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
“龙——!”
两道声音,一清朗从容,一带着点被逼急的清脆,几乎是同一刹那,撕裂了广场上凝滞的空气。余音还在火光里震颤,傅明月已经猛地扭过头,隔着攒动的人头,一双杏眼瞪得溜圆,直直钉在赵杰脸上。前面七题,两人斗得旗鼓相当,这最后一题,就是那决胜的秤砣!她傅明月活了十六年,还没在谁手上吃过这种闷亏,更遑论输给一个臭男人!
一股无名火“噌”地窜上头顶,烧得她耳根都发烫。她一把甩开小桃急急拉住她衣袖的手,连台上白老板那左右为难、欲言又止的胖脸都顾不上看,拨开身前挡路的看客,气势汹汹地就朝赵杰站定的方向冲了过去。人群被她这不管不顾的架势惊得微微分开,无数道看好戏的目光黏在这两位“翩翩佳公子”身上。
“喂!你!” 傅明月几步就杵到了赵杰面前,胸膛微微起伏,一张精致得过分的小脸因气愤涨得通红,在周围摇曳的灯笼光下,像极了熟透后还挂着晨露的水蜜桃,那点强装的男儿气概早被怒火烧得干干净净,“你到底什么意思!”
方才隔着人丛,赵杰只觉她轮廓秀逸,此刻近在咫尺,才真真看清了这幅欺霜赛雪的容颜。一双杏眼又大又亮,此刻因为气恼,眼波流转间更添了十二分的鲜活灵动,长睫扑扇,带着股被娇惯出来的、藏也藏不住的刁蛮劲儿。旁边那个“小书童”,更是羞得连脖颈都泛起了粉色,被他目光一扫,立刻慌乱地垂下头去,只露出一个线条柔美的侧脸轮廓。果然是大户人家金尊玉贵养出来的主仆。
赵杰眉峰微挑,眼底掠过一丝了然的笑意,面上却摆足了无辜:“什么什么意思?这位兄台,还请把话说明白些。”声音四平八稳,听不出半分烟火气。
“你还装!”傅明月只觉得他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更气人,小巧的鼻翼都翕动起来,“从一开始你就处处与本小……本公子作对!前面那些题也就算了,这最后一题,你分明是故意卡着点喊出来,就是要跟本公子过不去!是不是?”
“哦?”赵杰像是才恍然大悟,拖长了调子,慢悠悠地扫了一眼她气得发红的脸颊,“兄台指的是这个?”他唇角勾起一个极浅的弧度,带着点敷衍的歉意,“在下确是无心之失。不过嘛……”他话锋一转,目光在她强压怒火的脸上打了个转,轻描淡写地抛下一句,“既然兄台如此在意输赢,那这最后一题,便算你赢好了。”
“算?!” 这两个字如同火星子溅进了油锅,傅明月差点跳起来,“什么叫‘算’?是本公子堂堂正正解出来的!说得好像是你施舍一样!” 她最恨的,就是这种居高临下的“让”。
赵杰却不再接她的话茬,只是唇边那抹笑意深了些,带着一种“懒得与你争辩”的意味,竟直接转过身,拨开身后的人群,抬步就往外走。玄色衣袍的下摆在灯火中划过一道利落的弧线,那姿态,从容得近乎傲慢。
这彻底的无视,比任何针锋相对都更让傅明月难以忍受。那笑容在她眼中瞬间扭曲成了赤裸裸的轻蔑与不屑!仿佛在嘲笑她的斤斤计较和无理取闹。大小姐的脾气何曾受过这等委屈?一股邪火直冲天灵盖,她几乎是不假思索地,也一头扎进人堆里,朝着赵杰消失的方向追去。
“小姐!小姐!”小桃急得直跺脚,声音都带了哭腔,慌忙追上去死死拽住傅明月的胳膊,压低声音急急劝阻,“您别追了!您没瞧见吗?那人身边跟着好几个带刀的侍卫!一看就不是好惹的!咱们这是在温城,不是在京城府里啊!强龙不压地头蛇,万一、万一惹出祸事来可怎么好?”
小桃焦急的声音如同兜头一盆冷水,让傅明月发热的头脑稍微冷却了一丝。她脚步顿住,环顾四周陌生的人潮和远处赵杰身边那几个沉默却透着精悍气息的随从背影,心头也掠过一丝后怕。可就这么算了?那口气堵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憋得她难受。
“谁、谁要去惹祸了!”她梗着脖子,嘴硬地反驳,目光却还死死盯着赵杰即将消失在街角的身影,“本公子……本公子是觉得,出门在外,多个朋友多条路!看那姓赵的……似乎……似乎也不是全然不讲理的人,结交一下,总没坏处吧?” 这话说出来,她自己都觉得心虚。
小桃看着她家小姐那副色厉内荏、分明是咽不下这口气又强行找借口的模样,心里明镜似的,无奈地叹了口气,也不戳破:“那……那现在怎么办?”
“怎么办?”傅明月深吸一口气,挺直了腰板,努力找回一点“傅公子”的派头,“当然是追上去,交个朋友了!” 心里咬牙切齿地补了一句:“哼,姓赵的,先让你得意这一时半刻!等本小姐摸清了你的底细,找到机会,定要叫你好看!”
