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黄文轩已经顾不上震惊了,他正在拼命往前挤,想要找到自己和林昭的名字。
“第三名…第四名…第五名…”
他的心跳得像战鼓,每念一个名字,心脏就往下沉一分。
“第六名…第七名…”
突然,黄文轩的动作僵住了,随即爆发出一声尖叫!
“第八名!!”
“越城县,林昭!是第八名!”
什么?!
这一声尖叫,仿佛在滚油里泼进了一瓢冷水,整个府衙前瞬间炸开了锅!
那个被全城学子嘲笑了半个月的六岁“马屁精”……
居然是府试第八名?!
这怎么可能!
“昭弟果然够稳!”
黄文轩激动得浑身颤抖,几乎要跳起来,他猛地回头,又把视线死死按在榜上,继续发疯似的寻找自己的名字。
“第九十一名!”
“越城县,黄文轩!第九十一名!”
他扯着嘶哑的嗓子,用尽全身力气喊了出来。
人群外的黄伯远听到这个消息,双腿当场就软了。
要不是黄景山眼疾手快地用拐杖顶住他的后腰,他怕是已经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黄景山那张一向古井无波的老脸,此刻也再绷不住,紧握拐杖的手青筋毕露。
一个第八!
一个九十一!
黄家,都中了!
而周围的人,看向林昭的眼神已经彻底变了。
一个六岁的孩子,府试第八。
这是什么怪物?
这简直……非人哉!
“林昭?就是那个传闻中只会写马屁文的小孩?”
“就是他!前几场放榜,场场被人笑话是走了狗屎运!”
“可现在呢?人家稳稳当当排在第八!再看看咱们这些自诩才高八斗的,连榜尾的灰都摸不到!”
一些落榜的考生脸色瞬间变得铁青,像是被人当众抽了无数个耳光,火辣辣地疼。
他们之前对林昭的每一句嘲讽,此刻都化作了利刃,狠狠扎回自己心口。
黄文轩激动得满脸涨红,他一把搂住林昭的肩膀,扯着嗓子对周围的人群怒吼:
“都听见没有!”
“我昭弟,府试第八!我,第九十一!我们都中了!”
他这一嗓子,让府衙前的气氛瞬间变得无比微妙。
那些之前对林昭冷嘲热讽的考生,一个个面红耳赤,恨不得当场找个地缝钻进去。
“我寒窗苦读十几年,连个名次都没有……他一个还在喝奶的娃子……”
人群中,议论声此起彼伏,有震惊,有嫉妒,更有深深的懊悔。
府衙前,黄伯远已经彻底找不着北了,抓着黄景山的胳膊使劲晃悠,嘴里颠三倒四地念叨着:“中了!都中了!我黄家的祖坟冒青烟了!”
黄景山被他晃得头晕眼花,却笑得合不拢嘴。
黄文轩更夸张,他猛地弯腰,一把将林昭瘦小的身子扛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他像扛着一杆得胜归来的大旗,冲着周围目瞪口呆的人群,用尽全身力气咆哮:
“谁还敢说我昭弟是马屁精!”
“谁还敢说!”
猝不及防被扛到半空的林昭,小脸上闪过一丝慌乱,下意识地抓紧了黄文轩的肩膀。
然而,被黄文轩这么一折腾,他的视野反而豁然开朗。
他不经意瞥了一眼人群。
那里,像是被一道无形的墙隔开,自成一个圈子。
一群衣着华贵、气度不凡的世家子弟,正簇拥着一个面沉如水的年轻人。
广陵县,李宏。
府试第三,一个足以让任何学子光宗耀祖的成绩。
可李宏的脸上,却看不到半分喜色,那张俊朗的面孔阴沉得仿佛能拧出水来。
周围同伴的恭贺声,在他耳中,似乎都成了刺耳的噪音。
他只是死死地站在那里,目光像两把淬了冰的刀子,越过喧嚣的人群,遥遥地锁定在前方不远处。
林昭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那里站着一个年轻人,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青布长衫,怀里紧紧抱着几本破旧的书,像是抱着自己的全部身家性命。
那人脸上,是一种巨大的、如在梦中的恍惚。
一个标准的寒门学子。
林昭的“鉴微”之力悄然流转,李宏身边一个锦衣公子的低语清晰地传入他耳中,那话语里的酸意和刻毒几乎要溢出来:
“……真是走了狗屎运!一个沔阳县的泥腿子,文章写得死气沉沉,居然能得案首!高府尊这次真是瞎了眼!”
