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报声撕开寂静的瞬间,陈浩正一脚踩进配电间的门槛。他手里的工具包还没放下,耳朵就捕捉到风车方向传来的异响——像是生锈的齿轮在互相啃咬,闷得让人牙根发酸。
“转速归零。”娜娜的声音比警报还快一步响起,“主控系统已锁定故障状态。”
陈浩扭头就往回跑,安全帽都没来得及扣上。“不是刚调完张力吗?这才多久?”
“十五分三十七秒。”她跟在他身后,步伐不紧不慢,数据却一条接一条往外蹦,“发电机舱内部振动值骤升至临界阈值以上,自动停机保护已触发。”
他们冲到基座下,顺着检修梯往上爬。陈浩喘得像台漏气的老鼓风机,中途还卡了一下——腰带勾住了螺栓头。他一边骂咧咧地解扣,一边抬头看那根高耸的塔身:“合着咱们这风车是金贵大小姐,风吹不得、雨淋不得、连喘口气都得挑时辰?”
娜娜没接话,只是加快了两步,率先打开发电机舱外壳。她手臂一抬,指尖亮起一圈微光,扫描波扫过传动轴和轴承组。
“主轴轴承磨损严重,润滑层完全失效,局部出现疲劳裂纹。”她收回手,面板弹出三维剖面图,“继续运行会导致轴心偏移,可能引发连锁结构损坏。”
陈浩凑过去看了一眼,那轴承内圈几乎磨成了多边形,金属表面坑洼不平。“谁家轴承这么不禁用?才转几天啊?”
“累计运行一百二十三小时,未进行任何润滑维护。”她说,“按标准流程,每一百小时需检测并补充专用润滑脂。”
“等等。”陈浩皱眉,“那为啥没人提醒?系统不会自己叫吗?”
娜娜调出日志界面,一连串红色标记跳出来:“过去两周共记录十七次异常振动,均低于强制报警阈值。系统判定为‘可容忍波动’,未生成检修任务。”
“所以它觉得能忍,结果直接给忍报废了?”陈浩盯着那些小红点,语气里带着被耍的恼火,“合着机器也懂什么叫‘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系统只执行预设逻辑。”她关掉投影,“问题不在程序,而在运维策略缺失。”
两人沉默了一瞬。风车静立着,叶片停在半空,像举着手投降。远处基地的灯光依旧亮着,但那股刚刚燃起的安稳感,仿佛又被抽走了一截。
陈浩蹲下来,从破损的轴承壳里抠出一块碎屑,捏在指间翻了翻。“我当初建它时,想的是通电就行。哪知道还得天天给它搓背喂油?”
“所有持续运转的系统都需要维护。”她说,“你不擦刀,刀会锈;你不加油,轴会死。这不是意外,是必然。”
“可我们连个像样的扳手都没有。”他站起身,拍了拍裤腿,“更别说啥测振仪、密封注油枪……这些东西听着就像医院体检套餐,咱这儿又不是高级会所。”
“《离网能源设施运维手册》列出二十一种基础工具。”她手腕一翻,空中展开一张清单,“其中十三项为必需品,目前基地库存为零。”
陈浩叹了口气,转身往仓库走:“那就翻翻看,有没有能凑合的。”
仓库门拉开时发出刺耳的吱呀声,像是抗议他们的到来。架子上堆满了废弃零件、断掉的电缆、还有几块不知用途的金属板。陈浩打着手电一排排扫过去,最后停在一个角落——那里躺着一把老式液压钳,外壳掉漆,手柄缠着胶布。
“这个能用吗?”他拎起来晃了晃。
“可用于夹持,但无法精确控制扭矩。”娜娜扫了一眼便否定,“轴承安装需要±5%误差内的扭矩输出,人工操作难以达标。”
他又翻出一个电动螺丝刀,电池早就鼓包了。“这呢?”
“电压不稳定,易造成螺纹滑丝。”
“那这个呢?”他举起一根铁管,“加长臂,省力。”
“属于野路子改装,风险系数高。”
“你就不能说句‘勉强可以’?”他把铁管扔回箱子里,发出哐当一声响,“总不能让我用手拧吧?”
“人类手指最大输出扭矩约八牛米,而连接法兰需要四十五牛米。”她平静道,“你试一次,大概率会把自己甩出去。”
陈浩靠着货架坐下,仰头望着屋顶漏进来的月光。“所以现在的情况是:我们知道病在哪,也知道怎么治,但没有药,也没有针管,甚至连个体温计都是假的?”
“结论正确。”
“真是越活越回去了。”他揉了揉脸,“早知道当初就不该贪便宜用二手轴承,现在倒好,前脚刚通电,后脚就得当修理工。”
娜娜走到一台老旧工作台前,指尖轻点桌面。灰尘被静电推开一圈,露出下面刻着的一行小字:“修不好就造。”
她看着那句话,停顿两秒。“我们可以自制工具。”
陈浩抬起头:“你说啥?”
“知识库中有十七种简易维修工具的设计方案。”她调出图纸,“可根据现有材料调整结构参数,实现功能替代。”
“你是说……咱们自己做扳手?”
“不止扳手。”她继续展开蓝图,“振动检测仪可用加速度传感器模块改装;润滑枪可通过气压罐与精密喷嘴组合实现定量输出;校准支架可用桁架废料焊接成型。”
陈浩听着听着,慢慢站了起来。他走到她身后,盯着那一张张复杂的结构图,眉头越皱越紧。“这些玩意儿听着比我高考数学题还难。”
“不需要你全懂。”她说,“你负责动手,我负责设计。”
“可万一做出来还是不行呢?”
“那就改,再做。”
“做到什么时候?”
“做到它能用为止。”
空气安静了几秒。外面风又起了,吹得钢架轻轻晃动,发出低沉的咯吱声。
陈浩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油腻、粗糙、指甲缝里全是黑灰。他忽然笑了下:“你说我这辈子干过最靠谱的事是啥?逃课?睡觉?还是躲在被窝里看漫画?”
娜娜没回答。
“现在我得告诉你,”他指着风车的方向,“最靠谱的事,可能是蹲在这破地方,给自己造一把扳手。”
她看着他,目光不变。
“把图纸打出来。”他说,“先做个能拧紧螺栓的家伙。别的以后再说。”
娜娜点头,手指一划,几张A4纸从打印机里缓缓吐出。陈浩接过第一张,上面画着一个奇怪的金属装置,标注着“手动定矩扳手原型1.0”。
他盯着看了半天,嘟囔一句:“这玩意儿长得像个煎蛋铲和扳手私生子。”
“功能优先于美观。”
“说得对。”他卷起图纸塞进衣兜,“走,去工坊。看看咱俩能不能当一回收破烂的科学家。”
夜风穿过空旷的厂区,吹动他额前的汗湿刘海。娜娜跟在他身后半步,终端屏幕始终亮着,新生成的工具清单正在不断滚动更新。
陈浩推开工坊的门,屋里一片昏暗。他摸黑按下开关,顶灯闪了两下,终于亮起。工作台上摆着一堆杂七杂八的零件,角落里还有一台蒙尘的电焊机。
他把图纸铺开,拿起一支记号笔,在边缘写下几个字:“风车保姆上岗第一天。”
然后他弯下腰,开始清点材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