前方,赵杰的唇角无声地向上弯起一个愉悦的弧度。身后主仆俩那自以为隐秘的“窃窃私语”,一字不漏地钻进他敏锐的耳朵里。翘家的大小姐?带着个忠心耿耿又容易害羞的小丫鬟?有趣,实在有趣。他活了二十几年,在京城见惯了各种端庄娴静的闺秀,这般鲜活跳脱、带着野性又透着点傻气的,还是头一遭遇到。原本只是觉得逗弄一下好玩,此刻倒是真起了几分兴致。
傅明月紧赶几步,终于在一个挂着“杏花春”酒旗的巷口,再次拦在了赵杰一行人的面前。她努力压下心头翻腾的情绪,学着戏文里看来的样子,抱拳一礼,尽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有度,甚至还挤出了一丝“真诚”的笑意:
“赵兄请留步!方才在广场之上,是在下年轻气盛,一时失言,多有得罪之处,还请赵兄海涵,莫要放在心上。在下傅明月,还未请教赵兄台甫?” 这番话说得文绉绉,配上她那身价值不菲的云锦蓝衫和刻意板正的小脸,倒真有了几分翩翩公子的架势。
赵杰停下脚步,目光在她强装镇定的脸上转了一圈,又掠过她身后紧张得攥紧了衣角的小桃,眼底的笑意更深了,像投入石子的深潭,漾开圈圈涟漪。
“呵,”他轻笑出声,声音清朗,“在下赵杰。傅公子客气了。不知傅公子拦住在下,有何见教?” 他故意把“见教”二字咬得略重。
傅明月只觉得他那目光仿佛能穿透自己这身男装,脸上刚退下去的热度又有回涌的趋势。她强撑着笑容:“其实也无甚要事。只是觉得与赵兄甚是投缘,一见如故。这温城夜色正好,不如由小弟做东,请赵兄移步前面酒楼,小酌几杯,权当赔罪,也当交个朋友?不知赵兄可否赏光?” 这话说完,她手心都微微沁出了汗。
赵杰故作沉吟,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傅明月身后,街角处越来越多脚步匆匆、神情兴奋的男人,几乎都朝着同一个方向涌去。他眼底闪过一丝了然,随即展颜一笑,带着点恰到好处的爽朗:“傅公子盛情相邀,赵某岂敢推辞?恭敬不如从命了。” 话音落下,他那双含笑的眼睛,却越过傅明月,朝她身后紧张得快要缩成一团的小桃,飞快地、带着点促狭意味地眨了一下。
这一眨,如同羽毛搔过心尖。小桃的脸“腾”地一下,瞬间红透,像煮熟的虾子,慌忙低下头去,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赵杰心中那点恶趣味得到了极大的满足,这容易脸红的小丫鬟,逗起来也颇有意思。
一行人刚走到附近一家看起来颇为气派的“醉仙楼”门口,却见里面食客伙计都神色匆匆地往外走,像是赶着去什么地方。赵杰眉梢微动,朝身边一个精悍的侍卫黄善递了个眼色。
黄善会意,上前一步,手臂一伸,客气又不失力道地拦住一个穿着绸衫、脚步匆忙的年轻公子:“这位兄台请留步。敢问这是出了何事?诸位行色匆匆,是往何处去?”
那公子被人拦住,满脸不耐,上下打量了黄善和他身后衣着华贵的赵杰、傅明月等人一眼,语气急促:“还能去哪?今晚是咱们温城最大的销金窟——醉花楼的头牌惜怜姑娘梳拢出阁的大日子啊!你们是外乡来的吧?连这都不知道?还愣着干什么?快让开让开!去晚了连门槛都挤不进去,更别说看一眼惜怜仙子的芳容了!” 他说完,用力挣开黄善的手,一溜烟儿地汇入了人潮,眨眼不见了踪影。
看着身边行色匆匆的各个年纪的男人,赵杰心里很奇怪,一个青楼女子居然可以让男人如此疯狂,不禁大是好奇,再加上今晚出来本来就是打算逛逛这传说中的青楼(‘传说’这词只是对他来说的,他还没有那个胆子在他老子的眼皮底下逛青楼),于是便说道:
“不如我们也去见识一下这个醉花楼的头牌吧,傅公子你觉得如何?”
去……青楼?!
傅明月只觉得头皮一炸,心里瞬间把赵杰骂了个狗血淋头。登徒子!色胚!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可她一个未出阁的女儿家,穿着男装逛青楼?这……这成何体统!传出去她傅家大小姐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拒绝的话几乎要冲口而出。可一抬眼,正对上赵杰那双含笑的、仿佛洞悉一切的眼眸,还有他身边几个侍卫投来的、带着点探究的目光。箭在弦上!若是此刻露怯退缩,岂不是坐实了心虚?万一被看穿是女儿身……后果更是不堪设想!
电光火石间,无数念头在傅明月脑中翻滚。她深吸一口气,把牙一咬,心里发狠:“赵杰!你给我等着!此仇不报,我傅明月三个字倒过来写!待会儿找到机会,定要你好看!” 面上却硬是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强作镇定的笑容,几乎是咬着后槽牙,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咳……赵兄所言……甚是有理。如此风雅盛事,岂能错过?就……就依赵兄的意思好了。” 那声音干巴巴的,带着她自己都没察觉的颤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