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清晨,大雍皇宫深处,水曜的生母,当今圣上最宠爱的贵妃邵氏正慵懒地倚在软榻上,听着管事嬷嬷汇报各处的日常琐事。
当听到爱子水曜前日赏赐了一位贾府小姐时,贵妃微微挑眉:“哦?曜儿特意赏了个女子?还夸她行止端方?这倒是稀奇。”
管事嬷嬷忙躬身回道:“回娘娘,是贾府一等将军贾赦的庶出侄女,名唤探春。听闻父亲是罪臣,但她亲弟弟年纪轻轻便已是副将了。”
贵妃漫不经心地摆弄着腕上的玉镯:“罪臣庶女,门第不高……这么个玩意儿,既然曜儿喜欢,纳了便是。佟氏也是,曜儿名下就一妃二侧妃两个侍妾,竟也不懂得主动为夫君张罗张罗。”
她随意地挥挥手,像是打发一只苍蝇:“你去安排一下,赐那姑娘一个恩典,抬进府里给曜儿做个侍妾,也算是她修来的福气。”
管事嬷嬷心中一惊。这般仓促纳妾,既不合规矩,也未问过对方的意思。但贵妃这些年仗着圣宠早已任性惯了,她不敢多言,只得低头应下。
当日午后,一顶宫轿在几个面无表情的内侍陪伴下,径直停在了贾府大门前。门房见状急忙通报,贾赦刚迎至前厅跪好,就见内侍高声宣读贵妃口谕。
“贵妃娘娘懿旨,闻贾氏探春贤淑端方,特赐恩典允其为七皇子侍妾,明日卯时入府。钦此。”
贾赦如遭雷击,手中的茶盏“啪”地落地,溅湿了衣摆,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公公……这是不是有什么误会?”贾赦声音发颤,“卑职侄女何德何能……”
领头的内侍面无表情:“贾将军,贵妃娘娘的旨意,您是接,还是不接?”
贾赦面色灰白。贾家刚恢复爵位,如何敢违抗圣宠正盛的贵妃?他颤抖着嘴唇,最终只能艰难地吐出两个字:“……接旨。”
内侍们这才满意地扬长而去。
探春被匆匆唤来,得知消息后,身子微微发抖,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她一向心高气傲,如今却要被强纳入皇子府中,做个低贱的侍妾?
“不……这不可能……”她喃喃自语,脸色苍白如纸。
贾赦懊悔万分,颤抖着声音叹道:“孩子,伯父对不住你……若不是我将你拖到今日……”
傍晚时分,英哥儿下学回来,蹦蹦跳跳地迈进府门,就察觉府中一片愁云惨淡。
“祖父,怎么了?”他疑惑地看着贾赦愁眉不展的样子。
贾赦长叹一声,将日间之事缓缓道来。英哥儿越听小脸越绷越紧,最后气得跳起来:“不行!三姑姑不能去做侍妾!我现在就去找七殿下!”
贾赦急忙拉住他:“傻孩子,如今天色已晚,宫门都下钥了,你去何处找?况且那是贵妃的旨意,殿下怕是也是无法违逆的……”
英哥儿急得团团转,却也无计可施。他冲到探春院中,见她正在默默收拾细软,顿时眼圈就红了:“三姑姑,你别去,明日一早我就去求殿下!”
探春轻叹一声,蹲下身,轻轻擦去他的眼泪:“好英哥儿,你的心意三姑姑明白。但懿旨已下,若是抗旨,只怕整个贾家都要被贵妃娘娘迁怒。”言毕,自己却忍不住落下一串泪珠。
英哥儿扑进她怀里:“可……可我不想三姑姑去做侍妾……”
探春抚摸着他的头,声音哽咽:“英哥儿乖,以后要好生读书,将来出人头地,就没有人敢欺负三姑姑了。”
这一夜,贾府无人安眠。
次日清晨,天还未亮,一顶宫轿就悄无声息地停在了贾府侧门。没有聘礼,没有仪式,更没有新郎迎亲。
探春穿着一身簇新的杏红云缎裙,鲜亮的颜色却更衬得她脸色苍白。乌云般的发髻间,簪着一支赤金点翠嵌珍珠步摇,这是贾母留下的旧物。
“三姑姑……”英哥儿拉着她的衣袖,眼圈通红,“你别去,我去找七殿下……”
探春蹲下身,轻轻擦去英哥儿的眼泪,仔细端详着英哥儿,仿佛要把孩子的样貌刻入心底:“英哥儿要乖乖的,以后三姑姑不能时常看着你了。”
她站起身,最后看了一眼自幼生活的地方,决绝地转身钻进轿中。
轿帘落下,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只留下英哥儿带着哭腔的呼唤:“三姑姑,三姑姑……”
水曜这日下值回府,才从佟氏口中得知母亲竟替他纳了贾探春为侍妾。
他先是震惊,随即一股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
他确实欣赏探春,但也正因如此,他才从未动过纳她为妾的念头。他知道自己无法给她名分,让她屈居人下,又太委屈了如此才华的女子。可如今……
几次接触,他了解探春的性子,知道她心高气傲,这般被强塞进来,对她何尝不是一种折辱。
“母亲怎能如此莽撞!”他最终只能化作一声叹息,“这……这让贾家如何想我?让探春姑娘如何自处?”
