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方的地平线越来越近，陈浩的手掌贴在操纵杆上，指节微微发白。他没说话，只是把身体往前靠了靠，眼睛盯着导航屏上的高度读数。
三百米。
“反推引擎点火。”娜娜的声音响起。
轰的一声，飞船猛地一顿，像是被什么东西从后面拽住。机身晃了一下，又稳住了。
“起落架压力正常。”卡尔盯着仪表，声音很轻，但足够听清。
苏珊扶着座椅边缘，看着舷窗外飞速逼近的地面灯光，“我们真的要落地了。”
一百米。
风声从外面传来，不再是那种撕裂金属的尖啸，而是低沉的呼啸，像老式空调开到最大时的声音。
五十米。
陈浩慢慢往后拉操纵杆，让船头抬起来一点。他知道这时候不能急，也不能慢，就像小时候骑自行车下坡，捏刹车得一点点来。
咚——
一声闷响，主轮触地。紧接着是前轮落下，整个飞船开始沿着跑道滑行。轮胎和地面摩擦发出吱吱声，像是有人踩碎了一堆塑料瓶。
滑行十几秒后，速度逐渐降下来。
“停了。”陈浩松开手，整个人往后一倒，靠在椅背上，“踩刹车了。”
舱内一片安静。警报灯全灭，仪器面板上的红光变成了绿光，滴滴声也变得缓慢而平稳。
没人动。
过了两秒，苏珊笑了下，“我没死。”
卡尔点点头，“我也活着。”
娜娜低头看了眼数据流，“氧气稳定，电力正常，生命维持系统无异常。”
“那咱们是不是该下去看看？”陈浩撑着扶手站起来，腿有点软，像是坐太久麻了。他甩了甩脚，走了两步，“这次我不想被人抬下去。”
舱门解锁程序启动，外层闸门缓缓打开。一股风灌进来，带着湿土和草叶的味道。
“这空气……”苏珊深吸一口，“怎么闻着像我妈阳台上晾的抹布？”
“你家阳台那盆绿萝上周死了吧。”陈浩说。
“所以更像抹布了。”
卡尔扶着她慢慢往舱门口走。台阶有点高，苏珊一只脚踩在地上时停了一下，然后整个人重心下沉，站稳了。
“脚底板有感觉了。”她说，“不是地板震动，是土地。”
四个人站在飞船旁边。风吹得衣服贴在身上，头发乱飘。头顶是蓝天，远处是城市轮廓，近处是一片平整的草地。
陈浩抬头看天，“以前总想着逃学，现在居然想回去上课。”
“你连作业都不写。”苏珊说。
“但现在我能写了。我在外星球都种过土豆，还修过反应堆，期末考试算什么。”
“那你准备考哪个大学？”
“先减肥，再报名。”他摸了摸肚子，“不然体检过不了。”
卡尔蹲下来看了看起落架，“焦了半边。”
“能用就行。”陈浩踢了下轮子，“回头拉去废品站卖了换钱。”
“这可是航天器。”娜娜说。
“现在就是一堆铁。”
“登记编号还在，不能随便处理。”
“那就捐给博物馆，写个牌子：‘此船由一名学渣驾驶回家’。”
“建议补充：‘全程未挂科’。”娜娜说。
苏珊靠着卡尔站着，忽然说：“我记得刚出发那会儿，我以为自己活不到第二天。”
“我也是。”卡尔说，“尤其是你吐了我一身那次。”
“那是失重反应！”
“你还说是早餐吃多了。”
“本来就是。”
陈浩绕到船尾，看着烧得发黑的热盾，“谁能想到，一个平时抄作业都要被老师抓的人，能把飞船开回来。”
“根据记录，你第一次模拟降落失败了十七次。”娜娜说。
“最后一次不成功就行。”
“成功率从百分之三升到八十九。”
“你看，进步空间很大。”
卡尔拍了下船体，“它比我们都老。”
“但它完成了任务。”苏珊说。
几个人都没说话。风吹过来，吹得人睁不开眼。远处有鸟叫，还有飞机掠过的影子。
