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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章 民心为垒

丧尸爆发第十年,公元2036年5月7日,星期四,晴。

当第一缕晨光刺破珠江上薄雾,广州城巨大的交通网络如同蛰伏的钢铁血管,骤然搏动起来。

七条从世安军心脏——珠江新城“磐石”指挥中枢辐射而出的高速公路,此刻车流如织。涂装着世安军金色龙纹徽记的各式车辆,在晨曦中闪烁着冷硬的光泽:加固底盘的黑色防弹轿车、墨绿色的军用指挥车、甚至有几辆轮式装甲运兵车。它们引擎低吼,沿着宽阔的合金路面驶向不同的出口闸门。天空中,螺旋桨的轰鸣声此起彼伏。城市多个直升飞机平台以及白云、黄埔、南沙三个主要机场的起降频率陡增。一架架“鹏鸟-III”通用直升机、“夜枭”轻型侦察机以及更大吨位的“鲲鹏-II”运输机频繁起落,旋翼卷起的强风吹拂着停机坪旁列队送行人员紧绷的衣襟。

这是世安军控制下广州城罕见的景象。上百名手握重权、镇守一方的军政大员——各省份的工业总督、民政委员会主席、要塞司令、资源调配负责人、舰队联络专员——如同接到无声的撤退令,在同一天,以各自的方式离开这座权力中枢。

没有问责的雷霆,没有肃杀的清洗,甚至没有一句公开的训斥。昨日那场震动所有人神经的特别“会议”结束后,将军(李峰)只是平静地宣布散场,如同结束一次寻常的汇报。然而,正是这反常的平静,在每一位封疆大吏心头投下了巨大的、难以言喻的阴影。他们沉默地坐在各自的车厢或机舱内,透过深色的防弹玻璃,回望着那座在朝阳下闪烁着冰冷金属光泽的“磐石”大厦,眼神复杂。敬畏、困惑、一丝劫后余生的庆幸,还有那如同芒刺在背的、被彻底看透的寒意,交织在一起。他们或多或少的小动作,那些自以为隐秘的试探、对资源的截留、对权力的巩固、对异己的排挤……将军洞若观火,却只字未提。他只是用一场前所未有的、发生在市井烟火中的“会议”,给他们所有人,上了毕生难忘的一课。

时间倒回昨日午后。

反常的集合命令在清晨便已下达:所有在穗军政大员,取消下午所有既定行程,着便装,于下午2时整在“磐石”大厦东侧广场集合。命令简短,不容置疑。

当上百名习惯了前呼后拥、身着笔挺制服或考究西装的要员们,带着困惑换上各式便服(有人甚至不习惯地拉扯着不合身的夹克),准时抵达集合点时,迎接他们的不是开往广州体育中心——那个往年举行庄严军政大会的场所——的车队,而是将军本人。

李峰同样穿着便装。一件深灰色的立领夹克,质地精良却毫无标识,下身是同样深色的耐磨长裤,脚蹬一双半旧的战术靴。他站在那里,身姿依旧挺拔如松,但周身那股令人窒息的威压似乎刻意收敛了许多,更像一个气质冷峻的普通人。他身边,只有如同影子般的陈默和王小虎,但两人同样身着便服,气息沉静。

“跟着。”李峰只吐出两个字,便转身迈步,走向的方向,并非任何官方场所,而是与“磐石”大厦仅一街之隔,被允许在严格管控下有限度经营的——猎德涌畔民间市集。

人群瞬间骚动,压抑的议论声如同蜂群嗡鸣。上百名高官面面相觑,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去……去那种地方开会?与贩夫走卒、引车卖浆者为伍?这成何体统?!有人下意识地看向王小虎,期待这位禁卫军统领能劝阻将军这不合规矩、甚至危险的决定。毕竟,将军的安危重于泰山!

