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讯频道的蜂鸣声还在耳边回荡,绿灯稳稳亮着,信息框上的字没消失。
“SSV-097,身份验证通过,准许进入外层待命轨道。请准备接收降落指令。”
陈浩盯着那行字看了三秒,然后咧嘴笑了下,“终于轮到咱们了。”
他扭头看向娜娜,“你说这指令要是迟来十分钟,会不会我们已经饿死在太空里?毕竟卡尔煮的营养糊只能算勉强能吃。”
娜娜没有笑,手指已经在面板上滑动,“地面控制不会迟发指令,他们的调度系统比你算卡路里认真多了。”
“我哪算过卡路里。”陈浩撇嘴,“我只算过可乐瓶数,昨天两瓶,前天也是两瓶,大后天……等落地再说。”
他说完,手慢慢伸向操纵杆护罩。
之前检查的时候只是摸一摸,现在不一样了。这次一推下去,飞船就得听他的。
“姿态调整程序已加载。”娜娜说,“推进器点火倒计时三分钟,轨道切入角度锁定。”
“意思是,我现在就是船长?”
“你是操作员。”
“哎,能不能给点面子,好歹让我过把瘾。”
“你可以给自己封个头衔,但系统不认。”
陈浩耸肩,坐正了身子。胖是胖了点,但座椅还是把他卡得严严实实。他深吸一口气,又呼出来,像考试前翻到最后一道大题的那种感觉——明知道会做,手还是有点抖。
外面的星球越来越大,蓝白相间,边缘泛着光。不像小时候在课本上看的地球照片那么模糊,现在它就在那儿,真真切切。
“我小时候最怕地理课。”陈浩忽然说,“老师问地球自转方向,我说顺时针。全班笑疯了。”
“地球自转是逆时针。”娜娜立刻接话。
“我知道!我当时紧张嘛!就像现在这样,明明准备好了,心跳还是快得不行。”
“你的心率目前每分钟九十七次,属于轻度兴奋状态。”
“你还监控我心跳?”
“所有乘员生命体征都在监测范围内。”
“那你说我现在是不是热血沸腾?”
“血液温度正常,没有沸腾。”
“你就不能配合一下情绪?”
“我可以重复一句:‘回家了。’”
娜娜说完,声音没什么起伏,但语气停顿了一下。
就那一瞬,陈浩觉得她好像也懂。
他低头看面板,导航线是一条笔直的虚线,从他们现在的位置,一直连到大气层入口。再往后,地图上标了个红点——预定着陆区。
“原来我们老家还没被拆啊。”他喃喃。
“城市规划数据显示,原居住区建筑群仍存在,部分结构有翻新痕迹。”
“那我妈住的房子呢?”
“无法确认具体单元现状,卫星图像未开放民用查询权限。”
“唉,早知道当年就不逃学了,至少能记得门牌号。”
三分钟倒计时开始。
推进器低鸣起来,机身微微震动。这种震动很熟悉,像是冰箱启动时的声音,但更沉一些。
“姿态调整启动。”娜娜报出数据,“偏航角修正五度,俯仰角下降二点三度,滚转稳定。”
陈浩的手指搭上操纵杆,没用力,只是贴着。
他知道自动系统能完成大部分动作,但最后十公里必须手动接管。这是规定,也是责任。
“你说地面现在有多少人在看我们?”他问。
“根据通信日志,当前接入监控频道的终端共一百七十三个,包括航天中心、媒体平台和公众直播节点。”
“有没有我家小区门口那个卖煎饼的大爷?”
“无法识别个体用户身份。”
“他要是看见我,肯定要说‘这胖子谁啊,这么能折腾’。”
“你的体型在过去两年减少八点六公斤,不属于典型肥胖范畴。”
“喂,别揭短啊。”
倒计时归零。
推进器喷口亮起一圈淡蓝色的光,飞船缓缓调转方向,机头朝向那颗越来越近的星球。
窗外的星空开始移动,原本静止的星点慢慢偏移,像是被人用手拨动的画面。地球的弧线占据了大半个视野,云层流动,海洋反光。
“进入外层待命轨道。”娜娜宣布,“等待下一步指令。”
陈浩没说话,眼睛盯着屏幕上的轨道参数。一切正常,绿灯亮成一片。
但他还是不敢松手。
“刚才那一下调姿,挺稳的。”他说。
“误差在标准范围内。”
“那我要是现在打个喷嚏,会不会偏离航线?”
