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底那缕影子还在动。
陈三槐没回头,也没应汤映红的话。他蹲下去,鞋底踩着湿泥,破洞的脚趾蹭到一块青石。右手摸进道袍夹层,掏出一张边缘发皱的冥钞——上面还沾着点孟婆汤的残渍,是上次从账本上撕下来时蹭上的。
他把冥钞往井口一贴。
纸没烧,也没飘,反而像活了一样,边角自己卷了起来,贴着井壁往下爬,像只瘸腿的蜘蛛。
张黑子从墙缝里钻出来,嘴里草根换了一根新的,咬在牙缝里。他看了眼井,又看了眼陈三槐的后脑勺:“又来?地府刚封的井,你这算破坏封条。”
“封的是水。”陈三槐头也不抬,“我没碰水,我碰的是债。”
他右眼一热,泪珠直接滚下来,砸在井沿,滋的一声,冒了股白烟。烟里浮出几个字:**未清阴债·婴灵项·余额:一**。
张黑子把草根吐了:“还剩一个?你不是说七个都安了?”
“安的是牌位。”陈三槐抹了把眼角,“这个没登记,不在族谱上,也不是我欠的——是太爷爷的。”
他从怀里摸出个巴掌大的VR导航仪,外壳是用报废的功德沙树根雕的,接口处缠着纸扎铜钱。这是孙不二上个月塞给他的,说是“地府科技扶贫项目”,还附了张纸条:**别摔,摔了会哭**。
陈三槐插上那张爬下去的冥钞当电源。
屏幕闪了两下,冒出一行字:**启动中……检测到非注册魂体,绑定血脉协议:陈氏旁支·未命名·滞留时长:23年7个月**。
地图弹出来,红点在县衙地底,十丈深,旁边标注一行小字:**镇魂阵·兵马俑七号坑·能量源:怨婴共鸣**。
“陆离藏的。”陈三槐关掉屏幕,“他把婴灵当阵眼,养了二十多年。”
张黑子挠头:“那你现在冲进去,算破阵,还是算抢孩子?”
“算报销。”陈三槐把导航仪塞回袖子,“我太爷爷欠的债,得从他功德账户里扣,走正规流程。”
“你当阴曹地府是菜市场?还能开发票?”
“能。”陈三槐站起来,拍了拍膝盖上的泥,“我上个月就申请了‘滞纳婴灵’专项补贴,批文卡在汤映红那儿——她说要等我请她吃火锅。”
张黑子翻白眼:“所以你现在是去救人,还是去约会?”
“都算。”陈三槐往前走,“顺便把坦克叫出来。”
“那破纸壳子?上次变形卡在半路,炮管伸出来,履带缩不回去,停在菜市场门口三天,被当成新型垃圾分类站。”
“这次加了新程序。”陈三槐从怀里摸出一张纸,是太爷爷寄来的,背面画了个歪歪扭扭的产房,标题写着:**孙子,我梦见你生孩子了,记得铺红布**。
他把纸折成方块,塞进导航仪插槽。
“滴——”
屏幕闪出新选项:**应急生育协议·已激活·能源需求:一张含祖血冥钞**。
陈三槐从脚底撕下一块布鞋底,里面夹着一张泛黄的冥钞,边角有牙印——那是他五岁时咬的,太爷爷说留着能续命。
他塞进去。
导航仪嗡了一声,突然往地上一坠。陈三槐赶紧蹲下,看见地面裂开一道缝,锈迹斑斑的纸扎坦克从地里拱出来,像只蜕壳的蝉。
履带是用扎纸铜钱串的,炮管缠着往生咒符,车顶还贴了张“出入平安”的车贴,是杨石头去年送的。
陈三槐拍了拍炮塔:“别掉链子,今天是正式工。”
坦克没反应,但排气管喷出一股白雾,带着点京剧味儿——太爷爷的纸人女团在系统里当背景音乐。
张黑子绕了一圈:“这玩意儿能下地十丈?县衙地基是花岗岩,你这是拿纸刀切铁板。”
“不用切。”陈三槐把导航仪插进坦克控制台,“走监控。”
他掏出算盘,弹出一颗铜珠,打向路边石狮。
狮眼亮了,红光一闪,画面投到坦克屏幕:县衙地底,一条暗道,尽头是间密室,墙上画着北斗阵,七具童尸摆成星位,中间悬着一团乳白的雾。
“就是那儿。”陈三槐指着雾团,“婴灵本体,被阵法抽着供能,再拖两天,就得魂飞魄散。”
“那你还不快去?”
“去不了。”陈三槐盯着屏幕,“VR信号只能撑十五分钟,冥钞烧得太快。而且坦克没产房模式,硬闯会触发镇魂阵,七具童尸变傀儡,咱俩得被踩成纸钱饼。”
张黑子挠头:“那咋办?等它自己生?”
“不等。”陈三槐从道袍里掏出个奶粉罐,只剩底儿了,晃了晃,发出沙沙声,“最后一点‘奶粉雾’,是上回育婴舱剩的。”
他把奶粉倒进坦克燃料槽。
屏幕突然变红:**检测到生命养护物质……切换模式:移动产房·已启动**。
坦克轰地一震。
炮塔旋转,展开成半透明保温舱,内壁贴满防水冥钞;履带收缩,卷成环形护栏,上面画着“长命百岁”的吉祥话;炮管缓缓推出一个襁褓——白布用孟婆汤煮过,外贴三张冥钞,内衬缝着太爷爷纸人女团的戏服碎片,胸口绣着“陈门未命名”。
“行头齐了。”陈三槐跳上驾驶座,“走。”
坦克履带一转,纸钱哗啦响,直接往县衙方向冲。路上碰到巡逻的纸人衙役,坦克喇叭一响,播放的是《三岔口》选段,纸人一听,集体抱头蹲下——太爷爷的戏是他们的系统病毒。
到了县衙后墙,陈三槐让坦克停在井口。
张黑子拿着哭丧棒,撬开地砖:“我下去?”
“你下去就是添乱。”陈三槐把导航仪绑在棒子上,“你在这儿盯着信号,我进去。”
“你一个人?”
“带坦克。”陈三槐指了指炮管里的襁褓,“它算半个接生婆。”
他顺着梯子下去,地底阴气重,道袍补丁都起了毛。走到密室门口,门上贴着张符,写着“镇魂·非请勿入”。
他没撕,也没破,而是从怀里掏出太爷爷的智能机顶盒,插进门缝。
屏幕亮了,播放的是纸人女团跳广场舞,音乐一响,符纸自己卷了边。
门开了。
密室里,七具童尸站在北斗位,中间那团雾轻轻晃。陈三槐把襁褓放在地上,打开保温舱电源。
白雾动了,往襁褓里钻。
就在这时,地面一震。
七具童尸同时抬头,眼眶里冒出红光。
墙上阵法亮起,一个声音从地底传来:**兵马俑七号坑·备用军团·激活中**。
陈三槐回头,看见张黑子的哭丧棒信号断了。
他低头看导航仪,电量剩3%。
保温舱的灯闪了两下,突然弹出一行字:**警告:接生程序未完成,建议立即撤离**。
陈三槐没动。
他从鞋底抽出算盘,捏住最边上那颗珠子。
珠子是用太爷爷的骨灰烧的,能破阴阵。
他刚要弹出去——
密室角落,一块地砖突然拱起。
一只纸扎的小手,从底下伸出来,抓住了他的裤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