然而,王小虎面色冷硬如铁,手按在腰间(那里鼓鼓囊囊,显然藏有武器),目光锐利地扫过人群,带着无声的警告,随即紧跟在李峰身后半步,对投向他的目光视若无睹。陈默则已悄然融入人群侧翼,如同无形的幽灵。

没有禁卫军清场,没有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的森严戒备。将军就这样,像一个普通的市民,带着身后这支由上百名跺跺脚都能让一方震动的军政大员组成的“观光团”,步入了猎德涌畔喧闹的市井烟火之中。

甫一踏入市集,声浪、气味、色彩便如同潮水般将所有人淹没。这与“磐石”大厦内恒温、洁净、秩序井然的氛围截然不同,也与他们记忆中末世前繁华的商业街大相径庭,却顽强地透着一股粗粝的生命力。

狭窄的巷道两旁,挤满了各式各样的摊档。简陋的支架上铺着防雨布或旧床单,构成了一个个小小的生存空间。空气中弥漫着复杂的味道:烤红薯焦甜的香气、牛杂汤浓烈的膻鲜、煎饼果子面糊遇热油的滋啦声伴随着葱花的焦香、新鲜蔬果的泥土气息、廉价布料的纤维味、汗味、远处河水淡淡的腥气……各种味道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独特的、属于末世底层幸存者的“市井之味”。

摊主们大多是普通幸存者,有本地获得世安军“良民证”的居民,也有从周边区域历经艰险投奔而来、经过严格审查后被允许在此谋生的外来者。他们衣着朴素,甚至有些破旧,脸上刻着风霜与疲惫,但眼神里却燃烧着对生存的渴望和对眼前这份“安稳”的珍惜。叫卖声、讨价还价声、孩童的嬉闹追逐声、锅碗瓢盆的碰撞声……构成了一曲嘈杂却充满烟火气的交响乐。

将军走在最前面,步伐不快,似乎真的在闲逛。他高大的身影在狭窄的巷道里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却奇异地没有引起过度的恐慌。摊主们显然认出了他——那张脸早已是秩序与庇护的象征。他们脸上瞬间浮现出敬畏,下意识地挺直腰背,叫卖声也低了下去,目光紧紧追随着他,带着小心翼翼的观察。但将军没有停留,只是偶尔目光扫过某个摊位,眼神平静无波。他身后的“大人物”们则显得局促不安。习惯了被簇拥、被仰望的他们,此刻挤在摩肩接踵的人流中,不得不小心躲避着挑着担子的菜贩、追逐打闹的孩子。昂贵的皮鞋踩在湿漉漉、沾着菜叶果皮的地面上,眉头紧锁。有人下意识地想挥手驱散过于靠近的“贱民”,但在王小虎和陈默冰冷目光的注视下,又悻悻地放下手。这种环境让他们感到不适,甚至屈辱,心底的疑惑如同野草般疯长:将军到底想干什么?为何要带他们来这种地方?难道就是为了羞辱他们?还是说……这里有他们不知道的玄机?

李峰在一处相对宽敞的拐角停了下来。这里是一个卖儿童服装和日用布艺的摊位。摊主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妇女,身材微胖,脸庞圆润,双手粗糙但动作麻利。她正低头整理着几件洗得发白但叠放整齐的小衣服,摊位上挂着一些手工缝制的布偶、小书包和色彩鲜艳的童装。几个款式简单的布偶吸引了李峰的目光,他拿起一个用碎布头拼成的小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上面细密的针脚。

摊主妇人抬起头,看到站在摊位前的李峰,脸上瞬间掠过一丝惊愕和紧张,随即化为更深的恭敬,她搓着手,有些局促地小声招呼:“将……将军,您看看?都是干净的,料子也软和,给娃娃穿合适……”

李峰没有说话,只是微微点了点头,目光依旧停留在那只小熊上,似乎在回忆什么。他高大的身影和专注的神情,让周围的喧闹仿佛都安静了一瞬。上百名官员被拥挤的人流裹挟着,停在几步开外,形成一个松散的半圆,目光复杂地注视着这一幕。疑惑在无声蔓延:将军竟然会对这种地摊货感兴趣?

