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浩把最后一块电路板碎片按进模型的机翼位置，手指一松，整架飞船当场散架。木桌上堆满了断裂的边角料，矿土颜料干得发硬，像结了一层灰壳。
工坊才开半天，人已经走了一半。
几个孩子蹲在桌边，盯着自己做了一半的作品发愣。一个男孩伸手碰了碰他的“飞船”，轻轻一碰就裂成两半。他抬头看了眼陈浩，没说话，默默把碎片扫进纸盒，拎起外套走了。
陈浩站在原地，手还悬在半空。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作品，又看了看满桌残骸，最后笑了下。
“看来咱们这飞船，连起飞都没学会，先学会解体了。”
没人接话。
苏珊坐在角落翻记录本，笔尖在纸上划出一道长线。她刚才数过，十二个报名的人，七个中途退出，留言写得直白：“太难做”“粘不住”“浪费时间”。
卡尔蹲在墙边检查推车轮子，其实没什么可查的。轮子好好的，展架也装好了，可轮展还没出发，b区那边就已经回了消息。
娜娜站在信息屏前，光学模块闪了一下。
“b区生活组回复已确认。内容为：感谢通知，当前任务优先级较高，暂不参与非必要活动。”
陈浩转头，“他们看了漂流箱的照片吗？”
“未打开附件。”卡尔把通信日志调出来，“连链接都没点。”
空气一下子闷住。
陈浩靠着桌子坐下，顺手捡起一块碎板，指腹蹭过边缘。这材料是他自己挑的——星球本地植物纤维混合矿渣压成的薄片，轻，便宜，遍地都是。可就是脆，一弯就裂，胶水粘了三次都撑不过十分钟。
他本来觉得，这种破烂玩意儿正适合拿来折腾。失败了也不心疼，反正全是废料拼的。可现在看，大家不是怕失败，是嫌麻烦。
“我们是不是搞错了？”苏珊合上本子，“以为给个箱子，放点纸笔，人就会来写故事。可大多数人只想按时下班，不想再花半小时去回忆什么旧事。”
陈浩没答。他盯着公告栏上的牌子看。那块写着“星痕计划”的塑料板还在晃，刀刻的字歪歪扭扭，风吹一下就抖三抖。
他想起昨天还拍着讲台说“开始了”，结果今天刚起步，鞋就掉了。
“要不先停一阵？”苏珊声音低了些，“等材料找齐了，再说。”
“停了就没了。”陈浩摇头，“一次失败还能说是运气差，两次没人来，那就是真没人想玩。”
他站起身，走到娜娜旁边，“你库里有没有别的办法？比如……怎么让这破板子别一碰就断？”
娜娜点头，屏幕立刻展开一排条目。“资料库检索完成。关于低强度复合材料粘合技术，共有十七种适用方案。其中三种基于本地矿物成分可实现简易加工。”
陈浩凑近看，“哪种最省事？”
“第二种。使用蒸馏后的树脂液作为粘合剂，干燥时间缩短百分之四十，抗弯性能提升。”
“听着靠谱。”他摸了摸下巴，“问题是，树脂液在哪？”
“维修组仓库有储备。用途为管道密封，存量充足。”
“那就去借一点。”陈浩转向卡尔，“你跟他们熟，能拿到吗？”
卡尔皱眉，“可以。但人家会问干嘛用。我说做手工，他们八成觉得我疯了。”
“你就说实验用。”陈浩笑，“反正也不算骗人，咱们确实在试。”
苏珊站起来，“就算有了胶，工艺也得改。现在的拼法全靠硬卡，结构不合理。孩子们不懂力学，光靠热情拼不出东西。”
“那就教。”陈浩说，“下次开场先讲五分钟怎么搭架子。不用多精，至少别一拿就散。”
“可他们不一定再来。”她说。
“不来拉倒。”陈浩坐回桌边，“谁愿意试，谁来。咱们不求热闹，只求有人接着做。”
他顿了顿，看向那堆残次品，“你看这些碎片，哪个不是从完整变回零散的？可只要还有人愿意捡起来重新拼，就不算完。”
苏珊没再说话，低头翻开草纸，在上面画了个简单的连接结构图。
卡尔起身走向工具架，翻出一卷细铁丝。“加个骨架试试。轻，不影响整体重量，还能固定关键节点。”
娜娜同步更新了数据库记录，并标记“本地材料优化方案”为高优先级待测试项。
陈浩拿起一块碎板，在桌上比划。“要是连这个都做不成，那就真成了笑话。但我们开头就没指望轻松。要是一开始就顺利，反倒奇怪了。”
“毕竟。”他笑了笑，“咱也不是什么精英团队。一个学渣，一个机器人，一个画画的，一个修设备的。凑一块搞文化，听着就像临时拼的电路板，通电前谁都怕炸。”
苏珊抬眼看他。
“可炸了也没关系。”他说，“炸一次就知道哪根线接错了。大不了重接。”
外面传来脚步声，是几个值班回来的工人路过展区。他们朝里面看了一眼，有人停下，看了眼公告牌，又走了。
没人进来。
陈浩看着空荡荡的门口，没动。
“明天工坊照开。”他说，“时间不变，地点不变。材料我们换一批，方法也改。失败了继续改，直到有人做出能拿起来的作品为止。”
“至于b区。”他看向娜娜，“别再发那种正式通知了。你重新写一条消息，就说：我们这边有个手工课，做得乱七八糟，胶水沾一手，板子老裂。你要不要也来瞎搞一下？附张照片，就拍这张散架的飞船。”
娜娜眨了下眼，“语气建议调整为更中性表达？”
“不用。”陈浩摆手，“就要这种丧兮兮的感觉。让他们知道，咱们不是来展示成果的，是来一起犯错的。”
苏珊低头在纸上写了句什么，撕下来递给娜娜。“把这个也加上：如果你那儿也有类似的事，哪怕只是有人修了水管不想说，也可以告诉我们。我们帮你记一笔。”
卡尔把铁丝剪成小段，插进模型接口处。“我明天去仓库取树脂液。顺便问问维修组，有没有人愿意把自己的工具拿来当展品。”
“行。”陈浩点头，“就说展览主题叫‘破烂英雄’。谁有报废但有用的东西，都归这儿管。”
他站起身，把散架的飞船零件收进盒子，盖上盖子。
“第一次不行，就当交学费了。”
苏珊看着他，“万一第二次也不行呢？”
“那就第三次。”他说，“总有人会想动手试试。哪怕只有一个。”
娜娜更新完消息模板，抬头说：“新联络函已生成，等待发送确认。”
陈浩伸手点了发送键。
“走吧。”他说，“今天到这儿。明天继续。”
没人应声，但也没人离开。
苏珊还在改她的结构图，卡尔蹲着加固推车接口，娜娜的屏幕滚动着新材料参数。陈浩站在桌边，手里捏着一块断裂的手工板，指节微微发白。
他忽然开口，“你说，会不会其实根本没人想留下痕迹？我们以为大家需要被记住，但可能……他们只想安静活着？”
没人回答。
风从通风口吹进来，公告牌晃了一下，那块“星痕计划”的塑料板发出轻微的咔哒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