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如纱,笼罩着荒野。
隋安儿一夜未眠,每隔一个时辰就要轻轻探探女儿的额头,生怕那场殴打引发高热。
所幸秦玥呼吸平稳,小脸虽还带着淤青,却不再苍白得吓人。
“娘...”天蒙蒙亮时,秦玥睁开眼,声音细弱却清晰,“我渴。”
隋安儿眼眶一热,连忙取出水囊小心喂女儿喝了几口。
水已所剩无几,但她顾不得那么多了,女儿能主动要水喝,说明神志清醒,这是好事。
“还疼吗?”她轻抚女儿肿胀的鼻梁。
秦玥摇摇头,又点点头,最后小声道:“一点点,比昨晚好多了。”
秦阳也醒了,凑过来检查女儿的伤势。
他小心翼翼地拨开秦玥额前的碎发,查看那些淤伤。
“万幸没伤到眼睛。”他声音沙哑,眼下挂着浓重的青黑。
“那小子力气不大。”隋安儿低声道,“连日的苦头,他也好不到哪去。”
正说着,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嚎。
三人转头望去,只见李氏正抱着秦大宝痛哭,而秦晖则跪在王彪面前不住磕头。
“官爷开恩啊!我儿子伤口化脓了,求您给点药吧!”
王彪一脚踹开秦晖:“滚!自己惹的事自己受着!”
他瞥了眼秦大宝惨白的脸色和头上溃烂的伤口,冷笑一声。
“死了正好,省得浪费粮食。”
秦阳和隋安儿没理会秦晖一家,昨天没把那个小畜生打死,已经是对他们的仁慈了。
“都给我起来!”王彪甩着鞭子吆喝。
“今日要赶五十里路,谁拖后腿就等着吃鞭子。”
队伍在晨曦中艰难启程。
秦玥浑身疼痛,秦阳舍不得她走路,便一直背着她走,实在累得很了便又换到前面抱着。
隋安儿心疼丈夫和女儿,却不敢贸然提出休息,在这条流放路上,示弱只会招来更多苦难。
正午时分,队伍在一片稀疏的林子边暂歇。
秦阳扶着妻女坐下,自己则跪在她们面前,轻轻脱掉隋安儿的鞋子。
妻子的脚底血肉模糊。
“阳哥...”隋安儿咬着嘴唇不让眼泪掉下来,“我不疼。”
这句谎言像刀子一样扎进秦阳心里。
他颤抖着手从怀里掏出偷偷保留的一点干净布条,沾了水为妻子清理伤口。
“那边有芦花。”老赵不知何时走了过来,指了指不远处的小河。
“垫在鞋里能舒服些。”
秦阳眼睛一亮,连忙道谢。
他看了眼正在树荫下打盹的王彪,小心翼翼地问:“差爷,我能去摘些吗?”
老赵哼了一声:“快去快回,别想着跑。”
秦阳连连点头,快步向河边走去。河岸边的芦花开得正好,洁白柔软,在阳光下泛着微光。
他贪婪地采了一大把,又警觉地环顾四周,逃亡的念头不是没有过。
但带着妻女冒险太不现实,更何况脚上的镣铐虽已取下,但长期的营养不良让他们根本跑不远。
回到休息地,秦阳先将最柔软的芦花垫进隋安儿的鞋里,又为秦玥也准备了一份。
看着妻子伤痕累累的双脚,他喉咙发紧,动作更加轻柔。
“你呢?”隋安儿按住丈夫的手。
秦阳摇摇头:“我没事。”
说完,他拿起剩下的芦花,犹豫片刻,向王彪走去。
隋安儿瞬间明白了丈夫的意图,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
曾经的秦阳何曾需要向这些人低头,如今却要讨好一个粗鄙的差役。
“大人...”秦阳跪在王彪身旁,声音谦卑得刺耳,
“小的看大人的鞋也磨破了,这些芦花垫着能舒服些。”
王彪睁开一只眼,饶有兴趣地打量着这个昔日贵公子。
秦阳低着头,姿态恭顺,双手捧着芦花的样子活像个训练有素的奴才。
“哟,秦少爷还会伺候人了?”王彪故意拉长声调。
秦阳头垂得更低:
“大人说笑了,哪还有什么少爷...小的现在就是个奴才,能伺候大人是小的福分。”
这番话取悦了王彪。他坐起身,伸脚让秦阳为他垫芦花,享受着这个曾经高高在上的贵族的服侍。
“不错,手法挺熟练。”王彪踩了踩垫好芦花的鞋子,突然伸手拍了拍秦阳的脸。
“看来你天生就是当奴才的料啊。”
几个差役哄笑起来。秦阳面不改色,甚至挤出一个讨好的笑容:“大人教训的是。”
王彪心情大好,从怀里掏出半个馒头扔给秦阳:
“赏你的。记住,以后有好东西先孝敬官爷,懂吗?”
