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串价值连城的翡翠珠串滚落在光可鉴人的地面上，翠绿的珠子四散开来，滴溜溜地滚向各个角落。
这声音不大，却像是一把重锤，狠狠敲碎了那凝固的死寂，也敲醒了殿内所有被震得失魂落魄的人。
皇帝没有低头去看他那串平日里手不离身的珠串，他只是死死地盯着跪在下方、前襟湿透却腰板挺直的章弥，眼神锐利得如同要将他穿透。
那目光里，充满了惊疑、审视，以及一丝被愚弄后更深的、即将爆发的风暴。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喉咙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只发出一声短促而嘶哑的抽气声。
“章太医……”皇帝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难以置信的重量，“你……再说一遍？”
“一派胡言！”华妃再也按捺不住，厉声喝道，声音尖利得刺耳，不管如何，如今也只能将错就错！
便是不成，最后推个替罪羊出来就好了！
如今最重要的是拖延时间，看沈眉庄那出血量，料想孩子也是活不下去了，现在最该做的就是拖延太医的救治时间，好让她沈眉庄母子俱亡！
“章弥！你老糊涂了不成？沈答应假孕争宠，人证物证俱在，皇上皇后都已定夺！你此刻说什么龙胎？莫不是诊错了脉，或者……收了什么好处，在此混淆视听？！”
她眼神淬毒般射向章弥，又恨恨地剜了一眼靠在甄嬛身上气息奄奄的沈眉庄，精心描绘的妆容也掩盖不住那因计划彻底失控而扭曲的愤怒。
她的护甲深深掐进了掌心，几乎要折断。
“华妃娘娘息怒！皇上在此！微臣岂敢欺君！”
章弥吓得魂飞魄散，连连叩头，“微臣行医数十载，于妇人之症虽不算精通，但寻常滑脉断不会诊错！”
“况且……”他抬头看向后面跪着的几位同僚，“此处尚有赵太医、钱太医、孙太医、李太医在！皇上！娘娘！若是不信，可让其一同诊脉，以证微臣清白！”
他声音抖得厉害，却带着一种豁出去的悲壮。反正这事儿又不是他背后的主子策划的，他只管实话实说就好！至于最后是拉出哪个替死鬼，谁在乎啊！
“去！都给朕去诊！仔仔细细地诊！若有半分差池，朕摘了你们的脑袋！”皇帝的声音带着一种被愚弄后的狂怒和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后怕？
差点，他差点又要失去一个孩子了！
两名太医都异口同声说沈答应未曾有孕，结果章弥竟诊出了喜脉！
要不是皇额娘提议要多叫几个太医！要不是皇额娘看到沈氏身子不对！他是不是就要在有心人的设计下亲手害死他的孩儿了？！
简直可恶至极！
被点名的赵太医、钱太医、孙太医、李太医浑身一哆嗦，哪里还敢耽搁，依次上前诊脉。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华妃死死地盯着那几个太医搭在沈眉庄腕上的手指，指甲套深深嵌入身旁曹琴默的手臂软肉里。
曹琴默痛得脸色发白，却一声不敢吭，只能强忍着，眼神里充满了惊惧和茫然。
皇后宜修端坐不动，她垂着眼睑，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眼底翻涌的思绪。
华妃啊华妃……你这局，终究是漏算了这‘意外’的一环。
也好……沈眉庄的肚子算是暂时保住了，可你……买通太医，试图谋害龙裔弄的罪名，也跑不了了。
不管是假孕还是陷害，左右，本宫都是赢家。
乌雅则是一脸焦急担忧，嘴里还不住地念叨着：“阿弥陀佛，菩萨保佑……这可怎么好……”心怀龙裔的慈爱老祖母形象，算是立住了！
对对对！就是这样！给哀家演！使劲演！哀家这假孕丹效果杠杠的！系统出品，必属精品！只有你想不到，没有它做不到！
华妃啊华妃，没想到吧？哀家直接给你反向打了个补丁！就问你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这下子沈眉庄可是真的假孕了！还是毫无破绽的那种！可惜，就是太没有破绽了！以至于你的计划竟然失败了！哀家也很遗憾的！哈哈哈哈哈！
终于，几位太医几乎是同时收回了手，三人互相看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惊惧和确定。
年纪最长的赵太医被推了出来，他颤巍巍地伏地回禀，声音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虚脱：“启禀皇上……微臣三人……反复诊察……沈答应脉象……确如章院判所言，滑数而急，气血大亏，此乃……此乃骤然受惊，触动胎元，导致小产之兆啊！”
钱太医、孙太医、李太医也紧随其后，叩头如捣蒜：“回皇上，章院判所言……属实！沈答应脉象凶险，确系……确系惊胎欲堕之象！”
“臣附议！胎元……恐难保全！”
“气血亏虚太甚，需立刻施救！”
一连串太医的“确诊”，如同重锤，狠狠砸在皇帝的心上！也砸懵了华妃和曹琴默！
她们的计划天衣无缝，茯苓的证词，刘畚的脉案……怎么会……怎么会变成真流产？！
皇帝的身影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脸色由铁青转为一种混杂着震惊、懊悔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惜的复杂神情。
他猛地看向地上那滩刺目的暗红，又看向沈眉庄那张惨白如纸、毫无生气的脸。
方才的“假孕争宠”四个字，此刻回想起来，竟显得如此荒谬而讽刺。
皇后宜修的反应永远是最快、最得体的。
她立刻站起身，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焦急和沉稳，瞬间掌控了局面：“皇上！事已至此，是非对错都先暂且放放！龙胎要紧！当务之急是让太医们立刻施救，务必……务必保住沈答应的胎息才是啊！”
“章太医！赵太医！你们还愣着做什么？快！快开方子！止血！安胎！”
胤禛仿佛被皇后这一声唤回了神智。
他眼神一厉，几乎是咆哮着下令，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急迫和慌乱，“还愣着干什么！快！把惠贵人抬到暖阁的床上去！轻着点！”
“章弥！赵钱孙李！你们都给朕进去！拿出你们毕生所学，务必保住龙胎！保不住，朕唯你们是问！”
他看了一眼痛得蜷缩成一团、血色尽失的沈眉庄，那句“惠贵人”脱口而出，仿佛忘了，他才刚把沈眉庄贬为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