就在这短暂的、近乎凝滞的瞬间!

一道黑影如同蛰伏的毒蛇,猛地从摊位旁边一个堆放杂物、光线昏暗的角落暴起!那是一个身材瘦小、穿着破旧夹克、用兜帽遮住大半张脸的男人。他动作快得惊人,仿佛演练过千百遍,手中握着一柄磨得锋利、闪烁着冰冷寒光的剔骨尖刀,目标无比明确——李峰毫无防备的后心!

“将军小心——!”

“有刺客!”

“保护将军!”

惊呼和尖叫声如同炸雷般在人群中响起!距离最近的那几名官员,几乎是本能地、带着惊恐和想要将功补过的急切,嘶吼着朝李峰的方向猛扑过去!但他们距离李峰尚有几步之遥,中间还隔着其他官员和行人,根本来不及!

尖刀带着死亡的气息,距离李峰的背心已不足半尺!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一只粗糙、沾着布絮和线头的手,如同铁钳般,猛地从侧面伸出,精准无比地、死死攥住了那把夺命尖刀的刀刃!

是那个卖衣服的胖妇人!

锋利的刀刃瞬间割破了她掌心的皮肉,鲜血如同泉涌,顺着她的指缝和刀锋汩汩流下,滴落在摊位上的小衣服上,晕开刺目的红。剧烈的疼痛让她整张脸瞬间扭曲,额头上青筋暴起,豆大的汗珠滚落下来。

但她没有松手!不仅没有松手,反而用尽全身的力气,将那把刀死死地卡住,同时用尽肺腑的力量,发出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嘶喊:

“有人刺杀将军——!!!”

这声嘶喊,如同点燃火药桶的火星!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压缩、凝固,又在下一秒轰然炸裂!

离得最近的一个卖铁板鱿鱼的中年汉子,正翻动着烤架上的鱿鱼,听到喊声猛地抬头,看到那被妇人攥住的尖刀和喷涌的鲜血,眼睛瞬间红了!他想也没想,抄起手边那把沉重的、滚烫的铁铲,怒吼一声“狗日的!”,如同猛虎般扑了上去,带着滚烫油脂和热气的铁铲狠狠拍在刺客的头上!

“砰!”一声闷响,刺客被拍得一个趔趄,头破血流。

旁边卖水果的老大爷,反应丝毫不慢,抓起箩筐里几个沉甸甸的柚子,劈头盖脸就砸了过去:“打死他!”

“保护将军!”一个挑着担子卖凉粉的小贩,毫不犹豫地扔下担子,抽出扁担就冲了上去!

“抓住他!别让他跑了!”一个身材壮硕、正在买菜的妇人,抄起旁边摊位上一根粗大的擀面杖,加入了战团。

愤怒的吼声从四面八方响起!刚才还只是敬畏观望的摊主、顾客、行人……在这一刻,如同被激怒的蜂群,瞬间爆发!他们丢下手中的活计、货物,操起身边一切可以当作武器的东西——板凳、秤砣、铁钩、甚至刚从锅里捞出的滚烫食物——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狂怒,从各个方向扑向那个被妇人死死拖住的刺客!

场面瞬间失控!愤怒的人群将那刺客彻底淹没。拳脚、棍棒、秤砣如同雨点般落下,中间夹杂着刺客凄厉而短促的惨嚎。那声音很快变得微弱,最终彻底消失。人群依旧没有停手,如同在宣泄某种积压已久的恐惧和愤怒,要将这个胆敢威胁他们生存根基的渣滓彻底碾碎!

