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鎏金殿柱映着晨光,朱红宫墙将内宫的药味挡在殿外,朝堂上的空气却像浸了冰。赵瑜身着亲王蟒袍端坐主位,手指死死攥着玉如意,指节泛白,“周凯三万东宫兵马归降沈砚”的奏报在案上摊着,墨迹像凝固的血。

“岂有此理!”他猛地拍案,奏折震得哗哗作响,玉镇纸砸在金砖上发出闷响,“沈砚擅收本王兵马,形同谋逆!即刻点兵,本王要亲讨这逆臣!”

琅琊王氏家主王晏率先出列,躬身时袍角只微微一动,语气恭敬却平淡:“殿下息怒。应天府粮草库存经去年灾荒后,仅够京营一月支用,沈砚驻守之地粮草充裕,此时出兵,后勤必断,恐难支撑。”他垂着眼,余光却与身旁崔凛飞快对视一眼,眼底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慢。

清河崔氏的崔凛紧随其后,躬身角度比王晏还浅些,声音平稳无波:“王尚书所言极是。京营兵马需分守四门及京畿要地,若抽兵讨伐,城内防卫空虚,万一有异动,恐危及圣驾(指病重的赵珩),此事需从长计议。”

赵瑜脸色沉得发黑,目光扫向荥阳郑氏的郑宏:“郑尚书,你掌管兵备,难道凑不出一支讨伐的兵马?”

郑宏躬身回话,语气带着刻意的谨慎,却避重就轻:“殿下,京营老兵多驻守边境,新晋兵士尚未操练成熟,若强行出兵,怕是战力不济,反遭靖安军重创,届时得不偿失。”他说话时,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朝服玉带,神态间透着几分漫不经心——私下里,他们五大世族聚在一起,早就窃窃私语,觉得赵瑜这监国不过是暂代,没拿到传位诏书,根本不足为惧。

太原温氏的温彦接口,语气愈发委婉,却透着不容置喙的坚决:“殿下,如今陛下病重,京中最忌动兵。沈砚虽有不妥,却未公然谋逆,不如先派使者问责,待陛下病情好转、粮草兵马齐备,再做处置也不迟。”

范阳卢氏的卢嵩最后出列,躬身时甚至没压低袍角,声音里带着一丝敷衍:“臣等并非阻拦殿下,实在是局势所迫,粮草、兵马皆有掣肘,还请殿下以大局为重。”

赵瑜看着五大世族一个个躬身回话,措辞恭敬,却句句都是推脱之词。他太清楚了——私下里,这些世族聚在一起窃窃私语,根本没把他这个监国放在眼里,如今不过是借着“粮草”“兵马”的由头,故意掣肘他。明明是他们手握实权,却装出一副“为大局着想”的模样,这种虚伪的恭敬,比直白的嘲讽更让他怒火中烧。

他猛地起身,一脚踹在案几侧面,案上的玉圭、笔洗滑落在地,“哐当”碎裂声在殿内回荡。墨汁溅在他的蟒袍上,晕开一片乌黑,他却浑然不觉,指着五大世族,声音因暴怒而发颤:“大局?本王的兵马被人夺走,这就是你们说的大局?好!好一个局势所迫!好一个粮草掣肘!你们等着!”

五大世族齐齐躬身,语气依旧恭敬,却无一人退让:“臣等惶恐,请殿下三思。”

赵瑜看着他们这副油盐不进、实则轻视的模样,胸口的怒火几乎要炸开——空有监国之名,却连调动兵马讨伐逆臣都做不到,这些世族私下里的嘲讽,此刻全化作他们脸上那副“恭敬却不从命”的神态,狠狠刺着他。最终,他狠狠一挥袖,怒吼一声:“退朝!”转身大步冲出大殿,袍角扫过门槛,留下满殿死寂。

朱红王府大门“哐当”被踹开,赵瑜一身染墨的蟒袍裹挟着怒火冲进来,直奔书房。身后仆从吓得大气不敢喘,齐刷刷跪了一地,连抬头的勇气都没有。

“一群吃里扒外的狗东西!”他一脚踹开书房门,吼声震得梁上灰簌簌掉落。目光扫过案上的玉屏风、青瓷瓶,抬手就扫了过去——玉器撞在墙上碎裂,瓷片溅得到处都是,其中一块擦过他的手背,划开一道血口,他却浑然不觉。

“本王是监国!是父皇唯一的皇子!”他抓起案上的紫檀木镇纸,狠狠砸向墙上悬挂的《千里江山图》,画卷被砸得撕裂,颜料剥落,“一个个表面恭敬,背地里把本王当傻子耍!粮草不够?兵马不齐?全是借口!分明是攥着实权,看本王笑话!”

