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文市的灯火在身后渐次远去,如同逐渐冷却的余烬。x站在通往城市外围的高架步道上,夜风卷起他深色外套的衣角,带着都市特有的、混合着尾气与尘埃的气味。他没有回头,但这座钢铁森林的影子,却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头,远比离开桧扇市或立涌市时更加复杂。
任务完成了。飞云画廊的情报已加密传回,奇拉队长简短回复的“收到”二字,标志着火箭队任务的暂时了结。伏特徽章安静地躺在收集盒中,与其他两枚徽章并列,金属表面在月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阿勃梭鲁在精灵球中沉眠,这位主动追随的伙伴,其预知未来的能力尚未完全展现,但它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沉重的砝码。
表面上看,他此行的收获远超预期。然而,x却感觉不到丝毫的轻松或喜悦。体内那股因强行催动进化而加剧的空虚感,如同一个不断扩大的黑洞,持续吞噬着他的体力,甚至隐隐动摇着他的精神。手背上伊裴尔塔尔的印记,不再仅仅是灼痛,更像是一个活物,正随着他生命的流逝而微微搏动,带着一种令人不安的饥渴。
他下意识地抬起手,指尖轻轻拂过肩头索罗亚克柔软而蓬松的白色鬃毛。进化后的伙伴气息强大了许多,但那份因强行突破而带来的虚浮感,以及彼此间那更加清晰、几乎能感受到情绪波纹的精神链接,都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道馆战最后时刻的疯狂。那份以生命为燃料换来的“羁绊”力量,真的值得吗?
小菊儿的话语再次回响在耳边,不再是馆主程式化的评价,而是带着洞悉的警告:“力量是一把双刃剑。过度依赖和透支,最终伤害的,会是你自己和最珍视的伙伴。” 当时他对此嗤之以鼻,但现在,感受着体内清晰的损耗和索罗亚克尚未稳固的境界,这句话像一根冰冷的针,刺入了他一直以来自我构建的防御壁垒。
“珍视的……伙伴?” 他低声重复着这个词,墨色的瞳孔里闪过一丝迷茫。这个词对他而言,曾经是如此陌生,甚至带着软弱的意味。在玛狃拉族群,是生存与服从;在等离子团,是工具与实验体。他收服宝可梦,最初的目的纯粹而冷酷——获取力量,组建“暗夜”的军队,向这个扭曲的世界复仇。他给予它们食物、训练、治疗,但也仅此而已,如同保养锋利的武器。
可是,是什么时候开始改变的呢?
是索罗亚在魅影之森选择信任他,用微弱的温暖驱散他记忆中的冰冷?
是钳尾蝎在黑市的笼子里,即使满身伤痕依旧对他露出凶光,却在被他治愈后,将那份固执的凶性化为对他指令的绝对执行?
是好啦鱿在渡轮上,用狡黠的恶作剧吸引他的注意,最终被同源的黑暗吸引,主动追随?
还是阿勃梭鲁,穿越时空的迷雾,将赌注压在他这个浑身缠绕着不祥气息的人身上?
以及,那只在广场上,被等离子队残党驱使,又被N安抚的酷豹。他当时为什么会下意识地释放气息去安抚它?是因为看到了钳尾蝎过去的影子?还是因为……仅仅不忍心看到宝可梦被如此虚伪地利用?
这些画面,与N那番关于“理想世界”的宣言,以及小智与炒炒猪之间那不顾一切的信任场景,如同几股不同颜色的丝线,在他脑海中死死纠缠在一起。
N的理想是空中楼阁,这一点他毫不怀疑。但那理想背后,对宝可梦发自内心的尊重与理解,却像一面镜子,映照出了他自身行为中的某些矛盾。他口口声声要为了宝可梦创造一个“干净”的世界,清除人类的污秽,但他对待自己伙伴的方式,在本质上,与那些他憎恶的、将宝可梦视为工具和财产的训练家,真的有天壤之别吗?他利用它们的力量,引导它们走向黑暗,甚至不惜燃烧自己的生命来强行提升它们,这一切,真的是它们“自愿”的选择吗?还是仅仅源于它们对他的依赖、信任,甚至可能是……某种被他力量扭曲的忠诚?