佟氏也为难地蹙眉:“妾身也没想到母妃会直接下旨……如今人已经进门,若是将人退回,怕是会惹母妃不悦,也对贾姑娘名声有损。”
水曜揉着额角,心中五味杂陈。事已至此,已无转圜余地。
当晚,水曜来到探春安置的小院。推开门,见探春端坐在床边,依旧穿着那身杏红云缎裙,脊背直挺挺的,倔强得让人心疼。
“姑娘……”水曜开口,却不知该说什么。
探春起身行礼,姿态端庄依旧,但微微颤抖的指尖泄露了她内心的不平静,但理智告诉她,事已至此,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水曜注意到她的颤抖,心中一阵愧疚。他屏退下人,关上房门,在探春对面坐下。
烛光下,探春的脸色苍白,那双总是神采飞扬的眼睛此刻黯淡无光,却仍强撑着不露怯色。
“此事并非我本意。”水曜直视着她的眼睛,坦诚道,“我敬重姑娘品性,不愿以此等方式折辱于你。若姑娘不愿……,今夜不必勉强。”
探春怔怔地看着他,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但她深知若是今夜不圆房,明日她将成为全府的笑柄,处境将更加艰难。
可若要她与一个只见过一面的陌生的男子同床共枕……
她的手指攥紧了衣角,身体微微发抖。
水曜看在眼里,心中越发不忍。他忽然从腰间取出一把匕首,毫不犹豫地在指尖一划。
“殿下!”探春惊呼出声。
水曜将几滴鲜血抹在床榻的白绢上,面色平静:“这样便可交代了。”
探春赶紧上前,用帕子紧紧捂住伤口。水曜看着她低头为自己的伤口止血的样子,心中复杂万分。
又候了一会,水曜故意唤人用水,让下人把热水放在外厅。这是他唯一能为她做的,既保全她的名声,又尊重她的意愿。
待一切收拾妥当,水曜吹灭烛火,和衣躺在床的外侧,轻声道:“姑娘安心歇息吧,我不会越矩。”
探春僵坐在床内侧,在黑暗中睁大眼睛。她没想到水曜会为她考虑得如此周到,她能感受到他的好意,心中的不安稍稍融化了一点。
听到身侧的七殿下呼吸逐渐平稳,探春紧绷了一天的心神终于放松,很快,她终于抵不住困意,渐渐入睡。
而本该睡着的水曜此时却缓缓睁开眼。月光从窗隙漏入,让他可以看清探春带着泪痕的睡颜。
他静静凝视许久,眼中情绪复杂……
次日清晨,水曜早早起身,吩咐下人不许打扰探春休息。他去往前院时,特意嘱咐佟氏:“贾氏初来乍到,你多关照些。”
佟氏心中惊讶于丈夫的体贴,心中酸意最终都化为柔声:“殿下放心,妾身明白。”
当探春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她惊慌地起身,发现水曜早已离去,而床单上那抹刺目的血红提醒着她昨夜的事情。
一个丫鬟端着水盆进来,恭敬中带着几分疏离:“姑娘醒了?王妃吩咐了,让您梳洗后去正院敬茶。”
探春心中一紧。该来的总会来。
然而出乎她意料的是,佟氏并未为难她。接过茶盏时,甚至温和地笑了笑:“妹妹不必拘礼,既然进了府,往后就是一家人了。”
探春低着头,轻声应道:“谢王妃娘娘。”
“殿下今早特意嘱咐了,让妹妹好生歇息,不必操心旁的。”佟氏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终于没忍住:“妹妹是个有福气的。”
探春心中一颤,不知王妃娘娘此话何意。
当晚水曜回府后,特意来到佟氏房中,屏退左右后坦言:“我本无意纳贾氏为妾,母亲此举实在唐突。昨日我并未碰她,今后……且看她自己的意愿吧。”
佟氏何等聪慧,立刻明白水曜的言外之意:探春无意争宠,但……也意味着,殿下也对探春颇有几分真心,否则不会如此周全地为她考虑。
佟氏心中涌起一股复杂情绪,最终柔顺地点头,“妾身知道了。会好生照顾贾妹妹的。”
水曜握住她的手:“委屈你了。”
佟氏摇摇头,心中却也明白了:这位贾探春,恐怕不会只是个普通侍妾那么简单。
夜深人静,探春独自坐在窗前,望着天边一弯冷月。她的手轻轻抚过祖母留下的赤金步摇,想起英哥儿泪眼汪汪的模样,心中百感交集。
她的命运就这样被轻率地改写了。只是,不幸中的万幸,七殿下是一个懂得尊重她的人,这或许是她未来的一线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