“懂,懂!谢大人赏!”
秦阳连连磕头,捧着那半个馒头退回妻女身边。
隋安儿目睹全程,心如刀绞。当秦阳将馒头递给她时,她发现丈夫的手在微微发抖。
“给玥儿吃吧。”她轻声说,不忍看丈夫的眼睛。
秦玥却将馒头掰成三份:“爹吃,娘吃,玥儿也吃。”
秦阳再也忍不住,一把搂住女儿,将脸埋在她瘦小的肩膀上。
隋安儿轻轻环住他们,三人就这样静静相拥,仿佛世界上只剩下彼此。
下午的路程比上午更加艰难。
秦大宝的情况明显恶化,走路摇摇晃晃,几次差点栽倒。
李氏一边搀扶儿子,一边咒骂着秦阳一家,言辞恶毒得令人心惊。
“都是那小贱人害的!你们一家不得好死!”
秦玥吓得往父亲怀里缩了缩,秦阳狠狠瞪了他们一眼后,加快脚步,拉开了距离。
“别听。”隋安儿捂住女儿的耳朵,“他们自作自受。”
日落西山时,队伍未能按计划赶到驿站,只能在野外露宿。
差役们骂骂咧咧地生起篝火,分发了少得可怜的口粮,每人半碗稀得能照见人影的粥。
秦晖一家领完粥后,李氏又开始哭嚎:“官爷,求您给点药吧,我儿子快不行了。”
王彪被吵得不耐烦,一鞭子抽过去:“再嚎老子现在就送他上路。”
秦大宝躺在火堆旁,脸色灰白如纸,头上的伤口散发着腐臭。
他时而清醒时而糊涂,嘴里嘟囔着胡话。
秦晖和李氏束手无策,只能轮流用衣角沾水为他擦拭滚烫的额头。
隋安儿一家远远地坐在另一处火堆旁。秦阳用身体为妻女挡住寒风,隋安儿则将秦玥搂在怀里,轻轻哼着歌谣哄她入睡。
“安儿。”待女儿睡熟后,秦阳低声道,“香囊...还安全吗?”
隋安儿点点头。
“里面的银票希望能够买通差役。”
秦阳眼睛一亮,“到了西南...”
“嘘。”隋安儿制止他说下去。
“等到了青州再说。”
夜深了,篝火渐渐熄灭。秦阳守着熟睡的妻女,望着满天星斗出神。
他想起了京城的日子,雕梁画栋的府邸,书香四溢的书房,还有那些吟诗作对的雅集...一切都像上辈子的事。
“阳哥,睡会儿吧。”隋安儿轻声道,“明天还要赶路。”
秦阳躺下,将妻女搂进怀里。三人的体温在寒夜中相互温暖,这是他们仅有的慰藉。
远处传来秦大宝痛苦的呻吟,夹杂着李氏断断续续的哭泣。
秦阳闭上眼冷笑一声,这小畜生今晚不死,以后也迟早会死在自己手里,自己绝对不会放过他。
天蒙蒙亮时,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喊惊醒了所有人。
“大宝!我的儿啊!”
秦阳猛地坐起,只见李氏抱着秦大宝的尸体嚎啕大哭,而秦晖则跪在一旁,面如死灰。
王彪骂骂咧咧地走过去,探了探秦大宝的鼻息,确认已死后,不耐烦地挥挥手:“挖个坑埋了,赶紧上路。”
秦晖突然暴起,指着秦阳一家嘶吼:“是他们,是他们害死了我儿子,官爷,您要为我们做主啊。”
王彪一鞭子抽过去:“闭嘴!再闹连你一起埋了!”
秦阳和隋安儿将他们当空气,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有施舍。
队伍继续前行,身后多了一座简陋的新坟。秦晖夫妇像行尸走肉般跟在后面,眼中燃烧着仇恨的火焰。
而秦阳一家,则在沉默中走着自己的路。
他们知道,前方的苦难只会更多,但只要一家人在一起,就有希望撑到西南,撑到那个可能的新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