整个过程,从刺客暴起到被愤怒的人群彻底淹没,不过短短十几秒钟。李峰甚至没有完全转过身。他只是在妇人攥住刀锋发出嘶喊时,动作极其轻微地侧了侧身,避开了可能的后续攻击方向。他的目光,甚至没有完全离开手中那只染了血污的碎布小熊。他脸上的表情,平静得令人心悸,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刺杀,只是一阵无关紧要的风吹过。

他身后的上百名官员,此刻如同被施了定身咒,僵在原地。他们脸上写满了极度的震惊和难以置信。他们看着那个被活活打死的刺客,看着那个手上鲜血淋漓、痛得浑身发抖却依旧死死攥着刀片的胖妇人,看着周围那些双目赤红、胸膛剧烈起伏、如同护崽猛兽般的普通民众……一股彻骨的寒意,从他们脚底板直冲头顶。他们引以为傲的权柄、他们掌控的军队、他们精密的安保,在刚才那电光火石的十几秒里,显得如此苍白无力。真正阻止了那把刺向将军后心的尖刀的,不是他们,而是这个他们从未正眼瞧过、甚至内心鄙夷的底层妇人!而真正将威胁碾碎的,是这群他们眼中如同蝼蚁般的摊贩和平民!

李峰终于放下了那只染血的小熊。他无视了地上那滩不成人形的刺客尸体,无视了周围愤怒喘息的人群。他走到那个脸色惨白、捂着流血手掌、疼得直吸冷气的妇人面前。

“多少钱?”李峰的声音平稳得没有任何波澜,目光落在妇人那只血肉模糊的手上。

妇人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连忙摇头,声音因为疼痛和紧张而发颤:“不……不用……将军……我……”

李峰没有理会她的推辞,从夹克内侧的口袋里,掏出一个厚厚的、用牛皮筋捆扎的世安币(面额全是最大值的合金币),塞进妇人另一只完好的手里。那厚度和重量,足以买下她整个摊位几十次。

“去找医生,处理伤口。”李峰只说了这一句,语气不容置疑。然后,他不再看任何人,迈步,继续向前走去。王小虎和陈默立刻跟上,锐利的目光扫视着前方和两侧。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道路,沉默地看着他走过,眼神里充满了敬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狂热。官员们如梦初醒,慌忙跟上,每个人的心脏都在胸腔里狂跳不止,后背被冷汗浸透。

刺杀的血腥味尚未散尽,人群的愤怒余波还在空气中隐隐震荡。官员们惊魂未定,簇拥着李峰在狭窄的巷道中前行,彼此交换的眼神里充满了后怕和更深的茫然。将军的沉默如同无形的巨石压在每个人心头,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在脑海中反复回放,那个胖妇人攥住刀锋的染血手掌和嘶声呐喊,成为他们权力生涯中从未想象过的震撼画面。

巷道曲折,人流稍显稀疏。前方是一个三岔口,一侧堆放着几家菜贩收摊后留下的空箩筐和烂菜叶,散发着腐败的酸气。李峰似乎对这片狼藉视若无睹,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径直走向路口中央。官员们下意识地放缓脚步,试图拉开一点距离,刚才的冲击让他们本能地对靠近将军感到一丝不安。

就在李峰即将走过那堆杂物时,异变再生!

一个身影如同鬼魅般,从一堆散发着霉味的空箩筐后面猛地窜出!这是一个年轻人,脸色苍白,眼窝深陷,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燃烧着疯狂的仇恨和孤注一掷的决绝。他手里赫然握着一把粗糙但保养良好的土制手枪,枪口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冰冷的幽光。他几乎是弹射出来的,距离李峰不足五米!

“李峰!你这屠夫!去死吧——!”年轻人嘶吼着,声音尖利扭曲,带着刻骨的怨毒。他手臂抬起,黑洞洞的枪口瞬间锁定了李峰毫无防备的侧脸!手指毫不犹豫地扣向扳机!

时间仿佛被拉长成粘稠的胶质。官员们的大脑一片空白,连惊呼都卡在了喉咙里。王小虎瞳孔骤缩,身体肌肉瞬间绷紧到极限,但距离和角度让他根本无法及时扑救!陈默的身影在人群边缘鬼魅般闪动,可终究隔了数人!一切发生得太快、太近!

