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浩放下杯子,那声轻响在安静的主厅里显得格外清楚。他抬头看了看其他人,发现大家都盯着自己,像是等着他说点什么。
他清了嗓子,“说实话,我本来以为我们会死在这儿。”
这话一出,没人笑,也没人接话。但气氛松了一点。
苏珊低头摸了摸肚子,声音很轻,“我记得第一次种出土豆那天,卡尔非说那是萝卜,还啃了一口,差点吐出来。”
卡尔皱眉,“那玩意儿长得确实像萝卜。”
“你还拿它当灯座用了三天。”娜娜补充。
“那是因为电线不够长。”卡尔辩解。
陈浩笑了,“你们还记得咱们用报废的空调外机改烤箱吗?最后烤出来的饼干硬得能砸核桃。”
“但你吃了五块。”苏珊看着他。
“饿急了。”陈浩耸肩,“那时候每天就盼着下一顿饭别是营养膏。”
娜娜站在终端旁,光影落在她脸上。“第387天,全员热量摄入达标。系统记录为‘生存稳定性建立日’。”
陈浩扭头看她,“你就记得这个?”
“数据库有三万两千条记录。”她说,“这是我唯一能确认的里程碑。”
“可我们记得的都不是这些。”苏珊轻声说,“我记得的是下雨那天,屋顶漏水,我们拿盆接着,结果盆满了没人敢去倒,怕外面太湿滑。”
“后来还是我去了。”卡尔说,“摔了一跤,把左腿蹭破了皮。”
“你还骂了十分钟的天气。”陈浩笑。
“这地方就没好过一天。”卡尔摇头,“风大,地硬,水少,种什么都活不了几天。”
“但我们活下来了。”苏珊说。
屋里一下子安静下来。
陈浩伸手进裤兜,掏出一张叠得皱巴巴的纸条。他看了眼,笑了笑,直接撕成两半,又撕了几下,扔进了桌角的回收槽。
“写好的词念出来就没意思了。”他说。
“那你现在想说什么?”苏珊问。
“我想说……”他顿了顿,“我以前在学校是那种老师点名都懒得抬头的人。作业抄都不会抄,考试全靠蒙。我妈说我这辈子最大的成就是按时吃饭。”
他停了一下,继续说,“可在这里,我修过电路,搬过氧气罐,还学会看压力表。我不是最厉害的那个,但我没躲。”
“你也没少吃。”卡尔说。
“这叫后勤保障。”陈浩一本正经,“团队稳定靠胃,我这是心理支援岗位。”
娜娜点头,“根据统计,你负责的食物分配满意度达百分之八十九,高于卡尔主导的工具管理效率。”
“你看!”陈浩指着她,“机器人认证了,我是关键岗位。”
“她是觉得你胖得不像话。”卡尔说。
“胖怎么了?”陈浩拍了下肚子,“这都是脂肪储备,关键时刻能多撑三天。”
苏珊忍不住笑出声,手不自觉地扶了下腰。
“你还记得第一次做超声波检查那天吗?”卡尔忽然开口,“机器显示心跳的时候,我们都愣住了。”
“我以为会是个坏消息。”苏珊低声说,“结果听见了咚咚的声音,特别有力。”
“我当时手都在抖。”卡尔说,“不是害怕,是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
“你最后咧着嘴傻笑。”陈浩说,“像个刚偷吃糖的小孩。”
“那晚我们三个蹲在门外等结果。”娜娜说,“医疗系统提示音响起时,陈浩说了句‘要是女孩就叫小娜’。”
“我那是随口一说!”陈浩立刻否认。
“系统已存档。”娜娜面无表情,“命名建议:小娜·陈。”
“打住!”陈浩举手,“这锅我不背。”
屋子里的笑声比刚才多了些温度。
卡尔站起来,走到窗边。飞船停在不远处,轮廓被基地外的照明灯勾了出来。
“我们修了这么久的船。”他说,“一开始只想活着离开。现在真要走了,反而有点舍不得。”
“舍不得什么?”苏珊问。
“舍不得这片荒地。”他说,“舍不得每天早上起来第一件事是检查空气过滤器。舍不得冬天取暖还得轮流烧废料。”
“你也舍不得我半夜偷吃你藏的压缩饼干。”陈浩说。
