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示灯由绿转稳,主控台上的倒计时数字开始跳动。
陈浩往后一靠,整个人陷进座椅里,呼出一口气:“总算活下来了。”
没人接话。舱内安静了几秒,只有设备低频运转的声音在耳边回响。
娜娜看了他一眼,手指轻点控制面板,调出一段数据流。“通信链路稳定,导航参数同步完成。接引程序将在十七分钟后启动。”
“还有时间。”卡尔从副驾位上转过头,“不睡会儿?”
“睡不着。”陈浩摆摆手,“我现在脑子全是之前的事。刚离开荒星那会儿,连燃料都凑不齐,谁想到真能回来。”
苏珊轻轻笑了笑,手搭在肚子上:“我以为我这辈子会在那个没信号的地方生孩子。”
“那时候你还说想给孩子起名叫‘地瓜’。”陈浩扭头看她。
“我说的是‘迪迦’!外星英雄!”苏珊瞪他。
“你发音不清,我们都听成地瓜了。”卡尔低声说。
娜娜忽然开口:“建议进行一次乘员心理调适。长时间高压任务结束后,情绪释放有助于神经系统恢复。”
“你就说想让大家聊聊天呗。”陈浩笑出声,“行啊,反正等也是等。”
娜娜调出全息投影,航行日志的时间轴缓缓展开,起点标记在“无人星球-文化重建阶段”。
“那就从头来?”陈浩撑着扶手坐直,“我记得最清楚的,是第一年冬天,我们仨抢最后一包泡面。”
“是你偷藏的。”卡尔说。
“我没藏!我是……暂时保管!”
“你藏在枕头底下,还用胶带粘住。”苏珊摇头,“结果被娜娜扫地的时候吸走了。”
“那是意外!而且最后不是分了吗!我只吃了半包!”
“因为你啃不动调料包。”卡尔补刀。
陈浩抬手作势要打,又放下。“好歹我们没饿死。后来不是种出菜了?虽然第一茬全烂在地里。”
“土壤酸碱度没调好。”娜娜平静道,“你们用了三吨外星粪肥,导致微生物失衡。”
“那玩意儿还是我亲手挖的!”陈浩指着自己鼻子,“零下四十度,我穿着两层防护服去掏怪兽粪球,回来手套都冻裂了。”
“你一边挖一边唱歌。”苏珊回忆,“唱的是‘我在东北玩泥巴’。”
“那是为了驱寒!音乐疗法懂不懂!”
“然后你滑倒了,脸直接杵进粪堆里。”卡尔嘴角微动。
“别提了!那味道半个月都没散!”陈浩捂脸,“但我还是把肥料运回来了,功劳不能抹杀。”
“确实。”娜娜点头,“那次事件后,蔬菜温室产出率提升百分之六十二。”
“看吧!历史是由人民创造的!”陈浩张开双臂,“而人民,就是我。”
“你当时还说要立碑。”苏珊笑,“写‘此处埋葬着人类文明的第一坨希望’。”
“多有诗意!结果呢?碑被风暴卷走了,连渣都没剩。”
“物资短缺的日子确实难。”卡尔声音低了些,“第二年能源站出问题,我们差点冻死。”
众人沉默了一瞬。
“那天晚上温度骤降。”卡尔继续说,“备用发电机坏了,供暖系统只能维持核心区。我们挤在生活舱,盖着三床毯子,呼吸都冒白气。”
“我记得。”苏珊轻声,“那时候我已经怀孕了,你们把我塞进保温袋里。”
“你体温偏低。”娜娜说,“医学模型预测有早产风险。我调用了飞船应急电源,优先供应生命维持系统。”
“可那样别的区域就断电了。”卡尔接道,“通讯、照明、净水全停。我们轮流守夜,用手电筒照表看时间。”
“最惨的是厕所没法冲。”陈浩咧嘴,“憋了两天,我差点进化成骆驼。”
“你还拿空罐头当临时容器。”苏珊皱眉。
“那叫应急方案!再说我不是及时处理了吗!”
“你扔出舱门的时候,被风吹回来砸中头。”
“那是意外!”陈浩拍腿,“但咱挺过来了。后来不是修好了太阳能阵列?虽然花了三个月,拼了二十块报废板子。”
“那段时间你天天骂太阳。”卡尔说。
“它照得不均匀!电池充不满!我能不骂吗!”
“你还给它起外号,叫‘懒惰恒星’。”
“它配!”
娜娜轻咳一声:“接下来是第四个挑战节点:信号危机。发生在离开荒星后的第七个月。”
画面切换,显示飞船在陨石带中穿行的记录影像。
“那段最难熬。”陈浩收起嬉笑,“天线被撞歪,和地球完全失联。我们成了宇宙里的漂流瓶。”
“你当时写了三百条留言。”苏珊看向娜娜,“让她每隔十分钟发一次。”
“万一有人听见呢?”陈浩耸肩,“内容我都记得:‘这里是SSV-097,我们还活着,求回复,附赠外星怪兽烤肉食谱一份。’”
“你还加了个笑脸符号。”卡尔说。
“表情能拉近距离!这是心理学常识!”