“咱们回来了。”陈浩说。
“嗯。”苏珊点头。
“但这不是终点。”
“你想干嘛？”卡尔问。
“我们在没人区学会了种菜、发电、修机器。这些东西不能只留在回忆里。”
“你想教别人？”娜娜问。
“当然。灾荒年能救命，偏远地区也能用。总不能让下一代连螺丝都不会拧。”
“我可以整理全部技术流程。”娜娜说，“包括种植周期、能源调配、故障排查。”
“我负责教学。”卡尔说，“动手这块我熟。”
“我就负责监督你们别偷懒。”苏珊笑了笑，“顺便带娃。”
“那孩子以后不得叫我们‘四大金刚’？”陈浩说。
“至少比‘太空难民’好听。”苏珊说。
“我们不是难民。”陈浩转过身，面对他们，“我们是回来交作业的。”
“谁的作业？”
“地球的。”
风忽然大了些，吹得飞船外壳发出轻微的咔哒声。远处的云在移动，阳光斜照下来，把四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陈浩指着前方，“那边有个废弃基地，设备还能用。我们可以先搭个临时工作站。”
“电源接得上吗？”卡尔问。
“娜娜说有备用线路图。”
“工具呢？”
“我藏过一把扳手，在左舱储物柜第三格。”
“你还记得位置？”
“我记得所有藏零食的地方。”
苏珊叹了口气，“你就这点记性靠谱。”
“够用了。”
娜娜忽然开口：“检测到附近有无线信号波动。”
“民用频段？”卡尔问。
“未知来源，加密传输，距离约五公里。”
“有人？”苏珊皱眉。
“可能是自动监测站。”娜娜说。
“也可能是别的。”陈浩盯着那个方向，“要不要去看看？”
“我们现在连衣服都没换。”卡尔说。
“那就穿成这样去。”陈浩活动了下手腕，“反正也不怕丢人。”
“你不怕，我怕。”苏珊说，“我要先洗个澡。”
“等回来再洗。”
“我不去。”
“你不去也得去。”陈浩说，“你是团队精神支柱。”
“我是孕妇。”
“孕妇更有威慑力，人家一看不敢动手。”
“你说谁会动手？”
“万一碰上囤物资的疯子呢？”
“那你带头冲。”
“我是指挥官，得殿后。”
“你就是想让我挡枪。”
“怎么会。”陈浩咧嘴一笑，“我要是真让你挡，那就是拿队友当炮灰了。”
“你刚才已经说了。”
“我说的是‘万一’。”
“你每次都这么说。”
卡尔打断他们：“信号源静止不动，没有主动探测行为。”
“说明它不知道我们来了。”陈浩说，“那我们就先知道它。”
“先回城不是更好？”苏珊问。
“回城要登记，要隔离，要开会。”陈浩摇头，“我现在只想干点实在事。”
“你现在就想惹事。”苏珊说。
“惹事也是事。”
娜娜看向信号方向，“建议三人小组前往探查，一人留守飞船。”
“我去。”陈浩举手。
“我也去。”卡尔说。
“那我留下。”苏珊说，“正好睡一觉。”
“你不累？”陈浩问。
“累，但不想走。”她靠着飞船坐下，“你们去吧，别太久。”
“两小时。”卡尔说。
陈浩转身走向舱门，“走，探险去。”
“不是探险。”卡尔跟上，“是侦查。”
“反正都是出门。”
娜娜站在原地，“我会监控通讯频道。”
“有事喊你。”陈浩摆摆手。
两人一前一后走上舷梯。金属台阶发出轻微的脚步声。
苏珊抬头看着他们消失在舱口，轻轻说了句：“别搞出人命。”
舱门还没关严，风吹进来，把她的头发吹到脸上。
她伸手拨开，望着远处那片树林。
信号源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