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殿内的气氛依旧微妙。雪重子因前一晚“侍寝”过，按规矩今日无需参与抽签，得以在偏殿休息。
宫远徵经过一夜“安睡”，药效已退，虽仍有些腿软，但精神头十足，正缠着雪重子，愤愤不平地“蛐蛐”着昭和公主。
“那个公主也太嚣张了，居然对我用毒。等我找到机会，非跟她身边那个制毒的高手较量较量不可！”
宫远徵咬牙切齿，随即又压低声音，一脸警惕，“还有，我得想办法护着点我哥，绝不能让她玷污了我哥！”
雪重子安静地听着，面无表情，直到宫远徵说得口干舌燥，他才抬起清冷的眸子，淡淡地提醒了一句：“这里，是皇太女府。”
言下之意，隔墙有耳，慎言。宫远徵一愣，撇撇嘴，虽不服气，却也收敛了些。
晚间的抽签仪式依旧。当签筒摆到宫尚角面前时，他面色冷峻，毫不犹豫地抽出一支。
玉签底部，赫然刻着“壹”字。他握签的手微微收紧，眼神深处闪过一丝复杂，但很快恢复平静，将签示于众人。
苏小蕊踏入布置风格更显沉稳大气的寝宫，宫尚角没有像雪重子那般直接走向床榻，而是站在殿中，目光锐利地看向随后进来的苏小蕊。
苏小蕊屏退左右，饶有兴致地看着他：“怎么？你今夜是打算站着过一夜，还是想与本宫切磋武艺？”
宫尚角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屈辱与怒火，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殿下，臣…想与殿下谈谈。”
“哦？”苏小蕊挑眉，走到书案后坐下，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可以啊，你想谈什么？本宫今夜心情尚可。”
宫尚角直视着她的眼睛，不再迂回，问出了压抑在心中许久的疑问：“殿下，宫门遭此大劫，虽有无锋作祟，但背后想必少不了皇家的推波助澜吧？臣不解，宫门避世已久，为何会引来殿下如此关注’？”
他问得直接，甚至带着一丝质问的意味，这是他身为角宫之主、曾肩负宫门外务的骄傲与不甘。
苏小蕊闻言，非但没有动怒，反而轻笑一声，笑容里带着几分冷意和嘲讽：
“针对宫门？宫尚角，你未免太高看自己，也太小看本宫了。”
她站起身，缓步走到宫尚角面前，虽身高不及他，气势却丝毫不弱。
“你以为本宫是因为忌惮宫门那点武力才出手？错了。”
她伸出纤长的手指，一件件数落：
“第一，你们那位好执刃，宫鸿羽，暗中结交、贿赂了多少朝中大臣，编织关系网，真当朝廷是瞎子？”
“第二，宫门选新娘，动辄令天下适龄女子待选，规矩比皇家选秀还大，视民女、官家之女如货物，视皇权如无物，这影响力，难道不令人心惊？”
“第三，无锋肆虐江湖，动辄灭人满门，行事狠毒，你们宫门呢？怀疑新娘是无锋细作，便不由分说将其家族连根拔起，宁杀错不放过。这种生杀予夺的傲慢，你们与无锋有何区别？”
她的声音渐冷，目光如刀：“说到底，宫门和无锋，在某种程度上，都是一类东西——凌驾于律法之上，漠视生命，践踏秩序。而这，是本宫要建立的新秩序路上的障碍。任何阻碍，都必须清除。”
她顿了顿，看着宫尚角骤变的脸色，语气放缓，却更显意味深长：“你很聪明，应该早就看出来了。这场所谓的选驸马，本质上，和你们宫门选新娘，并没有区别？不过是权力更强的一方，制定了新的游戏规则罢了。”
这番话，如同重锤，狠狠砸在宫尚角心上。他无法反驳，因为苏小蕊说的，大多是事实。
宫门长久以来的超然地位，确实滋生了许多漠视外界的习惯。他一直以来隐约的担忧，此刻被赤裸裸地揭开。
苏小蕊说完，再次逼近一步，几乎与他面对面，命令道：“跪下。”
宫尚角身体猛地一僵，骄傲让他脊梁挺得笔直，眼中燃起屈辱的火焰。
他紧抿着唇，与苏小蕊对视着，丝毫没有屈膝的意思。