“你那次吃完把包装塞进我的工具箱。”卡尔回头瞪他,“害我以为设备短路了。”
“那不是报复嘛。”陈浩笑,“谁让你总说我胖。”
“我现在不说你了。”卡尔说,“因为你已经胖成了固定设施。”
陈浩假装生气,“喂,我可是团队士气担当。”
“也是体重担当。”苏珊笑着补了一句。
娜娜看着他们,突然说:“我可以把这段对话录下来,存入航行日志。”
“录吧。”陈浩说,“以后孩子长大了让他听听,他爸是怎么从一个废物点心变成太空移民的。”
“前提是你别把飞船吃塌了。”卡尔说。
“我警告你啊,再这么说我要绝食抗议了。”陈浩作势要站起来,“到时候营养不良,责任归你。”
“你绝食三天就能减十斤?”卡尔反问。
“不可能。”陈浩老实坐下,“顶多瘦两斤,还得靠娜娜输液维持。”
“根据生理模型推算。”娜娜认真道,“你若连续七十二小时不进食,体能下降百分之四十,情绪暴躁率上升百分之六十八,抱怨频率预计翻倍。”
“你看!”陈浩指她,“连暴躁都算出来了,这叫精准打击。”
“我只是陈述事实。”娜娜说。
“你们有没有想过。”苏珊忽然说,“以后回到人类社会,别人问我们是怎么活下来的,我们怎么说?”
“就说靠吃土。”卡尔说。
“加一句,主要靠吵架续命。”陈浩补充,“每次快撑不住了,我们就互相损一顿,立马精神了。”
“这确实是有效的情绪调节方式。”娜娜承认,“争吵过程中肾上腺素升高,注意力集中,工作效率平均提升百分之十五。”
“所以以后遇到问题。”陈浩总结,“先吵一架,再解决问题。”
“前提是别吵过头。”卡尔说,“上次为了谁洗碗吵了两个小时,最后是我做的。”
“因为我不会用那台老式清洗机。”陈浩理直气壮,“按钮太多,我怕按错爆炸。”
“它只是个洗碗机。”卡尔无奈。
“在太空站里,任何电器都有可能是炸弹。”陈浩严肃地说,“不信你问娜娜。”
娜娜点头,“历史上曾有殖民舰因咖啡机短路引发连锁故障,导致整舱失压。”
“你看!”陈浩摊手,“我就说不能小看家电。”
卡尔不再争辩,转身去倒水。他拿起四个杯子,一个个接满温水,放回桌上。
苏珊靠在他肩上,闭了一会儿眼。
陈浩低头看着空杯,手指轻轻敲了敲杯壁。
“其实吧。”他又开口,“我不怕回不去地球。我怕的是回去以后,大家又变回陌生人。”
没人说话。
“我们在这儿一起扛过风暴,抢修过发电机,分享过最后一块巧克力。”他说,“这种事在外面,可能一辈子遇不上一次。”
“所以我们带走了记忆箱。”苏珊睁开眼,“里面有石头,有电路板,还有那包没做成曲奇的饼干粉。”
“还有我的医疗笔记。”她说,“画了我们第一次吃饭的样子。”
“我也放了东西。”卡尔说,“那块烧焦的主板,是我第一次尝试修通讯器留下的。”
“失败品也有意义。”陈浩说。
“娜娜呢?”苏珊问,“你放了什么?”
娜娜沉默两秒,“我把昨晚茶话会的录音剪了一段进去。标题是:人类表达情感的十七种方式。”
“包括骂人?”陈浩问。
“包括翻白眼、叹气、咳嗽掩饰尴尬、喝水拖延回答。”她说,“这些都是数据样本。”
“那你现在懂了吗?”苏珊问。
“还不完全。”娜娜说,“但我愿意继续学。”
陈浩笑了下,站起身,走到记忆箱前。他伸手摸了摸箱子表面,然后退后一步。
“那就这样吧。”他说,“跟这地方,说声再见。”
没人站起来,也没人说话。
风吹过外墙,发出低低的摩擦声。
娜娜轻声说:“仪式结束。”
卡尔没动,苏珊靠着他,眼睛闭上了。
陈浩把手插回裤兜,指尖碰到那张纸条的残片。他没拿出来,只是握紧了。
卡尔起身,走向厨房准备续水。
苏珊睁开眼,看向窗外。
陈浩盯着记忆箱,忽然说:“明天检查飞船的时候,记得让我第一个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