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试放榜的喜庆劲儿还没过去,老苍头便提醒英哥儿该去王家拜访外祖父外祖母了。英哥儿这才想起王仁让他去看望二老的话,连忙让老苍头备了礼,坐上马车往王家去。
王家的宅子比英哥儿记忆中冷清了许多。乌漆大门上的漆有些剥落,门廊下只有一个老门房打着盹儿。见有马车来,老门房揉着眼睛上前询问,听说是大姑娘家的小少爷来了,顿时精神起来,忙不迭地开门迎客。
“快去通报老爷夫人,英哥儿小少爷来了!”老门房朝里喊了一声,便有个小厮快步往里跑。
英哥儿跟着引路的仆人穿过前院,注意到园中的花草虽然修剪得整齐,却透着一股子寂寥。不像贾府总是人来人往,这里安静得能听见风吹过竹叶的沙沙声。
外祖母老王氏早已等在厅堂门口,一见英哥儿进来,眼圈立刻就红了。
“我的心肝儿,快让外祖母瞧瞧!”老王氏颤巍巍地伸出手,将英哥儿搂进怀里,“都长这么高了……上次见你,还是你两岁的时候……”
英哥儿乖乖任外祖母抱着,感觉到老人的眼泪滴在自己脖颈上,温温热热的。他想起母亲说过,外祖母最是疼她,如今见不到女儿,便把一腔思念都倾注在外孙身上。
“外祖母,英哥儿很好,您别哭。”英哥儿小声安慰着,笨拙地拍拍老人的背。
老王氏松开他,用帕子拭泪:“你娘命苦啊,要陪着你爹去南宁那等偏远地方,连你这小小的孩儿也要跟着去受苦……幸好如今苦尽甘来,你爹娘在南宁安稳了,你又这般有出息……”
这时外祖父王子昂也走了进来。他比英哥儿记忆中老了许多,头发几乎全白了,但精神尚好,脸上带着慈祥的笑。
“英哥儿来了?快坐快坐。”王子昂招呼着,又对老王氏道,“孩子来了是高兴事,你哭什么?”
老王氏这才破涕为笑,拉着英哥儿的手不放,问长问短。从他在南宁的生活问到读书的情况,听说他得了县试案首,老人喜得连连念佛。
“好好好,凤丫头有福气,生了这么个好儿子!”老王氏摩挲着英哥儿的手,“你娘可知道这喜讯了?”
英哥儿点头:“苍爷爷已经派人送信去南宁了,想必爹娘很快就能知道。”
王子昂叹了口气:“自打你二舅公去世后,王家就冷清多了。往日门庭若市,如今……唉,幸好承砚这次考中了,总算让王家又有了盼头。”
正说着,王仁和妻子周氏带着王承砚进来了。周氏是个温婉妇人,看上去怯生生的,向英哥儿问好的声音细若蚊蝇。王承砚则一如既往的沉稳,先向祖父祖母请安,才熟稔的拉住英哥儿。
王仁笑着对英哥儿说:“你可是给我们王家长脸了!七岁的县案首,在整个金陵城都传遍了!”
英哥儿不好意思地笑笑:“是舅老爷教得好。”
中午,王家准备了丰盛的家宴。虽然没有贾府宴席的奢华,但每道菜都十分精致,看得出是用了心的。席间老王氏不停给英哥儿夹菜,生怕他吃不饱。
“尝尝这个荷叶粉蒸肉,是你娘小时候最爱吃的。”老王氏将一块肉夹到英哥儿碗里,眼中又泛起泪花,“不知凤丫头在南宁吃不吃得上这样的菜……”
英哥儿忙道:“南宁也有好吃的,娘亲常让人做家乡菜呢。”
王仁也劝道:“母亲放心,妹妹信中说南宁物产丰富,吃食上并不亏欠。”
老王氏这才稍稍宽心,又给英哥儿盛了一碗火腿笋汤:“多喝些,读书费神,得补补身子。”
英哥儿吃着外祖母夹的菜,心里暖暖的。他虽然与王家人见面不多,却能感受到浓浓的亲情。
王承砚虽然话不多,但也会默默地把他爱吃的菜推到他面前。
“英哥儿以后还回金陵考试吗?”席间,王承砚问道。
英哥儿点点头:“府试和院试都要回金陵考呢。到时候我一定再来看外祖父外祖母!”
老王氏闻言又湿了眼眶,连连道:“好好好,到时候还来家坐坐,外祖母给你准备好吃的!”
一顿家宴吃得其乐融融。临走时,外祖母给英哥儿塞了一大包点心,外祖父王子昂则送了他一方上好的端砚,拍拍他的肩:“好孩子,专心读书,但也别太累着自己。你还小,身子要紧。”
英哥儿郑重地点头,与王家众人道别。
回贾府老宅的路上,英哥儿心情有些复杂。既为见到亲人高兴,又为王家的冷清感到些许心酸。
他撩起车帘看向窗外,忽然被一座气派的宅院吸引了目光。
那宅院比王家和贾家老宅都要宏伟,,朱门高墙,飞檐翘角,虽然略显冷清,但仍能想见昔日的辉煌。
门前两尊石狮子威严矗立,只是其中一尊的爪子已经有了裂痕,显出一丝破败的迹象。
英哥儿好奇地问:“苍爷爷,这是哪家的宅子?好生气派。”
老苍头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叹了口气:“这里原是金陵甄家的宅邸。甄家被抄后,宅子充了公,如今改作了举子会馆,供来往的读书人居住研习。听说里头藏书极丰,还设有讲堂,常有文会。”
英哥儿闻言,不禁多看了几眼。甄家……那不是甄宝玉的家吗?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藏在衣服里的通灵宝玉。
“去看看吧。”英哥儿道。
马车在会馆门前停下,守门的是一位白发老翁,听说是有名的神童贾英想参观,竟爽快地答应了。
“贾小公子请进,如今这会馆对外开放,专为鼓励读书人交流学问。”老翁笑眯眯地说,“老朽曾在甄家当过差,如今帮着照看这会馆。甄家往日……唉,不提也罢。”
步入甄府大门,英哥儿顿时被眼前的景象吸引。举子会馆内果然别有一番天地,比之外观的宏伟,内里更添几分书香雅致。
青石板路蜿蜒向前,两旁是修剪整齐的花木。远处可见三座飞檐斗拱的楼阁,想必就是藏书楼了。
三五成群的文人墨客或漫步闲谈,或围坐论道。几个书生正围在廊下看一幅刚完成的水墨画,不时发出赞叹之声。另一个角落里,几位年长些的举子正在引经据典地激烈辩论着。
英哥儿的注意力被东南角的一处月洞门吸引了。那门内应该是个花园,隐约可见繁花似锦。
正当他犹豫是否要过去一探究竟时,忽见一群人兴冲冲地往那个方向走去,口中议论纷纷。
“快去后园!海棠花王全开了,听说香气特别得很!”