怒火冲昏了头,他抬脚踹向旁边的多宝阁,阁上的玛瑙摆件、水晶盏噼里啪啦摔落,碎成一地珠光宝气。“王氏、崔氏、郑氏……一个个都该死!拿着朝廷的俸禄,受着皇家的恩典,却处处掣肘本王!沈砚夺了本王的兵马,你们不帮着讨伐,反倒帮着他找借口!”

他抓起一把鎏金折扇,狠狠摔在地上,用脚反复碾踩着,扇骨断裂的脆响像是能发泄他的憋屈:“私下里聚在一起嚼舌根,真当本王不知道?觉得本王拿不到传位诏书,就永远是个摆设?告诉你们!等本王掌权的那天,第一个抄了你们这些世族的家,扒了你们的皮!”

书房里一片狼藉,散落的碎片、撕裂的书画、倾倒的摆件,处处都是他暴怒的痕迹。赵瑜胸膛剧烈起伏,指着门外破口大骂,声音嘶哑却依旧带着狠厉:“还有那些大臣!一个个趋炎附势,看世族的脸色行事,把本王的话当耳旁风!全是一群废物!饭桶!”

骂到尽兴处,他猛地一拳砸在案几上,指关节撞得生疼,却更激起了他的怒火。仆从们趴在地上,浑身颤抖,连呼吸都不敢大声,只听着书房里不断传来的砸毁声和怒骂声,久久没有停歇。

书房里的狼藉还未散去,碎裂的玉片混着墨渍摊在地上,紫檀木案几被踹得歪向一侧,墙上的《千里江山图》撕裂处垂着残破的画纸,像一道凝固的伤口。赵瑜背对着门,双手死死按在案沿上,染血的手背青筋暴起——方才砸东西时被瓷片划开的口子还在渗血,血珠顺着指缝滴落在散落的奏折上,晕开一个个暗红的圆点。他粗重的呼吸声在寂静的书房里格外清晰,蟒袍下摆沾着的墨渍和灰尘,让这位监国亲王多了几分狼狈的戾气。

“殿下,”一道低缓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打破了死寂。柳烬踩着满地碎片缓步走入,青衫下摆被瓷片勾了一下,他却浑然不觉,只是微微侧身避开地上的玉器残骸,走到赵瑜身后三步远的地方躬身行礼。他的动作从容不迫,甚至抬手理了理衣襟上并不存在的褶皱,眼神扫过满室狼藉时,没有半分惊讶,只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

赵瑜猛地转过身,眼底还燃着未熄的怒火,额角的青筋突突直跳:“你来得正好!看看这些世族的嘴脸!本王待他们不薄,他们却处处与本王作对,若不除之,本王这监国之位,迟早要被他们架空!”他说话时,胸口剧烈起伏,手背的伤口被牵扯得更疼,血珠滴得更快了。

柳烬缓缓直起身,目光落在赵瑜渗血的手背上,却没有提半句关切,只是语气平静地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地钻进赵瑜耳里:“殿下,怒火解决不了问题。您可知,昨夜内宫传来消息,陛下已进水米不进,太医们束手无策,只敢用参汤吊着最后一口气——换句话说,陛下回天乏术,这江山,迟早是殿下的。”

赵瑜的呼吸陡然一滞,暴怒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怔忡,随即又被警惕取代:“本王自然知道!可那些世族手握粮草兵马,若他们不肯认本王,甚至伪造传位诏书,本王该如何?”

