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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厂大门被推开了。

农民基地的泥腿子们虽然梦想着拯救全人类,却在拯救方法上难以达成统一,起了不小的内讧。就在这个档口,基地中又来了两拨不速之客。

阿尼卡带领的叛军居无定所,一直想求一个安身之所。如今在地球上找到了农民基地这个乌托邦,顿时有些走不动路了。

矛盾往往由此而生。阿尼卡带领的叛军不事生产,以抢劫为生。他们并不想融入农民基地,而想靠着先进的武器,建立一套纳贡体系,让基地中的农民供养他们。如果有谁胆敢反抗,就通通杀了了事。

塞缪尔兄弟带领的老弱病残恰恰相反,他们只求一个能容身吃口饭的地方,不求做人上人。令人意外的是,这一波被视为文明累赘的人,手中也有独一无二的筹码——

在逃离优化的过程中,塞缪尔兄弟盗走了一片名为“零”的芯片。他们不知道芯片的运作规则,只是从窃听来的对话中得出信息:“零”对AI大系统而言至关重要。

塞缪尔兄弟以这片芯片为筹码,来拜农民基地的码头。却不想,撞见了一个坑蒙拐骗的道士老赵。道士用了些古时候变戏法的伎俩,竟生生把“零”骗走了!

想占地盘的雇佣兵阿尼卡一伙,想夺回“零”的塞缪尔兄弟部落,以及农民基地的守卫者们,在工厂中爆发了激烈的冲突——有趣的是,这场冲突所使用的武器相当原始。分别是拳头、腿脚和口舌。

虽然农民基地中攒着不少武器,阿尼卡的雇佣兵团队装备也十分精良,塞缪尔兄弟在逃亡途中,也撬走了主神系统不少东西。但冲突三方竟然颇为默契,没有一个人敢用这些家伙事。

这当然不是因为大家突然变得爱好和平了。宇宙中不允许有战争,如果爆发大规模的武力暴动,在宇宙中四处巡逻的主神舰艇就会闻着武器能量的波动寻来,把所有人一炮轰个干净。

就在这个档口,工厂大门被推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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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君推门而入。

天君的出现并没有震慑全场,在上千人的大会场中,仅有一小撮人能注意到门开了。剩下的人仍在争执不休,乱成一团。

外围的人们看到门口有人进入,本想出声警戒。但来者不过是一个相貌平平,衣衫褴褛的女郎,在这个垃圾场中,这样的人比比皆是。注意到她的人们看了几眼,便不再感兴趣了。

比起不速之客,大家更关注农民基地的命运。

天君站在人群外,目光穿过人与人间的缝隙,直直地望向人群正中央处,那里,站着争执不休的领袖们。

在电影成片中,这一幕的构图相当考究。天君站在纷乱嘈杂的人群外,不同年龄、肤色的人们面目模糊,未曾聚焦的脸上隐约可见惶然无措的表情,满是对未来的迷茫。

衣衫褴褛的天君站在画面的中心,目光穿过长长的人群,遥遥望了过来。那一眼沧海桑田,无喜无悲,难描难画。

在新纪元之前,很久很久的从前,有一位名叫凯撒的皇帝。在征战凯旋途中,曾说过这样一句话:

“我来了,我看见了。”

如果世界上还有词句能拿来形容天君第一次见到人类的眼神,恐怕只有凯撒这句话了。

天君看了两眼,便穿过人群,慢慢向人群中央走去。

电影后期对这段采取了交叉式剪辑的手法。

天君穿过第一个人群。

这一小波人们衣衫褴褛,与天君近似。这些人们的构图,很像原始社会的壁画。天君穿过刀耕火种的壁画,向前走去。

另一边,道士口中振振有词:“所谓一生二,二生三,三生无穷——要是没有我们在这儿耕田种地,难不成你们要喝西北风?你们那个‘零’,正好配我们这个‘一’,有什么不该?奇哉怪也,丧心病狂也,吃饱骂娘也!”