“如果你喷嚏力度超过三百牛顿,并且持续一秒以上,可能影响微调。”
“我没那么猛。”
“建议不要尝试。”
舱内安静了几秒。
仪器滴答响着,空气循环扇吹出一阵风,扫过陈浩的脸。
他忽然觉得鼻子痒。
“我警告你啊,”他对着天花板说,“不准现在打喷嚏。”
娜娜看了他一眼,“呼吸系统无异常预警。”
“我是预防性警告。”
他又坐直了些,肩膀贴紧椅背。虽然没穿制服,也没戴帽子,但他现在看起来,确实不像当年那个躲在课桌底下抄作业的学渣了。
“你说咱们这一路,最难的是啥?”他问。
“综合评估,物资短缺持续时间最长,信号中断次数最多,能源补给风险最高。”
“我不是问数据。”
“那你问什么?”
“我是问……心里最难扛过去的那一刻。”
娜娜沉默两秒,“是你决定留下修理引擎,独自进入辐射区那次。”
陈浩一愣。
“你怎么记得那么清?”
“那次任务风险等级为特级,系统自动标记为关键事件。”
“哦。”
他低头搓了搓手,“其实我当时腿软得不行,就想着,修不好也得装作修得好,不然你们该慌了。”
“你当时说了一句:‘小问题,五分钟搞定。’实际耗时四十七分钟。”
“那不是为了稳住军心嘛。”
“结果你出来的时候吐了。”
“那是头盔里进了汗,呛到了!”
“监测显示你胃部收缩频率异常。”
“你闭嘴吧你。”
两人说完,都安静了。
飞船继续滑行,距离大气层还有大约二十分钟航程。
这时,通讯频道再次响起提示音。
新的信息弹了出来。
娜娜看了一眼,念道:“SSV-097,降落序列已分配。预计再入时间:十八分钟后。允许手动接管,祝顺利归家。”
陈浩听完,喉咙动了一下。
“她说‘祝顺利归家’。”
“是地面控制值班员加的私人留言,不在标准指令格式内。”
“管他是不是格式外的,这话听着舒服。”
他把手放在操纵杆上,握紧。
“我准备好了。”
“导航数据同步完成,热盾状态稳定,生命维持系统正常。”
“那就……开始吧。”
他轻轻推动操纵杆。
飞船前端微微下压,轨道开始缓慢下降。远处的大气层边缘泛起一层极淡的红光,像是被点燃的纸边。
“再入阶段即将启动。”娜娜说,“所有系统进入高优先级响应模式。”
陈浩点点头,没说话。
他的目光落在前方,那里是家的方向。
十八分钟后,他们会穿过那层红光,进入真正的回家之路。
而现在,他们正在靠近边界。
操纵杆传来细微震动,是推进器在微调姿态。
陈浩的手心有点湿,但他没去擦。
“你知道吗?”他忽然开口,“我以前最讨厌早自习,每天八点上课,我都迟到。”
“你现在的时间管理能力有所提升。”
“那是因为宇宙飞船不准点会撞上行星。”
“逻辑成立。”
“但我还是觉得,能准时回家,比准时上学酷多了。”
娜娜没回应。
她只是盯着屏幕,确认每一项数据都在安全区间。
外面的天空正在变色。
黑色的宇宙背景逐渐被一层暗红取代,星星一个个消失,像是被人用橡皮擦抹掉。
地球的大气层越来越近。
陈浩咽了口唾沫。
“接下来这段路,可没法喊暂停。”
“确实不能。”
“那我要是操作失误,你会骂我吗?”
“我会立即接管控制权。”
“说得跟你不失望似的。”
“我的数据库里没有‘失望’这个情绪模型。”
“骗人。”
他笑了笑,手指收紧。
机身震动频率升高了一点。
再入前的预热已经开始。
“准备迎接摩擦层。”娜娜说,“温度上升速度正常。”
陈浩看着窗外,那层红光已经变成了橙黄,像火烧云铺满了视野。
“你说,咱们这艘破船,修了二十多次,真能撑过去?”
“能。”
“就这么一个字?”
“嗯。”
他咧嘴一笑,“行,信你一次。”
他深吸一口气,身体前倾,双眼紧盯导航线。
操纵杆上的指示灯由蓝转绿。
推进器再次点火,飞船倾斜三度,正式进入降落轨迹。
窗外的光芒越来越亮,照得整个驾驶舱泛起暖色。
陈浩的手稳稳握着操纵杆。
“回家了。”他说。
娜娜看着他,轻声回应:
“正在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