“不像寻常海棠那般淡雅,说是浓烈扑鼻呢!”
“这等奇景,不可错过!”
英哥儿听了,好奇心起,拉着老苍头也跟着人群往后园去。
穿过月洞门,眼前豁然开朗。一个精致的花园呈现眼前,假山流水,亭台楼阁,布置得十分雅致。园中央,一株高大的海棠树果然开得绚烂如火,深粉色的花朵层层叠叠,几乎遮住了所有的枝叶。
与其他海棠的素雅不同,这株海棠花的香气异常浓烈,几乎有些呛人。树下已经围了不少文人,个个仰头赏花,啧啧称奇。
“真是奇哉!海棠向来以清雅着称,这株却如此浓艳!”
“不愧是花王,果然与众不同!”
“听说这株海棠是甄家最鼎盛时种下的,见证了甄家百年兴衰呢。”
英哥儿挤到人群前,仰头看着这株海棠。确实美丽,但那香气让他觉得有些头晕。
一位白发老儒抚须道:“老朽研究花卉数十载,从未见过如此奇特的海棠。这香气不像花香,倒像是……像是某种香料。”
就在这时,毫无征兆地,一阵怪风突然刮起。这风来得蹊跷,不见吹动园中其他树木,唯独绕着海棠树旋转不止,卷起满地落花。
那风仿佛有意识般,特别围绕着英哥儿所处的人群旋转,刮得人几乎睁不开眼。
风中带着一阵低鸣。等风过后,众人愕然发现,刚才还开得灿烂的海棠花王,此刻竟然花瓣尽落,只剩光秃秃的枝桠在风中微微颤抖。那浓烈的香气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存在过。
英哥儿怀中的通灵宝玉突然变得滚烫,他忍不住将它掏出来,发现玉佩正在发出微弱的光芒。
“这、这是怎么回事?”
“怪事!怪事!方才还开得好好的!”
“定是有妖异!快走快走!”
众人议论纷纷,大多觉得扫兴甚至恐惧,陆续散去了。
英哥儿也随着人群回到了马车。趁四下无人,掏出通灵宝玉细看。
这一看,他不由得吃了一惊。通灵宝玉背面的三行小字——「一除邪祟,二疗冤疾,三知祸福」——正泛着淡淡的金光,那光芒在笔画间流转,仿佛有什么封印被悄然触动了。
英哥儿心跳加速,这里是甄府的旧宅,刚才的异象定然与这玉有关。
他试着将一丝魂力注入玉中,那金光顿时明亮了几分,玉背面的字迹似乎活了过来,在表面游走不定。
“小光,这是怎么回事?”英哥儿在心中呼唤镜灵。
小光的声音很快响起,带着几分惊讶:“主人,这块通灵宝玉的阴面似乎被激活了,恐怕与那棵海棠花王有关……刚才那阵风不是寻常的风,是灵气流动造成的异象。”
“灵气流动?”英哥儿不解。
小光沉吟道:“这棵海棠花王好似在吸收着什么。甄家与贾家本就是镜像般的存在,甄宝玉和贾宝玉的命运也相互映射,或许……它是某种媒介或通道?”
听到这里,英哥儿忍不住问驾车的老苍头:“苍爷爷,咱们家的花草以前也有过什么奇怪事情发生吗?”
老苍头愣了愣,思索片刻后道:“小少爷这么一问,我倒想起来了。抄家前,咱们大观园的怡红院内有棵海棠,莫名其妙地在冬天开了花。大家都说是凶兆,果不其然,没过多久,宝二爷就痴傻了,而没过一个月,宫里头的大姑娘也没了……”
“那棵海棠后来怎么样了?”英哥儿急忙追问。
“听说也像今天这样,一夜之间全部凋零,后来就枯死了。”老苍头摇摇头,“府里人都说那是不祥之兆,没人敢再去碰它。”
英哥儿心里咯噔一下,隐隐觉得甄家这海棠花王与自家那棵冬日盛开的海棠似乎有着某种联系,却又说不清道不明。
当晚,他独自在房中,再次取出通灵宝玉仔细端详。那三行字已经不再发光。英哥儿握紧玉佩,心中暗暗决定:无论如何,他都要解开这个谜团。
窗外,月上中天,清辉洒满庭院。
英哥儿躺在床上,手中握着通灵宝玉,渐渐进入梦乡。梦中,他仿佛又站在那棵海棠花王下,漫天花雨中,海棠花王的枝桠扭曲,仿佛组成一个诡异的符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