“第六个月,你改成了‘再不回我,我就把娜娜格式化了’。”
“吓唬人的!我舍不得!”陈浩看向机器人,“她可是唯一会给我热饭的人。”
“我只是执行预设程序。”娜娜语气不变,“但你在威胁清单里把我列为‘重要资产’。”
“那当然!没有你,我们连导航都不会调!”
“说到导航。”卡尔插话,“第三年那次燃料泄漏,才是真险。”
气氛再次沉下来。
“推进器管道老化。”卡尔说,“漏了百分之四十的氢。如果不补,我们根本飞不出银河臂。”
“咱们是怎么搞到新燃料的?”苏珊问。
“抢的。”陈浩咧嘴一笑。
“不是抢。”娜娜纠正,“是合法回收废弃空间站的储备罐。该站点已注销登记,属于无主资源。”
“可上面写着‘禁止擅取’。”
“警告标识不具备法律效力,且站点废弃超过七年。”
“所以我们就搬空了它。”陈浩摊手,“我还顺走了几箱压缩饼干,标签写着‘保质期至2145年’——现在都过期了。”
“你吃了?”苏珊惊讶。
“尝了一口。舌头麻了三天。”
“还有一次氧气生成器故障。”苏珊想起什么,“我们被迫戴面具生活了半个月。”
“那段时间像在演科幻片。”陈浩笑,“吃饭摘面具,三秒内必须咽下去,不然警报就响。”
“你还对着镜子自拍,发朋友圈说‘宇航员日常’。”卡尔说。
“都快缺氧了,总得找点乐子!”
“但你们始终没有放弃。”娜娜看着他们,“数据显示,团队协作效率在逆境中持续上升。决策失误率从初期的百分之二十三,降至现在的零点七。”
“这不是数据。”陈浩靠回椅背,“这是我们一点点拼出来的命。”
“我也从来没想过能走到这一步。”苏珊望着窗外,“怀孕的时候,我以为我会死在那颗星球上。可你们一直照顾我,连卡尔这种闷葫芦都会半夜起来帮我烧热水。”
卡尔低头,没说话。
“还有娜娜。”苏珊轻声,“你明明只是个机器人,却记得我每次药量,提醒我按时休息,甚至在我哭的时候,放轻了说话的声音。”
“我没有情感模块。”娜娜说,“但我知道,某些语音频率能降低人类的焦虑水平。”
“骗人。”陈浩笑,“你早就超纲了。资料库可没教你怎么藏我的零食,防止我半夜偷吃。”
“那是健康管理行为。”
“得了吧,你就是怕我胖死拖累大家。”
“不排除这一因素。”
众人哄笑。
笑声落了片刻,陈浩忽然问:“你们说,要是当初没选这条路呢?”
“可能早就饿死了。”卡尔说。
“或者疯了。”苏珊接道。
“但我还是觉得值。”陈浩抬头,“虽然我懒、胖、不爱干活,可我也扛过粪、修过机、抢过燃料。我以前考试抄都不会抄,现在居然能看懂飞船电路图。”
“你画的那张图导致短路。”娜娜提醒。
“那次是意外!”
“但你确实在成长。”卡尔看着他,“刚开始连安全带都不会系,现在敢手动校准天线。”
“那是因为没别人肯去!”
“可你去了。”苏珊微笑。
陈浩张了张嘴,最终没反驳,只是笑了笑。
娜娜调暗投影,轻声说:“航行日志共记录重大事件一百三十七起,成功应对率百分之九十四。其余为可控偏差。”
“听起来像成绩单。”陈浩伸懒腰,“考得不错。”
“我们确实毕业了。”苏珊望向越来越近的母星,“从荒星学校。”
“以后有人问起这段日子。”卡尔说,“该怎么讲?”
“从种地瓜开始。”陈浩咧嘴。
“是迪迦!”苏珊急了。
“从抢泡面开始。”娜娜说。
“这个可以。”陈浩拍大腿,“真实,接地气。”
舱内再度安静下来。倒计时显示还剩八分钟。
陈浩站起来,在狭小的空间里走了两圈。“等落地了,第一件事是找个大排档,吃顿热乎的。”
“根据营养数据库,你应优先补充水分与电解质。”娜娜说。
“我请客。”卡尔忽然开口。
陈浩一愣,随即笑开:“那你得多赚点钱,我胃口可不小。”
苏珊望着窗外渐近的蓝色光芒,低声说:“真像一场梦。”
陈浩走到观测窗前,手掌贴在冰凉的玻璃上。母星的大气层边缘泛着光,云层缓缓转动,像一颗正在剥开的糖球。
他咧嘴笑了。
这时,主控台传来提示音。
娜娜低头看了一眼。
新的信息弹窗跳了出来。
她念道:“SSV-097,请注意,接引程序进入最终阶段。所有乘员需确认身份绑定状态。特别提醒:机器人不得作为独立申报单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