“它们追随我,究竟是为了什么?” 这个从未有过的疑问,如同惊雷般在他脑海中炸响,让他一向冷静的心湖掀起了滔天巨浪。
是为了复仇?为了毁灭?还是仅仅因为,他是第一个向身处黑暗的它们伸出手(尽管那手也沾满黑暗)的人?它们是否也像那只酷豹一样,渴望的其实只是一份真正的理解、尊重和……或许他从未给予过的,纯粹的温暖?
他停下脚步,靠在高架步道的栏杆上,下方是川流不息的车灯,织成一条流动的光河。他依次抚摸着腰间的四枚精灵球。索罗亚克的球体传来细微的精神波动,带着依赖与一丝不安;钳尾蝎的球体沉稳而坚定;好啦鱿的球体活跃而好奇;阿勃梭鲁的球体则散发着宁静而神秘的预感。
他回想起离开宝可梦中心前,他再次为它们制作能量方块。这一次,他花费了比以往更多的时间,不仅仅是为了补充能量,更是尝试着根据它们各自的状态和喜好,微调了树果的比例,甚至加入了少量在雷文市购买的、据说能舒缓精神的香氛草。当他将食物递给它们时,索罗亚克用头轻轻蹭了蹭他的手,好啦鱿用触手卷住他的手腕久久不放,钳尾蝎进食的速度似乎也慢了一些,仿佛在细细品味,连一向沉静的阿勃梭鲁,也对他投来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目光。
这些微小的细节,在过去会被他忽略,或者仅仅视为“工具”保养良好的反馈。但现在,他却无法再那样简单地看待。一丝极其微弱的、陌生的暖流,在他冰封的心湖深处艰难地渗透着。
他的道路错了吗?他要颠覆这个扭曲世界的目标动摇了吗?
不。他立刻否定了这个念头。人类的贪婪、制度的虚伪、宝可梦所遭受的迫害,这些是真实存在的,是他亲身经历、刻骨铭心的。他的憎恨并非无源之水。N那种试图通过“分离”来解决问题的办法,在他看来依旧是懦弱的逃避。这个世界需要的是彻底的清洗,是破而后立。
但是……或许,“立”的方式,可以有所不同?
如果他想要创造的那个新世界,不仅仅是无情的毁灭,还包含着一丝能让他的索罗亚克、他的钳尾蝎、他的好啦鱿、他的阿勃梭鲁……以及所有像它们一样的宝可梦,能够真正安心栖息、不再被利用、被伤害的角落呢?如果他追求的力量,不仅仅是为了毁灭旧秩序,也是为了有能力去守护这片他想要建立的、哪怕极其微小的新芽呢?
这个念头让他感到一阵混乱和不适。这与他长久以来坚信的、纯粹的“暗夜”理念产生了冲突。毁灭与守护,这两种截然相反的力量,真的能在他体内共存吗?伊裴尔塔尔那充满终结意味的诅咒之力,能够用来“守护”吗?
他不知道答案。
内心的坚冰上,已经被凿开了数道清晰的裂痕。怀疑、反思、甚至是一丝微弱到几乎不存在的、对“另一种可能性”的探寻,正在裂缝中滋生。他不再是那个信念纯粹、只有仇恨与目标的复仇机器。小菊儿的评价、小智的羁绊、N的理想,如同三把不同的钥匙,在他封闭的心门上撬开了一道缝隙。
夜风吹拂着他苍白的脸,带着远方的凉意。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脑海中纷乱的思绪。无论如何,旅程还要继续。帆巴市,那座以大地与力量闻名的城市,在等待着他。那里有新的道馆,有火箭队的下一步任务,也有更多未知的挑战。
他最后看了一眼雷文市那令人窒息的繁华,转过身,将那座在他内心掀起波澜的城市甩在身后。步伐依旧坚定,背影依旧孤寂,但某些东西,已经悄然改变。他带着装满精灵球的腰带,带着手背上灼热的诅咒印记,带着体内不断流逝的生命力,也带着心中那片开始滋生裂痕的冰原,踏上了新的路途。
前方的黑暗,似乎比以往更加浓重,也更加……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