苏小蕊看了他片刻，忽然笑了，没有强求，转身走回座位，慵懒地倚靠着：“不愿跪？也罢，本宫不喜欢强人所难。”
她话锋一转，仿佛刚才的剑拔弩张从未发生，“宫尚角，本宫知道你擅长经营，角宫在外面的生意做得不小。”
宫尚角一怔，警惕地看着她，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苏小蕊指尖轻点桌面：“如今朝廷要兴办皇家产业，涉及盐铁、漕运、海外贸易等，需要得力之人打理。你，有没有兴趣？”
她抛出橄榄枝，目光锐利地看着他：“不是以宫门角宫主的身份，而是以皇商的身份，为本宫，也为这天下百姓，做事。”
宫尚角彻底愣住了。他预想了各种可能，羞辱、拷问、甚至……却万万没想到，会是招揽。这位皇太女，在摧毁了宫门的一切之后，竟然要启用他？这究竟是新的控制手段，还是真的看中了他的能力？
苏小蕊见他愣住后轻飘飘一句：“怎么，你真想侍寝？”
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一颗石子，瞬间打破了寝宫内凝重得几乎要凝固的空气。
宫尚角被她这完全不按常理出牌的问话噎得一滞，脸上那混合着震惊、屈辱和深思的复杂表情瞬间僵住，随即浮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窘迫。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绷紧了身体，眼神锐利地看向苏小蕊，仿佛被踩到了尾巴的猛兽。
“殿下！”他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意和一丝被戏弄的羞恼，“臣绝无此意！”
苏小蕊看着他这副模样，终于忍不住低笑出声，笑声清脆，带着几分恶作剧得逞的愉悦。她慵懒地靠回椅背，摆了摆手：“行了行了，本宫开个玩笑罢了，瞧把你紧张的。”
她收敛了笑容，目光重新变得清明而具有穿透力，直直看向宫尚角：“言归正传。本宫的提议，你考虑得如何？”
气氛重新回归到之前的严肃，但经她刚才那么一打岔，宫尚角心中那口因被直指罪状而憋着的郁气，竟莫名散去了些许，头脑也冷静了不少。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将个人情绪压下，开始飞速权衡利弊。
诱惑在于：这确实是一个接触权力核心、了解朝廷虚实、甚至可能为宫门残存力量争取喘息之机的途径。经营皇商，若能做好，不仅能保全自身，或许还能积累资源，暗中布局。这比他原先设想的单纯“忍辱负重”似乎多了一条更实际的路。
危险在于：这很可能只是皇室进一步控制、利用他的手段。一旦踏入，就等于彻底绑上了皇家的战车，再难脱身。而且，以这位皇太女的手段，绝不会让他有暗中做大的机会。
但他有选择吗？
宫门已毁，兄弟皆成“笼中鸟”，反抗是死路一条。接受，或许还有一线生机，甚至一线可能？
他想到了角宫昔日经营的产业，想到了自己确实擅长此道。如果真能借此机会，或许……
宫尚角抬起眼，目光恢复了以往的冷静与锐利，尽管深处仍藏着难以消融的冰层。他看向苏小蕊，沉声问道：“殿下欲兴办皇家产业，所图为何？若臣应下，需遵循何种章程？权限几何？”
他没有直接答应，而是开始询问具体细节。这本身，就是一种态度的松动。
苏小蕊眼中闪过一丝满意的神色。她知道，宫尚角这样的人，不会轻易被情绪左右，利益和现实才是他决策的基石。
她坐直身体，开始详细阐述她的构想，从盐铁专卖的革新、漕运路线的优化，到海外贸易的开拓、新式工坊的扩建……她的思路清晰，目标宏大，显然并非一时兴起。
寝宫内，苏小蕊与宫尚角正就一张漕运改良的图纸讨论得投入。宫尚角虽心怀戒备，但谈及自己感兴趣的领域，不免也显露出几分专注与投入，指尖在图纸上划过，提出几点精辟的见解。