“宏兄,莫气,这种人不过是昙花一现,怎比得上你我世家底蕴深厚。”
李宏没有说话。
但他投向那寒门案首,张景深的目光,却愈发阴冷。
那不是单纯的嫉妒或不甘。
林昭在那目光的最深处,捕捉到了一丝冰冷的、实质性的杀意。
那是一种上位者俯瞰蝼蚁的蔑视,是一种猎人审视猎物的冷酷。
林昭心中了然。
原来,今天这场放榜大戏,真正的主角在那边。
“回家!回家!摆酒!放炮!”
黄伯远震天的大嗓门,将林昭的思绪从那冰冷的杀意中拉了回来。
黄家人簇拥着一大一小两个功臣,在无数道复杂目光的注视下,浩浩荡荡地挤出人群。
林昭被黄伯远小心翼翼地从黄文轩肩上抱了下来,脚尖重新触碰到了坚实的地面。
黄家府城宅邸,今夜无眠。
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满地猩红的鞭炮碎屑,像是铺了一层喜庆的地毯。
浓烈的硝烟味混着酒肉的香气,钻进每一个人的鼻腔,是胜利的味道。
院子里,府城所有黄家族人围着几张八仙桌,喧嚣声几乎要将房顶掀翻。
大表叔黄伯远,那张平日里还算端正的脸,此刻已是紫红一片,油光锃亮。
他手里攥着酒杯,走路东倒西歪,舌头都大了半圈。
“中……都中了!”
他像一头快乐的狗熊,一把将黄文轩和林昭两个小的揽进怀里,一手一个,勒得死死的。
温热的酒气混着一股子汗味,劈头盖脸地朝林昭扑来。
“嗝!”
黄伯远打了个响亮的酒嗝,两行老泪毫无征兆地就飚了出来,混着鼻涕,场面一度有些失控。
“我黄家……”
他声音嘶哑,带着哭腔。
“我黄家的祖坟……不是冒青烟!”
“是着了!是着火啦!”
他抱着两个孩子,嚎得惊天动地,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在办丧事。
周围的族人非但不拦,反而跟着起哄大笑,气氛热烈到了极点。
“大堂哥说得对!是着火了!”
“来来来,我们敬两位小功臣一杯!”
黄文轩被他爹勒得满脸通红,却半点不恼,反而骄傲地挺着小胸膛,一张脸因为兴奋和酒精,亮得像个小灯笼。
他被人从黄伯远的熊抱里解救出来,立刻就有堂兄表亲围上来敬酒。
“文轩,行啊你!深藏不露啊!第九十一!接下来再考中一场就是正儿八经的秀才公了!”
“什么秀才公,咱们文轩以后是要当大官的!”
黄文轩被夸得晕乎乎的,端起一杯果酒,脖子一仰就灌了下去,呛得他连连咳嗽,眼泪都出来了。
但他依旧梗着脖子,一副意气风发的模样。
“我算什么!”
他抹了把嘴,豪气干云地一指旁边,那个正被黄伯远当成宝贝疙瘩揉搓的林昭。
“我昭弟,那才是真神仙下凡!”
“府试第八!”
“第八啊!”
他这一嗓子,把所有人的目光又都聚焦到了林昭身上。
林昭被他那喝得酩酊大醉的大表叔抱着,瘦小的身子在宽大的臂弯里显得格外脆弱。
黄伯远的大手在他背上“邦邦”地拍着,力道不小,嘴里颠三倒四地念叨着。
“我的儿……我的好侄儿……叔叔给你再送二十亩水田做贺礼!不!三十亩!”
林昭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快被这位过于激动的长辈给拍移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