就在那扳机即将被彻底扣下的毫厘之间!

一只枯瘦、布满老年斑和青筋的手,如同鹰爪般从旁边猛地探出,精准无比地、带着一股老农特有的狠劲儿,狠狠劈在年轻人持枪的手腕上!

“啪!”一声脆响。

“哎哟!”年轻人吃痛惨叫,手腕剧痛之下,那把土制手枪再也握持不住,脱手飞出,“哐当”一声掉在旁边的石板地上。

出手的,是旁边一个一直佝偻着背、守着最后几把蔫黄青菜的老者!他穿着洗得发白的旧工装,脸上沟壑纵横,眼神浑浊。谁也没注意到这个如同背景般不起眼的卖菜老头。

老者一击得手,没有丝毫停顿。他浑浊的老眼里此刻爆发出惊人的凶光,如同护犊的老牛,干瘦的身体爆发出与年龄不符的力量,猛地扑了上去,枯瘦的双手死死抓住年轻人试图弯腰捡枪的胳膊,同时扯开嗓子,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声音沙哑却穿透力极强:

“还有刺客——!抓刺客啊——!”

这声嘶吼,如同点燃了第二桶火药!

“操他妈的!还有同伙!”

“弄死他!”

“保护将军!”

刚才被第一场刺杀点燃的怒火尚未平息,此刻被这声嘶吼彻底引爆!旁边卖鱼丸的汉子抄起捞勺,卖杂货的老板抓起门闩,几个刚买完菜还没走的壮妇再次举起手里的“武器”……人群比上一次反应更快!如同被激怒的蚁群,瞬间从四面八方向那个试图捡枪的年轻人涌去!

年轻人脸上疯狂的表情瞬间被无边的恐惧取代。他甚至没来得及捡起地上的枪,就被汹涌而至的人潮彻底吞没。拳脚棍棒如同狂风暴雨般落下,比上一次更加狂暴、更加凶狠。惨叫声、骨头断裂的脆响、愤怒的咒骂声混杂在一起,奏响了一曲残酷的末日镇魂曲。这一次,没有人再有任何保留,人群的怒火要将这个胆敢再次威胁他们生存希望的渣滓彻底撕碎!

李峰,依旧没有回头。他甚至没有停下脚步。只是在枪掉落的瞬间,他的脚步似乎极其轻微地顿了一下,随即恢复如常。他仿佛只是路过一片喧闹的菜市场,对身后的惨剧漠不关心。他径直穿过三岔口,走向小吃街的尽头,走向那片豁然开朗的开阔地——一个由废弃小广场改造的临时停车场。

他身后,上百名军政大员,如同提线木偶般,脸色惨白、失魂落魄地跟随着。他们的双腿如同灌了铅,每一步都迈得无比沉重。他们亲眼目睹了两次刺杀,两次都发生在将军毫无防备(至少表面如此)的时刻,两次都被他们眼中最卑微、最不起眼的底层民众以最直接、最血腥的方式扼杀在萌芽状态。那个卖衣服妇人手上的血,那个卖菜老头嘶吼时脖子上暴起的青筋,还有那群如同怒狮般扑向刺客的普通民众……这一幕幕画面,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了他们灵魂深处。他们引以为傲的权力、地位、武力,在刚才那两场生死瞬间,显得如此可笑而脆弱。真正守护住将军的,不是他们这些手握重权的大员,而是这条街上,这些挣扎求生、却将将军视为生存唯一保障的“草民”!