天君穿过第二个人群。

这一小波人们鏖战得最为凶狠,手脚拳棒,通通招呼在彼此身上。他们用不同的语言彼此大骂不休。在这一幕,画面参考了许多战争时期的着名照片。人们的形态或像举旗呐喊,或像振臂高呼,或像挥剑冲刺。天君从容地穿过人群,仿佛穿越了一整个战争史。

另一边,阿尼卡冷笑道:“谁说了算,不是你们说话,也不是我们说话,是这把枪说话!”

天君穿过第三个人群。

这是一群跪地祈祷的信徒,在这片垃圾场中,这些人的外袍竟保持着罕见的洁白。天君如同行走在一片雪中。

牧师口中喃喃念诵:

“老年人举目看见客人在城里的街上,就问他说:‘你从哪里来?要往哪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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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坦尼斯拉夫斯基将演员必备的创作素质归纳为“七力四感”。

七力:观察力,注意力,想象力,感受力,思考力,表现力,适应力,判断力。

四感:信念感,形象感,幽默感,节奏感。

说来容易做来难。许多演员都能将这套东西背诵得滚瓜烂熟,实操起来,仍是尿泡一个。

绍光济早已做好NG个十次八次的准备,因为天君首次出场这段戏,正是最需要“七力四感”的一场。以叶初的资历,绍光济压根儿不信她能一条过。

叶初的作品,绍光济看过不少。毕竟要拍戏,总得看看自己的主演是个什么人。叶初的演技很好,这是当然的。但人性有余,神性不足,也是事实。

艾晓东就曾对绍光济说起,叶初的角色都是如此典型的人类,野心家,理想家,小村庄做题家,完美符合人们善恶观的侠客——唯一一个缺点火候的角色是《幸福街》中的叶小初,工具人味道太重,不过也和神不搭边。绍光济深以为然。

这场戏,经过后期剪辑和特效处理,无疑会成为电影中的经典场面。但剥去层层后期特效和剪辑效果,核心情节其实简单得令人发指:叶初出场,站在人群外看了一会儿,然后走到人群中央。

什么史诗感、画面构图,那都是绍光济后期堆上去的玩意儿!

年轻演员,最容易掌握不好火候。在绍光济想象中,这场戏叶初要么演得寡淡如水,如同街溜子串门;要么演得过于油腻,中二病爆棚。总之,非得好好调教一番不可。

可叶初,竟然完美地复现了绍光济的构想——不,甚至于,绍光济想象中的天君,就是她这个样子!

一举一动,一行一步,一颦一笑,连绕过人群时的动作幅度,都与绍光济预想中别无二致。叶初仿佛读取过绍光济的大脑,精准地出现在每个构图中最恰到好处的位置上,停留分秒不差的时间,再一丝不苟地离去!

这样的处理,让叶初在每个画面中,都有一种抽离感。明明大家身处同一镜头,叶初却好像和旁人不在一个图层上。

神不需要大喊大叫,虚张声势。神也不需要通过慢动作、慢镜头来渲染气场。饰演神,最重要的,就是做着和旁人一样的事,却显得与别人不一样。也就是传说中的主角光环。

做到这一点,需要极强的信念感和想象力。演员需要发自内心地表现出“我和其他人不一样”,但同时,又不能因为这些不同而有自信、自负之类的反应。就像人不会因为自己和蚂蚁不一样而自信一般。

最让绍光济吃惊的是,群演们在争执打架的时候,有一个胖子群演,不知道是想抢戏还是意外,竟然扑到了叶初身后,眼看着就要栽倒在她身上。

这种时候,叶初如果快步躲避,未免露出人的马脚。如果不闪不避,很可能被群演压个大马趴,丑态毕露。

绍光济已经做好了NG的准备。

出人意料,叶初没有做出任何一种常见的应对。她就像脑后长眼一般,顺手从正在打架的人群中,扯出了一个打得酣畅淋漓的大汉,一摆手,推到了——或者说丢到了身后。

在场所有人都很确定,叶初全程完全没有回头或侧目。那个被她拉出来的大汉群演,踉跄着被她扯到身后,那个胖子群演精准地扑到了大汉身上,两人的体重对冲,堪堪立住了身子,呈现出一个完美的“人”字形。

胖子群演和大汉群演的脸上,还挂着懵然不知的吃惊神态。

周围的群演不由自主地停下动作,目瞪口呆地目送叶初的背影。

轻轻一个动作,天君的预判能力、计算能力,以及目下无尘的出世之态,就被完美地诠释了出来!

