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三槐走在荒野小径上,掌心的蓝火在雨幕中微微跳动。风从东南方吹来,带着一股铁锈和香灰混在一起的味道。他没打伞,道袍湿了一半,补丁贴着补丁的地方吸了水,沉得往下坠。
脚下的路是泥的,踩下去会陷一点,拔出来时发出轻微的噗声。他走得不快,但也没停。右眼的冰壳裂开一道缝,血混着碎屑流到下巴,滴在衣领上,颜色发黑。
蓝火忽然晃了一下,指向左侧一片乱坟岗。
他拐了进去。
坟头歪斜,有些连碑都没有,只插着烧剩的纸钱棍。雨水顺着墓碑流下来,在地面汇成细流。蓝火越走越低,最后停在一具翻倒的棺材前。
那是意大利古董棺,雕花繁复,铜钉镶边。现在它炸开了,木片飞得到处都是,内衬的丝绸烧焦了一半,露出底下一层银色薄膜,像是太阳能板。
陈三槐蹲下,伸手摸了摸那层膜。凉的,还能导电。他皱眉,从怀里掏出一张GpS测试纸钱,夹在两指间点燃。蓝火重新燃起,照出棺材内部刻着的一行小字:
“六道轮回·定制款·含牛眼泪洗眼液赠品”。
他冷笑一声。
这种东西根本不是给人用的。太阳能骨灰盒?充其量是个移动毒源。白天吸光,晚上放毒,配上洗眼液里的成分,活人用了会产生幻视,鬼魂靠近会被灼伤。
他继续翻找,在残骸堆里发现一个烧了半截的纸扎童男。
这玩意本该是送葬用的,四四方方,脸涂金粉。现在脑袋没了,肚子裂开,里面塞的东西早被高温融化,只剩下一小块晶体卡在纸骨架缝里。
他用指甲抠出来,放进随身带的黄纸包里。
刚收好,头顶传来嗡鸣。
一架黑色无人机从云层钻出,盘旋两圈,镜头对准他手里的纸包。他不动,任它拍。三秒后,无人机调头,往酆都方向飞走了。
他知道对方已经看见了。
但他不在乎。证据在手,怕什么盯梢。
他站起身,把蓝火按进眉心,通阴眼勉强睁开一条缝。左眼的债务清单依旧模糊,可就在那一瞬,他看到了——
那个晶体上残留的灵力纹路,和《阴阳折纸七十二变》第18变的图样一模一样。
他立刻转身,朝山东方向走。
林守拙住在那里,一座用纸扎房子拼起来的小院,外人看着像玩笑,实则结界层层。只要他肯帮忙,就能破开这层伪装。
路上雨越下越大。
走到第三个村子时,路边有人跪在地上哭。不止一个,七八个围成一圈,对着空地磕头,嘴里喊着“爹”“娘”。有个小孩抱着电线杆,说奶奶坐在上面冲他笑。
陈三槐停下脚步。
这不是普通的见鬼。
是毒粉开始扩散了。随着雨水落下,那些由枉死孩童魂魄炼成的粉末正在激活,制造虚假通灵现象。再这么下去,整片区域都会陷入集体幻觉。
他从怀里取出那包晶体,隔着纸捏了捏。还没完全挥发,还有时间。
加快脚步,天黑前赶到林家院子。
门是纸糊的,敲了三下,没人应。他又敲两下,门缝里飘出一缕冷气,接着吱呀一声开了条缝。
林守拙站在里面,穿着老式对襟褂子,手里拿着一把剪刀,眼神警惕。
“你怎么来了?”
“出事了。”陈三槐把纸包递过去,“你看看这个。”
林守拙接过,打开一看,脸色变了。他没说话,转身往屋里走。陈三槐跟进去,屋里全是纸扎品,马、车、房子、仆人,全都叠得好好的,墙角还站着一个穿AJ鞋的纸人,鞋带打得特别认真。
林守拙把晶体放进一个纸匣子里。那匣子泛着霜气,表面画着月亮图案。
“月光纸匣。”他说,“能锁住阴灵物质。”
“你能查出来历吗?”