“所以,他们必须死。”柳烬的声音依旧平淡,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狠厉。他上前一步,指尖轻轻点在案上一份写着“世族官员名录”的奏折上,“五大世族盘根错节,朝堂上三十多位官员皆与他们沾亲带故,上至六部尚书,下至御史大夫,个个手握实权。他们今日敢以粮草兵马掣肘殿下,明日就敢在陛下归天后,联合起来反对殿下登基——到那时,殿下身为唯一皇子,却无半分实权,只能任人摆布。”

他抬眼看向赵瑜,眼底闪过一丝极淡的野心,却快得让人抓不住:“殿下,如今正是清除障碍的最佳时机。陛下病重,朝野人心惶惶,世族们以为殿下不过是个空有头衔的监国,防备心最松。您只需调动东宫亲卫,以‘勾结逆臣、意图谋反’为由,连夜包围他们的府邸,一网打尽——杀了这三十多人,朝堂便会彻底洗牌,再无人敢阻拦殿下登基之路。”

赵瑜盯着柳烬,手指无意识地攥紧,手背的血顺着指腹流到掌心,黏腻的触感让他愈发烦躁,却也让他的眼神逐渐从迟疑转为决绝。他沉默了片刻,猛地一拳砸在案几上,碎裂的木屑混着血珠飞溅:“好!就依你所言!柳烬,即刻传本王令——调东宫三千亲卫,全副武装,分头包围王氏、崔氏、郑氏、温氏、卢氏五府,以及名录上所有与他们有牵连的官员宅邸!凡反抗者,格杀勿论!今夜,本要让应天府血流成河!”

“殿下英明。”柳烬躬身领命,嘴角勾起一抹几乎看不见的弧度,转身时,青衫扫过地上的瓷片,发出轻微的声响。他走出书房时,特意吩咐门外的仆从:“殿下有令,即刻备马,传东宫亲卫统领议事——不得有误。”

夜色如墨,应天府的街巷里,原本稀疏的灯火突然被无数火把取代。三千东宫亲卫身着玄甲,手持长刀,马蹄声沉闷地踏过青石板路,打破了夜的宁静。他们分成数队,直奔五大世族及相关官员的宅邸,铁蹄踏碎了街巷的寂静,也踏碎了世族们最后的安稳。

王氏府邸的朱门被一脚踹开,火把的光芒照亮了院内惊慌失措的人影,尖叫声、哭喊声响彻夜空。亲卫们如狼似虎地冲进去,刀光闪过,鲜血溅在朱红的廊柱上,顺着纹路蜿蜒而下。崔氏家主正与几位亲信议事,听闻动静刚要起身,一把长刀已刺穿了他的胸膛,鲜血喷溅在案上的密信上,将“废赵瑜,拥新主”的字迹染得模糊。郑氏府邸的后院,女眷们蜷缩在角落瑟瑟发抖,亲卫们却面无表情地举起长刀,刀落之处,哀嚎声此起彼伏。

一夜之间,应天府的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三十多座宅邸被血洗,上至世族家主,下至管家仆役,凡与涉案官员有牵连者,无一幸免。鲜血顺着街巷的排水沟流淌,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红光,连宫墙下的石板路,都被染成了暗红色。

次日清晨,鎏金大殿的金砖地面被擦拭得一尘不染,却依旧掩盖不住空气中淡淡的血腥气。赵瑜身着簇新的亲王蟒袍,端坐主位,袍角的团龙纹在晨光下熠熠生辉,昨夜的狼狈已荡然无存,只剩下眼底的冷冽与掌控一切的傲慢。

阶下,三十多张陌生的面孔整齐排列,个个身着崭新的朝服,却大多不合身——有的官员领口歪斜,有的袍角过长拖在地上,还有人偷偷扯着腰间的玉带,试图让自己看起来更体面些。他们大多是赵瑜的东宫旧部、家仆,甚至是他从市井中提拔的混混,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紧张与谄媚,眼神躲闪着,不敢与赵瑜对视。

“诸位爱卿,”赵瑜的声音带着刚染过血的冷硬,在大殿内回荡,“昨日,五大世族勾结逆臣,意图谋反,已被本王尽数诛杀。从今往后,你们便是朝堂的支柱,辅佐本王稳定朝局。”

话音刚落,阶下的新官员们立刻齐齐叩首,动作参差不齐,声音却异常洪亮,带着刻意的讨好:“臣等遵旨!誓死效忠殿下!”有人叩首时用力过猛,额头撞在金砖上发出闷响;有人偷偷抬眼,瞥见赵瑜冰冷的眼神,又慌忙低下头,后背渗出冷汗。

赵瑜看着这一幕,嘴角勾起一抹满意的笑容。他扫过阶下那些无才无德的面孔,却丝毫不在意——他要的不是能臣,是绝对听话的傀儡。这些人靠着他才有了今日的官职,日后自然会对他唯命是从。却不知,这些人眼底的贪婪与怯懦,早已为日后贪污赈灾粮、克扣军饷、欺压百姓埋下了祸根,一场更大的危机,正随着这血腥的洗牌,在应天府的阴影里悄然滋生。

