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道的触感并非穿越空间,更像是沉入一片冰冷、粘稠的时间胶质。无处不在的压力从四面八方涌来,试图凝固他的思维,冻结他的动作。每前进一分,都仿佛在逆着时间的河流艰难跋涉。
林轩全力运转着新形态的力量,青璃碎片在心脏处持续散发着温暖的守护光辉,驱散着周遭的寒意,维系着他存在的连贯性。那枚梭形碎片则如同敏锐的探针,在他意识周围高速旋转,划开前方尤为凝滞的时间褶皱,指引着方向。
这通道并不长,却给人以跨越了无尽纪元的错觉。
终于,前方出现了一点微光。
压力骤然一轻,他冲出了通道,落入了一个无法用常理描述的奇异空间。
这里没有上下左右,没有物质实体,甚至没有通常意义上的光。有的只是无数缓慢旋转、大小不一的透明“气泡”。每一个“气泡”中都封印着一幅幅静止的、或缓慢倒流的时空片段——有星辰诞生的绚烂,有文明鼎盛的辉煌,有战争爆发的惨烈,更有万物终结的死寂……它们如同被采摘下来的标本,永恒地定格在了某一瞬,或某一段循环往复的短暂时光中。
空间的中心,悬浮着一具巨大的、由某种黯淡水晶构筑而成的、类似棺椁的结构。棺椁表面刻满了与那暗镜镜框同源的古老纹路,这些纹路如同呼吸般明灭,散发出维系这片奇异空间存在的法则力量。
而棺椁之内,隐约可见一个模糊的人形轮廓。他\/她(难以分辨)似乎被无数条由凝固时光构成的透明锁链层层缠绕、封印着。那之前听到的敲击声,想必就是他\/她挣扎所致。
【时光囚徒…】林轩心中了然。这里是一个时间的牢笼,一个用于囚禁和封印的奇特监狱。
似乎是感知到他的到来,棺椁中的存在缓缓“抬”起了头。没有面孔,只有两团摇曳的、仿佛由无数压缩纪元构成的沧桑光晕,穿透水晶棺壁,落在了林轩身上。
【…新的…钥匙持有者…】一个古老、疲惫、却异常平静的意念直接在林轩意识中响起,没有了之前的焦急,只剩下无尽的沧桑。【…比我想象的…要…年轻…也…更加…复杂…】
林轩警惕地悬浮在原地,并未靠近棺椁:“你是谁?为何被囚于此?青璃的碎片为何是钥匙?”
【我是谁…】那意念似乎笑了笑,带着无尽的苦涩。【…一个失败的…观测者…一个触碰了…禁忌的…愚者…你可以叫我…‘默’。】
【至于为何被囚…】默的意念扫过周围那些静止的时空气泡。【…因为我试图…逆转…已被固定的‘果实’…试图从时光之树上…摘下那些…早已注定的终结…并改变它们…】
林轩心中一震。逆转已被固定的时间?这是何等的伟力?又何等的…违背常理?
【…那面‘溯影之镜’…】默的意念指向林轩来的方向。【…既是牢门…也是我的…工具…借助它…我能短暂地…窥视并触及…过往的片段…但也因此…触怒了…‘维护者’…】
【维护者?】林轩立刻想到了渊底守望者。
【…它们…是其中之一…】默确认了他的猜想。【…它们维护着…时空的‘洁净’…确保一切流向…既定的终焉…任何试图…篡改、滞留、或逆转‘废案’的行为…都是不被允许的…】
【青璃…】默的意念中流露出一丝清晰的、复杂的情绪,像是敬佩,又像是悲哀。【…她不同…她并非想要逆转…而是…‘守护’…守护那些…即将被终结吞没的…‘存在’本身最后的‘意义’…她行走于终末的边缘…试图收集、保存那些…值得铭记的‘回响’…】
【这面镜子的另一端…原本是她…用于暂时安放那些…纯净‘回响’的…‘避风港’…直到…她找到更好的方法…】默的意念黯淡下去。【…但后来…她消失了…带着悲伤与决绝…投入了…更深的旋涡…留下了这些碎片…和…未尽的使命…】
【而我…愚蠢地…试图利用她留下的…与这镜子的联系…去做更激进的事…结果…】他无需多说,眼前的囚笼说明了一切。
林轩默然。原来青璃在做这样的事?并非对抗终焉,而是守护“意义”?而默则是一个更加偏激、试图直接修改过去的失败者?
