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兵营的士兵们顿时慌了神,有的举着盾牌后退,有的甚至扔下兵器想要逃跑。
罗弘信在阵中看得真切,心中却没有半分慌乱,他等的就是这一刻。
远处的天际突然升起三道狼烟,橘红色的烟柱冲破浓雾,在天空中拖出长长的尾迹,像是三根燃烧的巨柱。
“传令下去,按计划行事。”
罗弘信对身边的亲兵低声道,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
此时的卢龙军大营里,留守的士兵突然听到营外传来震天的呐喊声,像是有千军万马在冲锋,地面的震动越来越强烈,连粮囤上的粟米都簌簌往下掉。
“敌袭!”
哨兵的惨叫声刚响起,营门就被撞得粉碎。
李全忠骑着一匹黑马,身披玄铁重甲,手中铁槊横扫,将两名哨兵拦腰截断,鲜血喷溅在他的甲胄上,瞬间凝成暗红的血痂。
“李可举妄动刀兵劳民伤财,弟兄们征战三个月受苦受累!”
李全忠的吼声在大营里回荡,震得人耳膜发疼。
“今日咱们杀了这老东西,不仅增发双饷,还论功行赏,斩将者赏黄金五十两,夺旗者升队正!”
卢龙军的士兵们本就对接连征战满肚子怨气,此刻听到 “黄金五十两”“升队正”,不少人扔下兵器,站到了李全忠这边。
一个满脸络腮胡的步兵校尉,原本还想组织抵抗,刚举起长刀,就被李匡威一箭射穿咽喉,尸体重重摔在粮囤上,粟米混着鲜血漫了一地。
李匡筹则带着两百名亲兵,直奔中军帐,帐内的几名李可举亲信还在整理文书,没等反应过来,就被乱刀砍死,头颅被挑在长矛上,高高举起示众。
大营西侧的粮草堆被点燃,火借风势,瞬间烧得冲天而起。
熊熊火焰将浓雾撕开一道口子,黑烟滚滚向上,在几十里外都能看见,连魏州城头的守军都能闻到空气中的焦糊味。
守营的士兵们彻底乱了,有的抱着包裹想要逃跑,有的跪在地上求饶,还有人趁乱抢劫粮囤,整个大营乱成了一锅粥。
李可举在阵前看得真切,只见自己的士兵像被打散的羊群般往后涌,不少人边跑边喊 “大营没了”“李全忠反了”,原本整齐的阵形瞬间被冲得七零八落。
他猛地勒住白马的缰绳,马首直立而起,前蹄在半空刨动,险些将他掀翻。
李可举的银甲在这一刻仿佛失去了光泽,甲叶上的麒麟纹被冷汗浸得发暗,他死死盯着大营方向的黑烟,瞳孔骤然收缩。
那是他卢龙军十年积攒的家底,如今竟被自己亲手提拔的养子付之一炬。
“反了…… 他竟敢反了!”
李可举的声音发颤,手指紧紧攥着马鞭。
他想起半月前李全忠还跪在自己面前,捧着自己赏赐的酒盏,说 “愿为相公赴汤蹈火”;想起自己念他是奚族同乡,把最精锐的两万步兵交给他统领;想起他还在信里说 “博州守将顽固,需再增兵五千”。
原来那些都是假的,是李全忠为了回师偷袭设下的圈套!
“相公,不能冲动!” 身边的亲兵校尉扑过来,死死抓住他的马缰绳,“咱们的主力还在跟魏博军死拼,银枪效节都的枪阵缠得太紧,根本抽不出人回援!”
李可举这才回过神,低头看向脚下的战场。
幽州突骑虽然还在冲锋,但魏博军的枪阵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他们牢牢困住。
银枪效节都的士兵踩着同伴的尸体往前推,长枪不断刺穿骑兵的甲胄,鲜血顺着枪杆往下淌,在阵前汇成一条暗红色的小溪。
他派去支援左翼的两千突骑,此刻已被新兵营的残兵缠住,连魏博军的主营都没摸到。
“抽调!给我抽调一半人回援大营!” 李可举嘶吼着,声音因愤怒而嘶哑,“我要亲手斩了李全忠这白眼狼!”
