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七夜顺着她的目光望去。
夜色深沉,城市的灯火璀璨如星河,而在那片钢铁森林的最上方,东京市的正上空,一个庞然大物正静静地悬浮着。
那是一个巨大到超乎想象的银色圆盘,表面光滑如镜,反射着下方都市的万千灯火,像是一轮悬挂在人间的金属月亮。它散发着冰冷而神圣的气息,无声地俯瞰着整个城市,仿佛一尊沉默的、没有感情的神。
这就是……净土?
一个强制所有新生儿在此降生的空中堡垒?
林七夜感觉一股寒意从脊椎升起。这和他认知中的任何科技或者神秘,都截然不同。这是一种绝对的、不容反抗的、深入骨髓的统治。
他想起了唐轩曾经写过的一些小说,里面描述过某些高度发达的文明,通过科技手段对社会成员进行全方位的监控和管理。但眼前的景象,比小说里描写的任何场景,都要来得更加诡异和令人不安。
“奶奶她……是‘一代民’?”林七夜收回目光,看向集装箱的方向,再次用口型问道。
柚梨奈点了点头:“嗯,鹤奶奶今年七十九岁了,她是第一批被烙上编号的人。”
七十九岁……一代民……
林七夜的脑中像是有闪电划过。
一个关键的时间点,被他捕捉到了。
七十九年前,将近八十年前。而在他的世界,“迷雾降临”,神秘开始复苏,也是在大概一百年前!这两个时间点,惊人地吻合!
难道说,这个世界的诞生,或者说这种诡异秩序的建立,与他那个世界的“迷雾降临”,是同一事件的不同表现形式?
“神明们……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林七夜看着柚梨奈,用手势比划着“开始”和“创造”。
“神明们的创世与造人,就是从一代民开始的。”柚梨奈的回答印证了他的猜想,她的语气带着一种被从小灌输的、理所当然的虔诚,“历史书上说,是神明们驱散了混沌,创造了我们,也留下了这座伟大的城市,这是神明对我们的恩赐。”
恩赐?
林七夜看着眼前这个为了生存而挣扎,甚至连死亡的权利都被剥夺的女孩,再看看远处那座灯火辉煌、秩序井然的现代化都市,一种强烈的割裂感和荒谬感涌上心头。
他想起了那些在精神病院里的“神明”,想起了唐轩笔下那些以众生为刍狗的外神。
他太清楚了,当“神”开始赐予“恩赐”的时候,往往意味着它们需要索取更多。
这个国家,看似和平、先进,但在其光鲜亮丽的表皮之下,隐藏着某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真相。
林七夜沉默地站在原地,海风吹过,带来刺骨的寒意。
他看着那轮悬浮在城市上空的银色“净土”,看着身旁这个被“编号”束缚的女孩,看着这个被所谓“神明”统治的世界。
他终于确定了一件事。
这个国家,很不对劲。
夜色如墨,海风带着咸腥的湿气,吹在林七夜的身上,让他半干的衣服又一次变得冰冷潮湿。
他站在集装箱外,目光越过眼前这片破败的废弃空地,投向远处灯火辉煌的东京。而在那片璀璨的城市天际线之上,是那轮冰冷的、悬浮于空中的银色“月亮”——净土。
一代民,编号,神明创世,强制接生……
柚梨奈断断续续的倾诉,像是一块块沉重的拼图,在他脑海中构建出一个荒谬而恐怖的世界模型。
一个将所有公民从出生起就进行编号,定义代数,并宣称其生命所有权归于“神明”的国家。一个由悬浮在天空的巨大堡垒,监控并强制执行生育法则的社会。
这根本不是什么神恩浩荡的国度,这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被精心伪装过的巨大牧场。
而生活在这里的人,就是被圈养的牲畜。
最让他感到脊背发凉的,是柚梨奈提到的时间点。鹤奶奶七十九岁,是“一代民”,这意味着这种诡异的秩序,是从大约八十年前开始建立的。
这个时间,与他所在世界“迷雾降临”的节点,惊人地吻合。
这绝非巧合。
或许,一百年前,降临在这个世界的并非是吞噬一切的迷雾,而是这些自称为“神”的存在。它们用一种截然不同的、更为隐蔽和彻底的方式,完成了对这个世界的侵占与统治。
留在这里,融入这个“牧场”,就等于默认自己成为待宰的羔羊。他必须离开,必须搞清楚这个世界的真相,找到回去的路。
而要做到这一切,第一步,就是探索。
林七夜收回目光,转身推开了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
集装箱内,柚梨奈正用湿毛巾小心翼翼地擦拭着老奶奶的脸。昏黄的灯光下,女孩的侧脸显得格外瘦削。
听到动静,她回过头,看到林七夜,眼神有些复杂。
林七夜走到她面前,没有说话。他先是指了指自己,然后指向门口,最后做了一个迈步走路的动作。
做完这一切,他又拍了拍自己空空如也的口袋,摊开手,无奈地耸了耸肩。
柚梨奈看懂了。
他要走,但是他没钱,也没地方去。
女孩的脸上,一瞬间闪过一丝不易察明的情绪,像是解脱,又带着几分愧疚。她低下头,避开林七夜的视线,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小声嘀咕:
“没钱没地方住……长得倒是人模狗样的,去歌舞伎町当个牛郎说不定还能活下去……可惜是个聋子哑巴,连牛郎都当不了,真是废物。”
她以为他听不见。
但梅林的【语言精通】魔法,让每一个音节都清晰地传入林七夜的耳中。
林七夜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内心却是一阵无语。
牛郎?
他堂堂守夜人,双神代理人,大夏未来的希望……居然被建议去当牛郎?
这算什么?地狱笑话吗?
不过,他也从这句恶毒的吐槽中,再次确认了这个世界的残酷与现实。
为了活下去,一切都可以被明码标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