【…你体内的碎片…和她留下的‘锋刃’(指梭形碎片)…能短暂地…撬动这‘溯影之镜’的封印…让我能…与你交流…但无法真正…释放我…】默的意念变得严肃起来。【…听着…新的持有者…时间不多…‘维护者’可能已经察觉…这里的扰动…】
【…青璃的碎片…散落各方…不仅是镜海…它们是她…定位、安抚、乃至初步净化…那些‘回响’的…锚点与工具…集齐它们…你才能…真正继承她的…视野与力量…去完成她…未竟之事…】
【…但要小心…】默的警告陡然变得急切。【…‘它们’…也在寻找碎片…不是‘维护者’…而是…更古老、更贪婪的…‘收藏家’…以及…‘腐蚀之源’本身(外之恶噬)…它们渴望…碎片中蕴含的…‘定义’与‘守护’之力…】
【…镜海…只是其中一个…‘回响沉淀池’…像这样的地方…还有许多…被毁灭的…不仅是物质…还有时间…与记忆…】
【…快离开这里…‘维护者’的触须…正在靠近…】
【…记住…寻找…‘初火之碑’…那里藏着…所有碎片的…最初…分布图…】
默的意念越来越急促,越来越微弱。棺椁上的纹路开始剧烈闪烁,整个空间开始不稳定地震动起来,那些静止的时空气泡疯狂摇晃,仿佛随时会破裂。
林轩还想问“初火之碑”在哪,但显然已经没有时间了。
那枚梭形碎片也发出尖锐的预警嗡鸣,催促他立刻离开。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那被封印的默,将“初火之碑”这个名字牢牢刻印在意识最深处,然后毫不犹豫地转身,冲向来时的那片通道入口——那里已经开始变得模糊、不稳定!
就在他即将冲入通道的最后一刻,默的最后一道意念,带着无尽的疲惫与一丝希冀,传入他的脑中:
【…告诉她…如果还能见到她…‘默’…后悔了…但…不曾改变…初衷…】
林轩的身影没入通道,消失不见。
在他离开后,这片时间囚笼空间剧烈震荡了几下,最终缓缓恢复了平静。棺椁中的默低下了头,光晕黯淡,重归死寂。只有周围那些静止的时空气泡中,无数悲欢离合依旧在无声上演,或被永恒定格,或在进行着无望的循环。
…
镜海盲区,那面暗色镜子前。
旋涡再次出现,林轩有些狼狈地冲了出来。他刚一出来,身后的旋涡便瞬间彻底凝固、封闭,镜面上那一道细微的蔚蓝裂痕也悄然消失,仿佛从未出现过。
他悬浮在灰雾中,心绪难平。
默的话语信息量巨大,揭开了青璃使命的一角,也揭示了更广阔的危机与格局。收集碎片、守护回响、应对“维护者”、“收藏家”以及“腐蚀之源”…
道路更加清晰,却也更加艰难。
那枚梭形碎片从他体内飞出,似乎消耗过大,光芒黯淡了许多,它绕着林轩飞了一圈,然后指向灰雾深处的另一个方向,传递出微弱的指引意念,似乎那里有它感知到的、下一处可能存在碎片或线索的地方。
林轩点点头,正准备跟随指引离开——
突然!
他左侧一片浓郁的灰雾毫无征兆地向内塌陷,形成一个短暂的旋涡!
漩涡之中,并非镜海的景象,而是一片不断崩溃、燃烧的星系残骸!景象一闪即逝,但在那残骸深处,一块巨大的、焦黑的、散发着不屈战意的破碎颅骨一闪而过!
是渊底那个焦黑颅骨的同源存在?!它的景象怎么会投射到这里?!
紧接着,右侧另一片灰雾中,浮现出一幅模糊的、不断跳动的画面:那是一个布满了各种精密仪器、却异常寂静的纯白空间,空间中央,一个由光缆与管道与无数罐体连接的大脑,正在微弱地起伏…
是那个与他有过短暂交流的胶质样本?它似乎被转移了?或者…这是它过去的景象?
这两幅突如其来的、来自渊底“故人”的短暂景象,如同故障的讯号,闪烁了一下便彻底消失,灰雾重归死寂。
林轩心中猛地一沉。
渊底…恐怕也发生了巨大的变故!守望者…还是那深渊之下的苏醒?它们怎么样了?
梭形碎片再次发出催促的嗡鸣,指引的方向愈发急切。
林轩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波澜,最后看了一眼那面恢复平静的暗镜,转身化作流光,跟着梭形碎片,向着镜海更深处,疾驰而去。
前方的路还很长,而身后的世界,也在剧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