“抽不了啊相公!” 校尉的声音带着哭腔,他指着阵前,“您看!罗弘信的主力动了!他们在压阵!咱们一退,银枪效节都就会跟上来,到时候咱们连退路都没了!”
李可举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见罗弘信的中军大旗开始前移,三万魏博军像一堵移动的墙,缓缓朝着卢龙军压来。
银枪效节都的士兵们齐声呐喊,长枪举得更高,枪尖在阳光下泛着嗜血的光。
他突然明白,罗弘信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跟自己死拼,而是在等 ,等李全忠偷袭大营,等自己的阵脚大乱,等这最致命的一刻。
“好…… 好一个里应外合!”
李可举仰起头,望着渐渐散开的浓雾,眼中的怒火一点点熄灭,只剩下刺骨的绝望。
他征战河北三十年,从契丹人手里夺回辽东,从成德镇手里抢下沧州,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却偏偏栽在自己最信任的人手里。
李全忠选的时机太毒了,选在自己与魏博军激战正酣、主力无法抽身的节骨眼,选在自己把大营交给老弱残兵驻守的时刻,选在自己以为胜券在握的清晨。
“噗 ”
一口鲜血突然从李可举嘴角溢出,溅在白马的鬃毛上,染红了一片雪白。
他扶住马脖子,胸口剧烈起伏,银甲下的肋骨像是被生生折断,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撕裂般的疼。
“相公!”
亲兵们围上来,想要扶他下马。
“走!” 李可举猛地推开身边的人,声音陡然变得决绝,“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他调转马头,看向身后还在抵抗的士兵,眼中闪过一丝不忍,却还是咬着牙喊道。
“愿意跟我走的,随我突围!不愿走的,各自逃命!”
正在前线厮杀的刘仁恭,突然看到大营方向的火光,心中猛地一沉。
他勒住马,回头望去,只见卢龙军的阵脚已经开始松动,不少士兵朝着大营的方向逃跑,阵形瞬间出现了巨大的缺口。
“怎么回事?”
他一把抓住一个逃兵的衣领,声音因紧张而沙哑,甲胄上的血渍蹭得逃兵满脸都是。
“将军,李全忠反了!” 逃兵哭喊道,眼泪混着脸上的血往下淌,“他杀了帐内所有相公的人,还烧了粮草!相公…… 相公已经跑了!”
刘仁恭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手中的马槊 “哐当” 一声掉在地上。
他抬头望去,魏博军此刻已经发起了总攻,银枪效节都的士兵如猛虎下山般冲进幽州突骑的阵中,长枪翻飞,将溃败的骑兵一一挑落马下。
一名魏博军士兵的长枪刺穿了他身边亲兵的胸膛,枪尖从后背穿出,带着滚烫的血珠,溅在刘仁恭的脸上。
“将军,降了吧!”
身边的亲卫队长抓住他的马缰绳,声音带着哭腔。
“李全忠派人来说,只要您归降,突骑营指挥使的位置还是您的,还增发半年军饷!”
刘仁恭望着远处的火光,浓烟已经遮住了半个天空。
他知道,大势已去。
没有了大营,没有了粮草,连主将都跑了,再抵抗下去不过是白白送死。
他长叹一声,解开腰间的玉带,那是李可举当年赐给他的信物,如今却成了烫手的山芋。
他翻身下马,将玉带扔在地上,对着李全忠大军来的方向单膝跪地,声音嘶哑:“末将刘仁恭,愿归降李将军!”
李全忠骑着马赶来时,刘仁恭还跪在地上,后背的甲胄被冷汗浸得发暗。
他翻身下马,亲自扶起刘仁恭,手指在他的肩膀上拍了拍:“刘将军是识时务的俊杰,卢龙军不能没有你这样的猛将。”
他转头对身后的亲兵喊道,“传令下去,所有归降的弟兄,立刻增发三个月军饷;不愿归降的,给足干粮路费,一律放行,谁敢为难他们,军法处置!”
卢龙军的士兵们听到这话,纷纷放下兵器,跪在地上高呼 “愿降”。
阳光终于冲破浓雾,照在密密麻麻的降兵身上,甲胄反射的光芒晃得人睁不开眼。
李全忠看着眼前的景象,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笑,他不仅拿下了卢龙军的主力,还收编了刘仁恭这样的猛将,这魏州城外的一战,他可是大获全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