐起身,披上外衣,走到书案前,想拿本书静心。
随手抽出一本《诗经》,翻开一页,映入眼帘的却是: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
字迹仿佛瞬间扭曲、跳跃,竟又幻化成了秦玥穿着筒裙、簪着绢花的模样。
“啊!”
孙知言低呼一声,像是被烫到一般,猛地将书合上,甚至有些羞恼地将书扔在了地上。
书脊撞在地板上,发出“啪”的一声轻响。
这声音把他自己吓了一跳,他立刻意识到自己失态了。
慌忙弯腰把书捡起来,心疼地拍了拍并不存在的灰尘,小心翼翼地放回书架原位。
他觉得自己像个傻子,更像个……登徒子。
怎么能对着一个只见过一面的姑娘如此胡思乱想?这太失礼了!太不像话了!
可是那身影就是固执地盘踞在心头。
他深吸一口气,重新坐回书案前,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驱使着,铺开一张素白的宣纸,研好墨,提起了笔。
没有刻意构思,笔尖仿佛有了自己的意识,流畅地在纸上勾勒。
先是那灵动的身姿轮廓,然后是斜襟窄袖的上衣,繁复华丽的筒裙纹样,发髻,绢花……
最后是那双蕴藏着星辰的眼眸,笔走龙蛇,一气呵成。
一个栩栩如生的秦玥,便跃然纸上。
孙知言放下笔,看着画中人,心跳如擂鼓,脸颊像被火燎过一般滚烫。
他越看脸越红,连耳根都烧了起来。
一种强烈的羞耻感和隐秘的欢喜交织着冲击着他。
他像是做贼一样,慌忙将画卷起来,动作快得差点把墨迹蹭花。
卷好后,他环顾四周,像藏匿什么见不得人的珍宝,最终将画轴塞进了书架最里面一层,用几本厚重的书严严实实地挡住。
做完这一切,他长舒一口气,内心却更加唾弃自己:
孙知言啊孙知言,你读圣贤书,习君子礼,怎能做出这等偷画姑娘画像的孟浪之举?简直有辱斯文!
可是眼神却总是不由自主地瞟向那个藏着画的角落,心底有个小小的声音在反驳:
她……她真的很好看啊……
这一晚,十二岁的少年孙知言,就在这种甜蜜又煎熬、兴奋又自责的复杂心绪中辗转反侧。
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他才迷迷糊糊地睡着。
第二天清晨被丫鬟唤醒时,眼底赫然挂着两个清晰无比的黑眼圈,衬得他原本清秀的脸庞多了几分憔悴。
前来探望孙儿的王夫人一看,心疼得不得了:
“哎哟我的乖孙!这眼睛是怎么了?昨晚没睡好?是不是换了地方认床了?还是哪里不舒服?快,让厨房熬点安神的汤来!”
孙知言看着祖母关切的脸,心虚得不敢直视,只能含糊地应着:
“祖母……孙儿没事,就是……就是昨晚看书看得晚了些……”
他总不能说,自己是因为画了一个姑娘的画像,把自己画得心跳加速、面红耳赤、彻夜难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