靖安王府的书房里,檀香袅袅缠绕着墙上悬挂的靖安郡舆图,图上用朱砂标出的边境防线,被指尖摩挲得泛出淡淡的光泽。沈伯山身着墨色锦袍,端坐于梨花木案后,手中捏着一枚温润的和田玉扳指,缓缓转动着——三年前,这枚扳指曾随他在朝堂上据理力争,为大衍王朝的边防请粮请饷;而如今,玉扳指的凉意,只衬得他眼底一片淡漠。

“吱呀”一声,书房的暗门被轻轻推开,一道玄色身影如鬼魅般闪入,单膝跪地,压低的声音带着长途奔波的沙哑:“王爷,应天府急报。”

是沈砚安插在应天的首席暗卫,玄七。他肩头的披风还沾着塞外的风尘与淡淡的血腥气,双手奉上一卷密封的密信,指尖因紧握而泛白。

沈伯山抬了抬眼,目光掠过密信上的火漆印(那是沈砚专属的鹰纹印记),并未立刻去接,只是淡淡道:“说吧,赵瑜又闹了什么动静。”

玄七低头,语速平稳却清晰地汇报,每一个字都精准落在书房的寂静里:“三日前,赵瑜在朝堂上因世族掣肘暴怒,回府后听信门客谗言,连夜调动东宫亲卫,血洗五大世族及相关官员宅邸,三十余位朝臣尽数被杀,无一幸免。昨日早朝,赵瑜提拔三十余名亲信填补空缺,皆是无才无德之辈,朝野上下人心惶惶。”

密信被轻轻放在案上,沈伯山的目光扫过“血洗”“无一幸免”等字眼,手指转动扳指的速度未变,连眉峰都未曾动一下。三年前,听闻皇子争储、朝堂动荡时,他还会拍案怒斥,忧心王朝根基;可如今,应天府的血雨腥风,于他而言,不过是远方传来的一段无关紧要的传闻。

“周凯归降之事,赵瑜可有后续动作?”他忽然开口,声音平静得像在询问天气。

“赵瑜曾欲派兵讨伐世子爷,因世族阻拦未能成行,血洗朝堂后,暂无调兵动向。”玄七如实回禀,“不过新提拔的官员已开始清点府库,似在为征兵筹粮做准备,只是这群人政令混乱,尚未有实质性动作。”

沈伯山缓缓起身,走到舆图前,指尖落在“应天府”的位置,又缓缓移开,最终停在靖安郡的腹地——那里标注着粮仓与军寨的位置。他的指腹划过地图上的河流山脉,皱纹深刻的眼角掠过一丝极淡的嘲讽:“赵瑜这步棋,走得蠢透了。杀世族清障碍,却用一群蛀虫填朝堂,无异于自毁根基。”

可这嘲讽里,没有半分惋惜,只有事不关己的疏离。三年前,他还盼着大衍能有一位明主,让边境百姓安居乐业;可皇帝病重、皇子争储、朝堂腐败,早已耗尽了他对王朝最后的期许。如今,他所求的,不过是这靖安郡的一方安稳——麾下靖安军战力鼎盛,粮草充足,边境防线固若金汤,只要不主动卷入应天的浑水,谁当皇帝,与他沈伯山何干?

“告诉世子,”沈伯山转过身,目光落在玄七身上,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沉稳,“应天的事,不必过多关注。让周凯的三万兵马尽快编入靖安军,严加操练,守住西境防线即可。若赵瑜敢派兵越界,不必请示,直接打回去——但切记,不可主动出兵,守住靖安郡的一亩三分地,比什么都重要。”

“属下明白。”玄七躬身领命,正要退下,却被沈伯山叫住。

沈伯山的目光再次投向舆图,指尖轻轻点在靖安郡的治所,声音低沉:“再传一道令,加固各城防,严查往来商旅中的陌生面孔,谨防应天的乱局波及过来。另外,让粮仓加大储备,宁可多存,不可短缺。”

