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水南岸的风裹挟着水汽,吹得芦苇荡沙沙作响。
黄巢大军的营帐沿着河岸铺开,连绵十余里的帆布在暮色中泛着灰败的光,数百艘大小不一的船只泊在水边,船夫们正佝偻着腰加固缆绳,麻绳勒进掌心的红痕里渗着血,他们大多是被强征来的百姓,裤脚还沾着家乡的泥土。
“黄王有令,今夜必须渡完三成兵马!”
尚让的吼声穿透营帐间的缝隙,他手里的狼牙棒在夕阳下闪着冷光,棒身上的血渍早已发黑。
几个负责搬运粮草的士兵动作稍慢,就被他身后的亲卫踹倒在地,粮袋滚落时洒出的粟米在泥地里滚成金珠,很快被慌乱的马蹄踩进烂泥。
黄巢站在临时搭建的高台上,身披一件镶金边的黑色战袍,袍子下摆扫过台阶上的青苔,留下两道深色的痕迹。
他望着北岸朦胧的轮廓,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玉珏,那是他攻入长安时从皇宫里搜来的,据说曾是太宗皇帝的之物。
“林言的玄甲锐士布防在哪?”
他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回黄王,”
尚让连忙上前一步。
“林将军已带三千锐士在南岸最东侧列阵,那里芦苇茂密,正好隐蔽,若官军追来,定能杀他们个措手不及。”
黄巢微微颔首,目光却掠过尚让的肩膀,望向西侧,那里的官道上尘烟滚滚,隐约能听见马蹄声从风中传来。
“来了。”
他低声道,玉珏被攥得咯咯作响。
高坡上的李烨勒住马缰,枣红马打了个响鼻,喷出的白汽在暮色中很快消散。
他身后的“李”字大旗被风扯得猎猎作响,旗面边缘的磨损处还沾着上次大战的血污,在夕阳下泛着暗红。
“罗隐,”
李烨的目光落在远处黄巢军的营帐上。
“看这架势,他们是想分批渡河。”
罗隐展开一卷牛皮地图,手指在上面轻轻点划。
“使君所言极是。从炊烟来看,敌军主力集中在中游的三个渡口,东侧芦苇荡后必有伏兵,依末将判断,那该是林言的玄甲锐士。”
他顿了顿,又道。
“李克用的沙陀铁骑已在西侧十里外列阵,朱温的宣武军则扎在东侧的土坡上,看那样子,怕是想等我们与敌军拼得两败俱伤,再出来捡便宜。”
李烨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他转头看向身侧的赵猛。
“陷阵都准备好了吗?”
赵猛的铁槊重重顿在地上,发出“当”的一声闷响,震得脚边的石子都跳了起来。
“使君放心!”
他瓮声瓮气地回道,“一千弟兄的甲胄都检查过三遍,战马也喂了最好的豆饼,就等您一声令下!”
陷阵都的重骑兵们闻言齐刷刷地挺直了腰板,明光铠在夕阳下反射出冷硬的光,甲叶碰撞声连成一片,像是远处传来的闷雷。
“葛将军那边呢?”
李烨又问。
“泰山都已在西侧芦苇荡里埋好了绊马索和陷坑。”
罗隐回道,“葛将军让王副将带五百人守东侧河堤,他自己亲率一千五百人隐蔽在主阵侧后方,只等敌军后卫动了,就抄他们的后路。”
李烨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见茂密的芦苇荡里偶尔闪过一丝寒光,那是泰山都士兵手中的长戟尖。
王虔裕正猫着腰在芦苇丛中穿梭,他身上的皮甲被露水打湿,紧贴着后背,勾勒出精瘦的轮廓。
归降时他还带着几分疑虑,此刻却眼神发亮,正低声对身边的士兵们交代着什么,手指在地上划出简易的地形图,那些士兵多是泰山一带的猎户,常年在山林里讨生活,此刻握着长戟的手稳得像在瞄准猎物。
“报”
一名斥候骑着快马从西侧驰来,翻身跪倒在李烨面前。
“使君,李克用节度使遣使来问,何时发动进攻?”
李烨看了一眼天色,夕阳正沉入汴水尽头,水面上浮动着碎金般的波光。
“告诉李节度使,”
他缓缓道,“待敌军开始渡河,自有信号。”
斥候刚走,东侧就传来一阵喧哗。
众人转头望去,只见朱温的宣武军阵中突然冲出一队骑兵,打着“朱”字旗号,朝着黄巢军的辎重营方向驰去。
“这老狐狸,竟想先动手抢功劳。”
罗隐皱眉道。
李烨却摇了摇头:“他这是在试探。”
果然,没过片刻,那队骑兵就被芦苇荡里射出的箭雨逼了回来,几个冲在最前面的士兵坠马倒地,尸体很快被拖进了芦苇丛。
南岸的尚让看得大笑:“朱温这缩头乌龟,也敢来触霉头!”
他转头对黄巢道,“黄王,官军不敢轻易进攻,咱们赶紧渡河吧。”
黄巢却望着西侧的尘烟,眉头越皱越紧:“不对,李克用的沙陀骑没来,李烨的濮州军也没动,他们在等什么?”
他忽然一拍大腿,“不好!他们是想等我们渡河到一半时动手!”
“那怎么办?”
尚让有些慌了。
“传令下去,”
黄巢的声音陡然变得严厉。
“让后军变前军,玄甲锐士殿后,所有船只同时启航,一刻钟内必须有一半人渡到北岸!”
号角声在暮色中响起,尖锐得像是要划破天空。
黄巢军的士兵们慌忙冲向渡口,推搡着跳上船只,不少人被挤得掉进水里,呼救声在混乱中此起彼伏。
林言站在东侧的芦苇荡边,看着这乱糟糟的景象,忍不住骂了一声:“一群废物!”
他身后的玄甲锐士们却阵列整齐,黑甲在暮色中泛着幽光,手中的双链铛偶尔碰撞,发出沉闷的响声。
“来了。”
李烨的声音在高坡上响起。
他拔出腰间的横刀,刀身在夕阳下闪过一道冷光。
“信号兵,放箭!”
一支带着火硝的羽箭划破暮色,在半空中炸开一团红色的火光。
几乎在同时,西侧传来震耳欲聋的马蹄声,李克用的沙陀铁骑了。
周德威的红袍像一团烈火,率先冲出树林,他手中的马槊在空中划出道弧线,将一名刚跳上船头的黄巢军士兵连人带船桨挑飞。
紧随其后的沙陀骑兵们发出阵阵呼啸,黑色的洪流瞬间吞没了西侧的渡口,马蹄踏过浅滩的水花溅起丈高,混着鲜血染红了汴水。
“陷阵都,随我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