林守拙点头,从柜子里抽出一本破旧图册,封皮写着《阴阳折纸七十二变》,但只有前二十页。他翻到第18变,手指划过图纸边缘。
“这里缺符文。”
陈三槐看着他。林守拙咬破舌尖,吐了口唾沫在纸上。
墨迹慢慢浮现,八个字显现出来:**活人祭骨,阳魂炼粉**。
“他们用夭折的孩子当材料。”林守拙声音低了下去,“魂魄被压进化学制剂,做成粉末,藏在纸扎品里运输。遇水即溶,释放幻象。”
“谁干的?”
“手法是‘六道轮回’的。”林守拙合上图册,“我见过他们的标记,在棺材底部刻一个小轮回图,外行人当装饰。”
陈三槐想起那具太阳能骨灰盒。
“澳商威廉·孔。”
“是他。”林守拙点头,“十年前就想买我的手艺,让我给他扎‘永生纸身’。我没答应,后来我闺女……就被人勾错了。”
他没再说下去。
屋外雷响,雨砸在纸屋顶上,噼啪作响。
陈三槐低头看手里的蓝火,火苗微弱,但还在。他知道时间不多了。陆离那边刚倒流过时间,威廉·孔这边又搞大规模精神污染,两边联手,目标只有一个——让他闭嘴。
不能再等了。
“你能做出反制的东西吗?”他问。
林守拙摇头:“我现在只能封存证据。真正要破局,得让这些毒粉失效,还得找到他们的运输路线。”
“运输?”
“纸扎品只是掩护。”林守拙走到墙边,撕下一张壁纸,露出后面画的地图,“他们用驴车运货,但不是普通的驴。是冥界通行证改装过的,能在阴阳道上跑。”
陈三槐一愣。
他的驴车……
难怪最近总丢东西。
“我知道怎么查。”他说。
他从怀里拿出剩下的GpS测试纸钱,一共五张,全是最底层保险柜里找出来的原始记录。只要点燃一张,就能追踪到最早的时间锚点燃烧位置。
也就是陆离使用时光葫芦的地方。
但在这之前,得先确认毒粉的源头。
他看向林守拙:“能把这晶体复制一份吗?做个诱饵。”
林守拙想了想,点头:“能。但我得用真骨灰掺纸浆,耗寿。”
“多少?”
“十年。”
陈三槐沉默片刻:“值。做吧。”
林守拙没再说什么,转身进了里屋。陈三槐坐在堂屋长凳上,右眼的血又流了下来。他抬手擦掉,发现指尖有点抖。
不是累的。
是身体在排斥残留的时间之力。他还在旧时间线里活着,而世界已经重启三次了。
他撑不了太久。
里屋传来剪纸声,咔嚓咔嚓,像在割什么东西。
过了半个时辰,林守拙出来,手里拿着一块和原晶体几乎一样的假货,颜色稍浅,但灵波一致。
“做好了。”他说,“别弄丢。”
陈三槐接过,小心包好。
他站起身,把最后一张GpS纸钱贴在胸口。蓝火收进袖袋,外面罩上道袍。
“谢了。”
林守拙没拦他,只说了一句:“小心影子。”
他懂。
张黑子留下的影油通道虽然安全,但最近总有种被窥视的感觉。或许陆离已经察觉,或许威廉·孔的无人机不只是拍照那么简单。
他走出院子,雨小了些。
抬头看天,云层裂开一丝缝隙,透出一点星光。
他摸了摸怀里的两样东西:假晶体,和能追踪时间起点的蓝火纸钱。
下一步,回功德银行。启动GpS追踪程序,找到第一处异常燃烧点。
只要抓到陆离和威廉·孔勾结的证据,就能掀桌子。
他迈步往前走。
刚走出十步,身后传来纸屋自动升起结界的声响,一层淡白光膜罩住整个院子,隔绝内外。
他没回头。
夜风刮过耳畔,带来远处城市模糊的轮廓。
突然,他左眼一刺。
债务清单闪过一行新数据:
【未登记账户·代号w.K】
【交易内容:购买三十具改装棺材】
【付款方式:以活人阳寿抵扣】
【交付时间:昨夜子时】
他停下。
昨夜子时?
可昨天已经被删了。
他明明记得,时间锚点显示的是三天前。
为什么会出现“昨夜”的记录?
他盯着那行字,试图看清账户详情。
字迹开始扭曲,像被水泡过。
紧接着,整条记录消失了。
他站在原地,呼吸变重。
有人在用他的通阴眼写假账。
而且手法很熟,熟到能绕过槐木符的识别机制。
他缓缓抬起手,摸向胸口的蓝火纸钱。
火还在。
但温度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