“是。”玄七应声退去,暗门闭合的瞬间,书房又恢复了寂静。

沈伯山拿起案上的密信,随手丢进一旁的香炉里。火焰舔舐着信纸,将应天府的血腥与混乱化为灰烬,袅袅青烟中,他重新坐回案前,拿起笔,在一张素笺上写下“安稳”二字,字迹遒劲,却透着一股与世无争的决绝——这,便是他如今唯一的执念。

书房的檀香还在缭绕,沈伯山放下刚写好“安稳”二字的笔,笔尖在素笺上轻轻一点,留下个墨痕。他抬眼,对着门外沉声道:“林忠。”

话音刚落,一道身着灰袍的身影立刻出现在门口,单膝跪地,身姿挺拔如松——正是跟随沈伯山三十年的贴身侍卫林忠,刀疤从眉骨延伸到下颌,是早年随他守边境时留下的勋章,此刻眼神却恭敬得无半分戾气:“王爷。”

“备最快的马,即刻赶往镇南关,面见世子。”沈伯山拿起案上一枚刻着“靖安”二字的鎏金令牌,指尖捏着令牌边缘,缓缓递过去,“把应天府的事,一字不落地告诉世子——赵瑜血洗世族、提拔庸官、清点府库筹粮,还有本王让玄七传的那些指令,都要说清楚。”

林忠双手接过令牌,掌心触到冰凉的金属,低头应道:“属下明白。”

“还有,”沈伯山顿了顿,转动扳指的手指停住,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期许,又迅速被淡漠掩盖,“你不必多言,只把事情原委禀报,然后……看看世子怎么说,怎么做,回来一字不差地告诉本王。”

他这话里藏着心思——沈砚从军半载,便以一顿饭收服周凯三万兵马,手段远超他预期。如今应天局势混乱,正是考验儿子心性与谋略的时候。他要守靖安郡的安稳,却也想看看,自己的儿子,是否能在这乱世中,走出一条比他更清醒的路。

林忠心领神会,重重点头:“属下谨记,定将世子的言行如实回禀。”

“去吧,路上别耽搁,也别引人注意。”沈伯山挥了挥手,重新拿起笔,目光落回素笺上的“安稳”二字,却没再动笔。

林忠起身,将令牌揣进怀中,转身大步走出书房。院外很快传来马蹄声,由近及远,急促却沉稳,朝着镇南关的方向疾驰而去——那是沈砚此刻驻守的地方,也是靖安军西境防线的核心。

沈伯山望着窗外掠过的树影,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笔杆,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他倒要看看,面对赵瑜这盘烂棋,他的儿子,会落子何处。

镇南关军营大帐内,烛火映着舆图上的红圈,沈砚身着玄色软甲,指尖还凝着巡营时沾的霜气,听林忠禀完应天府诸事,忽然低低嗤笑一声,笑意里满是毫不掩饰的讥诮。

“自掘坟墓,也不过如此了。”他抬指敲了敲舆图上“应天府”的标记,指尖力道不轻,像是在嘲讽赵瑜的蠢笨,“杀世族清障碍?他也不想想,那些老狐狸虽掣肘他,好歹能撑起朝堂的架子,处理得了民政军政。如今倒好,全换成一群只会阿谀奉承的废物——这些人连公文都未必能看懂,更别说管粮草、调兵马,用不了多久,应天的政令就得乱成一团,他这监国之位,怕是先被自己的蠢主意拖垮。”

林忠愣在原地,见沈砚嘴角勾起的嘲讽弧度越来越大,眼底却没半分笑意,只透着锐利的冷光。

“真不知道赵瑜脑子里装的是什么,”沈砚语气陡然加重,带着几分难以置信的嘲弄,“皇帝病重,本该笼络人心、稳固根基,他倒好,一怒之下血洗朝堂,把能做事的人全杀了,留下一群只会拍马的草包。就这脑子,还想登基?怕是等不到传位诏书,朝堂先乱得不可收拾,他自己就先栽了跟头。”

他转身看向林忠,指尖在案上轻轻敲击,节奏沉稳,显然已有了心思,却没半分要立刻行动的迹象:“你回禀父亲,就说赵瑜这步棋蠢得无可救药,不用急着动手——他自己把路走绝了,我们只需等着看他笑话,再慢慢筹谋不迟。”