李峰在小广场的尽头停下脚步,缓缓转过身。夕阳的余晖越过低矮的建筑,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投射在空旷的水泥地上。他依旧穿着那件深灰色夹克,身上没有沾染一丝血迹,平静得如同从未经历过刚才的腥风血雨。

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照灯,缓缓扫过面前这上百名脸色苍白、神情恍惚、甚至有人身体还在微微颤抖的军政大员。广场上异常安静,只有远处市集隐约的喧嚣和风吹过废弃广告牌的呜咽声。

“有人要杀我,”李峰开口了,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力量,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铁锤敲打在众人的心坎上,“就算你们调一百万人守在我身边,筑起钢铁城墙,布下天罗地网……”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官员们脸上残留的惊惧,“也未必挡得住。”

他猛地抬手,指向身后那条依旧人声鼎沸、烟火缭绕的猎德涌市集,那条刚刚吞噬了两条刺客性命的小吃街,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绝:

“但他们不会!”

“他们害怕!”李峰的声音如同洪钟,在寂静的广场上回荡,“他们害怕我死了!害怕世安军垮了!害怕这用十年血火换来的、能让他们在末日里卖件衣服、卖把青菜、吃口安稳饭的秩序——没了!”

“我知道你们这几天的动作。”李峰的目光陡然变得锐利如刀,缓缓扫过每一张骤然色变的脸,“你们的小心思,你们的试探,你们对资源的截留,你们对权力的巩固,你们对异己的排挤……”他每说一句,官员们的脸色就白一分,冷汗涔涔而下。“我没阻止,因为我想看看,在你们心里,是这顶官帽子重要,是你们口袋里多捞的那点资源重要,还是这条街上的‘他们’重要!”

广场上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粗重的呼吸声。

李峰向前一步,无形的威压如同山岳般倾轧而下:

“你们!手握一方军政大权,生杀予夺!你们是世安军的脊梁,也是悬在千万幸存者头顶的利剑!”他声音低沉下去,却带着更重的分量,“但你们给我记住——”

“过分盘剥,竭泽而渔,视民如草芥……当你们让这些给你们卖衣服、给你们种粮食、给你们修堡垒、给你们挡子弹的‘草民’,觉得活着比死了更痛苦,觉得这世安军的秩序比墙外的地狱更让人窒息的时候……”

李峰的声音如同来自九幽寒冰,一字一句,砸进所有人的灵魂深处:

“就是我们世安军——走到尽头之日!”

“轰!”这句话如同最后的惊雷,在所有官员脑海中炸响!他们脸色煞白,身体晃了晃,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十年血火,铁腕统治,尸山血海中建立起的庞大基业……崩塌的起点,竟然可能源于他们对“草民”的轻慢与盘剥?源于失去这条街上那些卑微摊贩发自内心的拥护?这个认知,颠覆了他们所有的权力逻辑!

李峰不再看他们。他深吸一口气,胸膛起伏,然后猛地发出一声断喝,如同惊雷炸响:

“世安军——!”

这声喝问,带着不容置疑的召唤,瞬间唤醒了官员们被震撼得几乎麻木的神经。一股源自骨髓深处的、被血与火淬炼过的本能被点燃。上百名军政大员,无论职位高低,无论心中如何惊涛骇浪,此刻如同条件反射般,猛地挺直了早已僵硬的腰背!他们脸上残余的恐惧、迷茫、算计瞬间被一种近乎悲壮的肃杀所取代。

上百个声音汇聚成一股撕裂暮色的洪流,整齐划一、带着铁血誓言般的铿锵,在空旷的广场上轰然爆发:

“临阵!将不顾军先退者,立斩!”

“临阵!军不顾将而退者,立斩!”

古老的军令,穿越末世的硝烟,在夕阳的余晖中回荡。这誓言,不再仅仅是约束军队的铁律,更是他们此刻对民心、对将军、对世安军存续根基的——血誓!猎德涌畔的市集喧嚣隐隐传来,与广场上回荡的血誓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幅末世权力与生存最赤裸也最深刻的图景。珠江新城的钢铁丛林在暮色中亮起点点灯火,冰冷而坚固。而此刻,所有官员心中都刻下了一个比任何堡垒都更坚不可摧的认知:民心,才是守护将军、维系世安的唯一堡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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