苏小蕊频频点头，两人一时竟有些忘我，距离在不自觉间拉近，从窗外某个刁钻角度看去，头部身影交叠，确有几分暧昧。
此刻，窗外，一双燃烧着“保卫哥哥贞操”熊熊火焰的眼睛，正透过窗纸上一个细微的孔隙，死死盯着室内。
正是宫远徵！他见兄长与公主靠得如此之近，心中警铃大作，认定了公主正在“轻薄”他哥哥！
苏小蕊早就知道他来了，还特意让那些护卫当做没看见他，准备看看他打算做些什么。
“不行！绝不能让她得逞！”
宫远徵心中呐喊，迅速从怀中掏出一支小巧的吹筒，又摸出一小包他特制的、能让人瞬间四肢麻痹的药。
他小心翼翼地将药粉装入吹筒，瞄准室内那抹倩影，深吸一口气，鼓足腮帮子，用力一吹——
然而，预期中药粉弥漫的场景并未出现。吹筒的出口，不知何时被一只纤纤玉手轻轻捏住了！
宫远徵全力一吹的气流被硬生生堵了回去，强大的反冲力带着些许药粉，直接灌了他自己一嘴一鼻子！
“噗——咳咳咳咳咳！！！”宫远徵被呛得眼泪直流，剧烈地咳嗽起来，整张脸憋得通红。
几乎是同时，宫尚角只觉眼前一花，原本坐在对面的苏小蕊已如鬼魅般出现在了窗边。她似笑非笑地瞥了窗外一眼，随手推开窗户。
窗外，宫远徵正弯着腰，捶胸顿足地咳个不停，形象全无。
苏小蕊唇角勾起一抹危险的弧度，声音带着戏谑：“哟，我当是哪只小野猫在挠窗户，原来是远徵弟弟啊。怎么，在外面待着冷，想进来暖和暖和？”
“想去哪儿啊？”苏小蕊轻松地将他拎进寝宫，随手丢在地上，然后慢条斯理地关好窗户。
宫尚角此刻也已起身，看着地上狼狈不堪、还在不住咳嗽的弟弟，眉头紧锁，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更有一丝担忧。
他上前一步，想将宫远徵扶起，却被苏小蕊一个眼神制止。
苏小蕊居高临下地看着趴在地上、满脸通红的宫远徵，抱着双臂，故意用一种极其油腻霸总的腔调说道：
“小远徵啊小远徵，本宫念你年纪小，身子骨还没长开，本想再养你几年，暂且放过你。没想到啊没想到……”
她拖长了语调，摇头晃脑，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你竟然如此饥渴难耐？等不及了？深更半夜，跑来偷窥不说，还想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嗯？”
宫远徵又羞又怒，想反驳，却被喉咙里的痒意呛得又是一阵猛咳，话都说不出来，只能愤恨地瞪着苏小蕊。
苏小蕊见状，笑容越发“邪恶”，她目光在宫尚角和宫远徵兄弟俩之间来回扫视，最终一拍手，恍然大悟般说道：
“哦——本宫明白了！你是担心哥哥一个人‘伺候’不好本宫？还是说你想和你哥哥有福同享？”
她故意凑近宫远徵，压低声音，用气声说道：“既然如此，本宫就成全你这份‘兄弟情深’。”
她直起身，朗声道：“好吧！今晚，本宫就破例一次。你们兄弟二人，一同侍寝！”
“什么？！”
此言一出，宫尚角和刚刚顺过气来的宫远徵同时惊呼出声！
宫尚角脸色瞬间黑如锅底，拳头握得咯咯作响。
宫远徵更是吓得跳了起来，也顾不得咳嗽了，指着苏小蕊，声音都变了调：“你无耻！谁要和你和我哥一起！”
他气得语无伦次，脸涨得比刚才咳嗽时还要红。
苏小蕊看着兄弟俩如临大敌、反应剧烈的样子，心里乐开了花，面上却依旧是一副“恩宠你们，还不快谢恩”的油腻霸总模样：
“怎么？不愿意？这可是别人求都求不来的殊荣啊。还是说……”
她眼神危险地眯起，“你们想抗旨？”
寝宫内，气氛顿时变得无比诡异。一边是努力憋笑、恶趣味满满的皇太女，一边是脸色铁青、恨不得拔剑的哥哥，还有一个是羞愤欲绝、张牙舞爪却无计可施的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