帐内烛火摇曳,映着沈砚年轻却深谙谋略的脸庞,他眼底闪着对赵瑜的轻蔑,更藏着对未来局势的精准预判——赵瑜的愚蠢,正是他的机会,但此刻,还不是出手的时候。

沈砚收起脸上的嘲讽,指尖在案上轻轻一顿,眼底翻涌着老辣的算计:“赵瑜自乱阵脚,正好给我们留足筹划时间——我打算和漠北做笔‘特殊交易’,现在只做前期铺垫,还没到实施的时候。”

林忠凝神倾听,见沈砚指尖落在舆图上漠北的位置,继续说道:“漠北盛产良马,我已经让人打听清楚,他们近期急需一批粮草过冬,正想和大衍做马匹交易。我的计划是,先派个能言善辩的人伪装成应天使者,去和漠北王谈交易,许诺用粮草换他们三万匹精良宝马,让他们先把马送到靖安郡边境。”

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笑:“等宝马到了手,我们一分钱粮草都不给——再伪造一套文书,盖上仿造的赵瑜监国印信,把‘毁约吞马’的黑锅全扣在赵瑜头上,顺便添几句‘漠北蛮夷不配与大衍交易’的狠话,彻底激怒漠北人。”

“现在要做的准备:一是找最好的工匠,秘密仿刻赵瑜的监国印信,不能有半分破绽;二是物色伪装使者的人选,务必机灵,能稳住漠北王,让他们放心送马;三是派人盯着漠北的粮草缺口,摸清他们最急需的物资,好让交易提议更有诱惑力。”

帐内烛火摇曳,映着沈砚的目光锐利如鹰:“记住,现在只是筹划,连交易的口风都没向漠北透漏。等这些准备都做足,再等赵瑜那边因庸官理政出点乱子——到那时再启动交易,坑了宝马、嫁祸了赵瑜,才能一击即中,让漠北的怒火全烧向应天。”

林忠听得心头一震,下意识吸了口气,轻轻咂了下舌。他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攥紧,心里暗惊:世子这招是真狠啊!不仅要白拿漠北三万匹良马,还得让漠北和赵瑜拼个你死我活,自己坐收渔利,这份算计,比王爷当年还要深沉。

靖安王府书房的檀香依旧缭绕,沈伯山正低头摩挲着案上的靖安郡城防图,指尖划过标注军寨的红点,听见脚步声,头也没抬:“回来了?世子怎么说?”

林忠单膝跪地,双手垂在身侧,语气带着几分难掩的惊叹,却依旧如实禀报:“回王爷,世子听闻应天府诸事,先是笑赵瑜自掘坟墓,说他杀世族、用庸官,纯属蠢笨之举,迟早把朝堂搅乱。”

他顿了顿,咽了口唾沫,继续说道:“随后世子便说了自己的筹划——他打算和漠北做笔交易,还没启动,只在做前期准备。漠北急需粮草过冬,想换良马,世子计划派人行刺应天使者,许诺用粮草换三万匹宝马,等马到了就翻脸,一分粮草不给,再仿刻赵瑜的监国印信,伪造文书把黑锅全扣在赵瑜头上,还打算加几句羞辱漠北的话激怒他们。”

“现在世子让准备三件事:找工匠仿印信,不能有破绽;物色机灵人伪装使者;派人盯紧漠北的粮草缺口,摸清他们急需的物资,好让交易提议更可信。世子还说,现在只筹划,等准备足了,再等赵瑜那边出乱子,再启动交易,让漠北的怒火全烧向应天。”

林忠说完,垂着头补充了一句,声音压得更低:“属下听着都觉得……世子这招,是真狠啊。”

沈伯山转动扳指的动作顿了顿,抬眼看向林忠,眼底没有惊讶,只有一丝复杂的光,沉默片刻,才缓缓开口:“这小子……比我当年,更敢赌。” 指尖重新落回城防图上,却没再摩挲,只是盯着某个点,不知在想什么。

沈伯山转动扳指的动作缓缓停下,眼底的复杂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沉稳的决断,指尖重重落在城防图上:“好,就依他的意思办。”

林忠猛地抬头,有些意外王爷答应得如此干脆。

“赵瑜蠢笨,漠北易怒,这盘棋若能下成,不仅能白得三万匹良马,还能让应天自顾不暇,再无精力顾及靖安,正好合了我守境安稳的心思。”沈伯山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传我令——王府库房里的金银、药材,优先调拨给世子用作筹备;工匠坊的顶尖刻工,全派去给世子仿刻印信,务必做到天衣无缝;另外,让靖安军的暗线配合世子,盯紧漠北动向,有任何消息第一时间互通。”