这个镜头妙手偶得,浑然天成。绍光济相信,就算自己精心安排,表现得也绝不会比刚刚那一幕更好了。在那个瞬间,叶初身上的非人感简直达到了巅峰。绍光济相信,如果有人跌倒在她面前,叶初也会毫不犹豫地踩着对方的身体走过去的。

科幻电影中,人类是一个整体。科幻片这一片种,没有什么大男主大女主之说。毕竟在高度发达的科技时代,个体的力量已经被压缩到微不足道的水平——除非是走玄幻挂的超级英雄。因此,科幻片多以群像为主。

天君作为摄像头主角,很容易被群星璀璨的配角们压过风头。疯癫无状的道士老赵,高智商的俄国黑客马克西姆,叛逆胆大的叛军首领阿尼卡,这些角色各具特色,极富个人魅力,也各自拥有出彩的情节。而天君,缺乏情绪波动和“性格”,和这些人站在一起,稍有不慎就会变成透明人。

绍光济一直有此隐忧。直到今天这次拍摄,才惊觉,自己这些隐然的担忧,实在是看低了叶初!

只需一个出场,叶初便与人类角色们,划开了一道天堑般的鸿沟。阿尼卡等人越有个人特色,便愈衬托出天君的神性。就像……就像一群孩子,在神像面前胡闹一样。

叶初行走时目不斜视,绍光济却莫名觉得,那镜头中的神明,正在用审视的眼神望着镜头外的自己。也许下一秒,对方就会回过头,用惯常的嘲弄语气道:“怎么样,绍老师,到底谁是透明人?”

他下意识眨了眨眼睛,一切只是错觉。

绍光济还注意到,叶初走路的姿势很特别。一板一眼,十分规整,连迈步间隔时间都相差无几。每一步仿佛都经过精心的计算和测量,却丝毫不显呆板,反而十分优美自然。

身形是演员演绎过程中很重要的一部分。譬如皇帝,就该龙章凤姿。欲盖弥彰的瘸子,总要稍稍有点跛。青楼女子媚视烟行,自卑的孩子走路含胸驼背,不敢视人。好汉多走螃蟹步,将军要腆将军肚。细节处最见真章。

绍光济见过叶初从前的步态。清清爽爽的,十分利落。说不上优美,总是显得匆匆的。为此,绍光济还暗地里不满过:火急火燎的天君?像什么话!

人走路的姿势是很难改的,否则也不会有邯郸学步这个成语。然而,叶初此刻的步态,挥臂摆手的姿势,却好像换了个人一样,丝毫看不出从前的影子!

演员是需要天赋和努力的职业。

在叶初所表现出来的气场上,绍光济看到了她的天赋。

在叶初一步步走出来的步态上,绍光济看到了她的努力。

这是个很长的镜头。

终于,天君穿过纷争不休的人类,穿过一幅一幅人类构成的历史长廊,走到了人群正中央。几个争执不休的领袖也终于发现了她,疑惑地望了过来。

阿尼卡感到一阵探究的目光扫过自己的脸。她与来者不期然地对视,那双海水一样的眼中,竟然有些久别重逢的怀念意味。好像在很久之前,就曾见过她似的。

沧海桑田,白云苍狗。

一瞬间,阿尼卡心中一跳,竟然用母语脱口而出一句剧本上根本没有的台词:

“我们,在哪里见过吗?”

天君收回了视线,没有如剧本要求说出那句“你怎么变成这样了。”而是将视线投向了争执不休的众人。

“诸位,”天君道,“我带来了一个消息。”

声音不大,外围的人甚至没有听清。

天君说:“无害化处理太过耗时耗力,主神系统经过决议,决定将所有对文明延续无用的人类抛掷至地球。”

这下子,场中一下安静了一半。

天君吐字清晰,语气平静道:“当抛掷完成后,再进行统一焚化处理。”

“——届时,整个地球,将变成一座焚化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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