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徒温泉庄子的日子,暖融融的像温泉水上飘着的雾,又静又安稳。英哥儿刚过完周岁生日没多久,那件大红抓周袄子还没收起来呢,小家伙已经能在铺着厚毯子的地上摇摇晃晃走几步了,像只刚学会走路的小鸭子。
澄净的大眼睛亮晶晶的,看到想要的,就迈着小短腿,坚定地冲过去。平儿想像往常一样护着他走,他却左扭右摆的拧麻花一样的逃离平儿的双手,旁若无人地左突右撞。摔倒了也不哭,自己吭哧吭哧爬起来,继续走。
这天下午,太阳暖洋洋地照进屋里。英哥儿坐在炕那头,面前摊着几块干净布,上面分开放着十几种稻谷。有鼓鼓的金黄粳米,有细长的白米,还有几粒带着玉色的香稻米。
这是英哥儿的新“玩具”。自从贾琏带他去看了自家新庄子刚插下的秧苗,这小家伙就对那些绿油油的小生命着了迷。回来就缠着娘要“种子”。王熙凤只当小孩好奇,就让庄头找了些不同样的稻谷给他玩。
这会儿,英哥儿的小胖手正认认真真地在稻谷堆里扒拉着。他小手指头轻轻碰着面前的谷子,小脸儿绷着,特别专注。他脑子里那枚金色的“小齿轮”微微转着,精神力轻轻拂过每一粒谷子。
在英哥儿的精神力下,这些稻种不再是沉寂的死物。它们如同一个个微小的、蜷缩着的生命光点,散发着强弱不一的气息。有的光点明亮、饱满、充满了跃跃欲试的活力;有的则相对黯淡、气息微弱,仿佛还在沉睡;甚至还有极少数的光点,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滞涩感,如同蒙尘的珠子。
“亮……”英哥儿小嘴里含混不清地嘟囔着,小胖手无意识地朝着那些气息最明亮、最活跃的光点方向抓去。他还不懂什么叫“挑选良种”,只是本能地被那些充满生机的“光”所吸引。
英哥儿的小眉头一会儿松开,一会儿又皱起来。他仔仔细细把那些感觉“光”特别足的种子,一粒粒挑出来,放进旁边一个他从库房犄角旮旯翻出来的青花小碟里。那些干瘪的,被他推到布边边上。
筛选出最亮的一批种子,他又用胖乎乎的小手指碰过每一粒谷子,碰到时都会轻轻顿一下,像在跟它们打招呼。一股别人看不见也摸不着的金光,像最细的小触须,悄悄钻进一粒粒种子里。
王熙凤偶尔抬眼看看儿子,见他玩得那么认真,小脸严肃得像个小大人,忍不住想笑。她放下书,刚想逗逗他,外间突然响起一阵又快又急的脚步声,还夹着压不住的喘息和抽泣声。
门帘一掀,平儿噙着泪水,脸色发白地闯进门来。
她一进屋,猛的看到英哥儿和巧姐儿,赶紧擦了擦眼泪。待颤着声音,强忍着情绪,将两个孩子哄去了院子里,才低声带着惊怕与王熙凤道:
“奶奶!京城来消息了!是大老爷那边的人悄悄送来的口信!...宫里...宫里的大姑娘...没了!”
“什么?!”王熙凤像被雷劈中,猛地坐直,手里的账本“啪嗒”掉在炕上。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脑门,手脚都僵了!元春...贾家宫里最大的靠山...倒了?
“口信?大老爷那边怎么说?”王熙凤声音还算稳,但手指无意识捏紧。
平儿喘了口气,压低声音复述贾赦派来心腹婆子的话:“口信里说:元妃娘娘二月廿七薨了!老太太惊痛过度,病倒了,神志不清,嘴里只念叨‘元春’。二太太也一病不起。府里现在...全乱了套了!”平儿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三姑娘、宝姑娘、大奶奶勉强撑着,可下人们...下人们欺主子年轻心软,又赶上府里几位主子病了,都翻了天了!”
王熙凤眼神一凛:“翻了天?怎么个翻法?”
平儿凑近些,声音压得更低,转述着婆子带来的、贾赦冷眼旁观到的龌龊:“大老爷让务必告诉您和二爷:公中的东西被偷了不少!连老太太屋里的摆设都有人敢顺手牵羊!夜里不当值的聚在一起赌钱,闹得乌烟瘴气!最...最不堪的是...后宅里有些不要脸的,趁着守夜管事松懈,竟敢...竟敢在空屋里干那见不得人的勾当!!府里公账现在一塌糊涂,老太太和二房那边一定会给奶奶带话,希望二奶奶回去执掌内务。大老爷千叮咛万嘱咐,说让二爷和奶奶千万别回去!说府里现在就是狼窝。“平儿说到最后,脸都气红了,声音里满是愤怒。
王熙凤听得心头发冷,偷盗、赌博、通奸...连老太太的东西都敢动!这哪里还是国公府?简直是藏污纳垢的魔窟!贾赦特意让人把这些丑事告诉她,就是让她彻底死了回去的心!
“大老爷自己呢?可还好?”王熙凤问,这是关键。
“大老爷没事!”平儿赶紧说,“大老爷冷眼看着那边乱成一锅粥,让您和二爷千万守好小公子和小小姐,别管京城的事,更别回去!说府里现在是口会吃人的烂泥潭!”
王熙凤长长舒了口气。贾赦没事就好,他这置身事外的态度和明确的警告,就是他们最大的依仗。
平儿又道:“带话的婆子还说,二太太那边打发的人原是比她先走一步的,她这一路脚不沾地地赶路,才算抢在了头里。只是二太太的人,依着脚程算,最快不过一个时辰,最慢明日一早,想必也就到了。”
王熙凤定了定神,低头思考起了对策,慢慢地,嘴角勾起一丝冷笑。老太太和二太太想让她回去?无非是看中她昔日管家的狠辣手段,想让她去再当那把清理污秽、得罪人的快刀!还想让她抽筋吸髓,从头到脚熬干了自己,好去填补公中那个大坑。她王熙凤如今有儿有女,有自己的小家,断不会再回去做那吃力不讨好的冤大头。
就在这时,院子里通报声又起:“奶奶,荣国府二太太派来的管事婆子到了,说是奉了老太太和太太的命,定要当面见您!”
果然来了!王熙凤与平儿对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