他顿了顿,补充道:“告诉世子,放手去做,靖安郡的后方,本王替他稳住。但切记一条——无论局面怎么乱,都不能让战火先烧到靖安的地界。”

“属下明白!”林忠轰然领命,起身时只觉得心头一振——王爷这是要举全靖安之力,帮世子完成这盘狠棋了。

沈伯山重新拿起案上的茶杯,温热的茶水却没让他眼底的光柔和半分。他看着窗外靖安王府的飞檐,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儿子的谋略,比他更烈,也更能在这乱世里,为靖安郡挣来真正的安稳。

镇南关营帐内,烛火如昼,巨大的舆图铺满整张梨花木案,上面用朱砂清晰标注着镇南关、苍梧关、黔南关及靖安郡的山川河流、关隘要道。沈砚身着玄色软甲,腰佩长剑,立于案前,眼神锐利如鹰,扫过帐内列队而立的十五位将领。

帐内鸦雀无声,将领们身姿挺拔,气息沉凝——左侧站着苏凛、苏虎、苏熊三兄弟,皆是靖安军老牌猛将,肩甲上还留着边境征战的刀痕;中间是秦风、陆川、李奎,三人分管靖安军步兵、弓弩营与后勤,神情肃穆;右侧最显眼的是周霆,67岁高龄的老将军身着褪色的铠甲,花白的胡须垂在胸前,眼神却依旧矍铄,身旁依次站着他的儿子周虎、周豹、周雄,以及孙辈周凌云、周凌峰,一家三代皆是军人,气势凛然;最后是新加入的周凯,身后跟着李嵩与副将张恒,三人神色恭敬,却难掩战意。

“今日召集诸位,是为敲定镇南关、苍梧关、黔南关及靖安郡的布防,筑牢后方防线,为后续筹划铺路。”沈砚的声音沉稳有力,指尖落在舆图上的镇南关,“镇南关是西境核心,也是我们的重中之重,需重兵驻守。”

他抬眼看向周霆,语气带着敬意:“周老将军,烦请您率两万靖安军驻守镇南关,统领步兵与弓弩营,加固城防,囤积滚石、火油等防御物资——您经验丰富,镇南关交给您,我放心。”

周霆上前一步,抱拳躬身,声音虽略带沙哑却中气十足:“世子放心!老夫定守好镇南关,绝不让一兵一卒越界!”周虎、周豹立刻上前,齐声请命:“愿随父亲驻守,共守国门!”

沈砚点头,指尖移向苍梧关:“苍梧关地势险峻,是镇南关左翼屏障。苏虎、苏熊,你二人率一万五千靖安军驻守,重点防范漠北可能的侧翼突袭,务必卡死关隘通道,与镇南关形成呼应。”

“末将遵令!”苏虎、苏熊轰然领命,二人身材魁梧,抱拳时甲胄碰撞作响。

“黔南关为右翼,直面云州方向,需兼顾防御与警戒。”沈砚看向秦风与新归降的周凯,“秦风,你率一万靖安军驻守黔南关,主管城防;周凯,你率原部三万兵马(归降后编入靖安军)协助,重点巡查边境,摸清云州十六郡的军备动向——你刚从应天过来,熟悉那边的情况,务必多留意赵瑜新派官员的动作。”

周凯眼中闪过一丝激动,上前领命:“末将定不辱使命!”秦风也随之抱拳:“请世子放心,黔南关绝无差池!”

“靖安郡是后方基地,粮草、军械皆存于此,必须万无一失。”沈砚看向陆川与李奎,“陆川,你率一万靖安军驻守郡城,负责治安与粮仓守卫;李奎,你统筹后勤,确保各关隘的粮草、箭矢供应,不得延误。”

“末将遵令!”二人齐声回应。

最后,沈砚的目光落在李嵩与张恒身上,指尖划过三关之间的缓冲地带,语气稍缓却精准点出关键:“李嵩,你的三千轻骑兵战力精锐,本是机动核心,但需明说——目前马匹缺口极大,按大衍‘一人双马’的标准,现有3120匹仅够一人一马,还差2880匹,暂无法支撑全范围长途奔袭。”

李嵩脸色微变,上前半步,抱拳时指节泛白:“世子明鉴!无备用马轮换,骑兵持续作战能力大减,若遇敌追击,恐难脱身!”身旁的张恒也补充道:“属下已让马夫每日加喂黑豆养马,但缺马之事确实掣肘战力。”

沈砚颔首,指尖重重点在舆图上镇南关与苍梧关之间的落马坡:“临时调整部署——你二人率骑兵驻扎落马坡,此地靠近水源便于养马,每日分三队巡查两关之间十里隘口。遇小股来犯之敌,依托地形先以箭雨袭扰,再冲锋歼灭,绝不做远距离追击;同时登记马匹信息,优先给精锐骑手配优质马,李奎需协调郡城铁匠铺,三日内给所有马匹钉好新掌,待后续马匹补齐,再恢复全域机动。”

67岁的周霆抚着花白胡须,沉声补充:“落马坡地势平缓,易守难攻,老夫曾经守镇南关时,曾在此设骑兵前哨,确实适合临时驻扎!”

沈砚再扫过舆图,指尖重重一点:“诸位记住,布防核心是‘稳’——镇南关固守、苍梧关与黔南关策应、靖安郡兜底、轻骑兵依托地形机动,形成闭环防御。三日内,各部队务必到位,加固工事、清点军备,有任何异常,立刻传信于我!”

“遵世子令!”十五位将领齐齐抱拳,声音震得营帐顶的尘土簌簌掉落。周霆看着沈砚年轻却兼顾全局的模样,花白的胡须微微颤动,眼底闪过一丝赞许——这世子,既有魄力又懂变通,比当年的自己更具领军手腕。

将领们轰然领命后,依次转身退出营帐,甲胄碰撞的铿锵声与脚步声逐渐远去。周霆走在最后,路过沈砚身侧时,忽然驻足,抬手抚了抚花白胡须,压低声音道:“世子,落马坡虽适合驻马,但需提防漠北细作窥探,老夫已让凌云带一队斥候,明日一早便去坡周边布哨,确保骑兵营地安全。”

沈砚颔首,语气带着敬意:“有老将军考虑周全,我更放心了。”周霆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肩膀——掌心的粗糙纹路带着常年握刀的厚茧,是战场岁月的印记,随后便带着周虎等人大步离去。

营帐内仅剩沈砚与苏凛、秦风、李奎三人,烛火摇曳中,沈砚弯腰凑近舆图,指尖落在云州与黔南关交界的青枫坪:“秦风,周凯新归降,虽有战意,但需防他麾下旧部人心不稳,你在黔南关多留意些,若有异动,可直接处置。”

秦风抱拳应道:“世子放心,属下已安排心腹校尉融入周凯部队,每日报备动向,绝无差池。”

“李奎,”沈砚转向后勤主管,语气严肃,“骑兵钉掌、各关防御物资补充,需优先调配,尤其是镇南关的床弩与火油,三日内必须到位。另外,漠北那边的筹备需秘密调拨粮草,从靖安郡粮仓走暗库通道,别让外人察觉。”

李奎从怀中掏出账本,笔尖在纸上飞快滑动:“属下明白,暗库现存粮草足够支撑交易筹备,床弩已让军械营加班赶制,明日就能送十架去镇南关。”

苏凛一直沉默而立,此刻忽然开口:“世子,轻骑兵缺马之事,是否需从靖安郡现有马匹中抽调一部分应急?”

沈砚摇头,指尖划过舆图上漠北的方向,眼底闪过一丝算计:“不必,靖安郡的马是后方储备,动了反而引人怀疑。再过些时日,漠北会‘送’来三万匹良马,到时候不仅能补齐轻骑兵缺口,还能组建一支新的重骑兵部队。”

苏凛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不再多言——他虽不知世子具体谋划,却深知其行事向来算无遗策。

沈砚抬手揉了揉眉心,目光扫过舆图上的应天府,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赵瑜那边,让周凯的斥候多盯着,他用一群庸官理政,不出半月必出乱子。我们只需守好防线,做好筹备,等漠北的怒火燃起,云州的机会就来了。”

三人齐齐抱拳:“遵世子令!”

营帐外,夜色渐浓,镇南关的烽火台燃起第一簇篝火,火光顺着城墙蔓延,映亮了士兵们巡逻的身影。远处的落马坡方向,已有骑兵开始搭建营帐,马蹄声在寂静的夜色中格外清晰——一场关乎西境格局的布局,正悄然推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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