诏狱深处，寒铁映血
诏狱的地底囚室里，火把燃烧的噼啪声格外刺耳，橙红的火光在潮湿的石壁上跳动，将周鹏惨白的脸照得忽明忽暗。他被粗重的铁链锁在刑架上，手腕脚踝处的皮肉已被磨得溃烂，鲜血顺着铁链滴落在地，汇成一小滩暗沉的血渍。
锦衣卫指挥使蒋瓛端坐在对面的乌木椅上，玄色飞鱼服衬得他身形挺拔，脸上却无半分表情，仿佛眼前不是阶下囚，而是一件待审的物件。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血腥气，还夹杂着烙铁冷却后的焦糊味，那是前一个囚犯留下的痕迹，足以让任何硬汉胆寒。
“周佥事，”蒋瓛的声音没有丝毫起伏，像淬了冰的钢刀，“野狐岭货栈的走私路线，高丽商人崔实的接头方式，还有那些军械最终流去了哪里——这些事，你最好一次说清楚。另外，除了你，朝中还有谁在背后分润好处？”
周鹏咬紧牙关，额头上的冷汗顺着脸颊往下淌，浸湿了囚服的领口。他还想挣扎，喉结滚动着挤出几句话：“蒋……蒋指挥使，下官冤枉！那货栈是崔实私下运作，下官只是偶尔路过，怎么会知情？定是有人栽赃陷害！下官要见陛下，要见太子殿下辩白！”
蒋瓛闻言，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既不是笑，也不是嘲讽。他微微抬手，旁边两个锦衣卫立刻上前，一人端着烧红的烙铁，烙铁尖泛着刺眼的橘红色，另一人按住周鹏的肩膀，让他动弹不得。灼热的气浪扑面而来，周鹏甚至能闻到自己头发被烤焦的味道，瞳孔骤然收缩，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
“我说！我都说！”在烙铁离胸口只剩寸许时，周鹏的心理防线彻底崩塌，声音带着哭腔嘶吼起来，“军械……大部分通过崔实的商队，转运到了北边的兀良哈三卫，还有一小部分，卖给了辽东的女真部落！银子……我和崔实五五分成，每年还会送三成给京里的几位大人，求他们多关照……”
“名字。”蒋瓛拿出纸笔，笔尖悬在纸上，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周鹏浑身哆嗦着，报出一串名字：“兵部职方司主事刘谦、都察院监察御史王显、户部郎中张秉……还有几个，是崔实直接对接的，我只知道姓氏，不知道全名……”
蒋瓛逐字记录，目光扫过那几个名字时，眼底闪过一丝冷光——这些人，要么是之前审计时跳得最凶的，要么是与江南钱庄来往密切的，显然都属于同一股势力。他放下笔，继续追问：“就这些？这点人，撑不起每年数十万两银子的走私规模。谁在背后给你们撑腰？是谁提前给你通风报信，让崔实带着账本跑了？”
周鹏的眼神突然闪烁起来，嘴唇嗫嚅着，却迟迟不肯开口。他知道，接下来要说的名字，足以撼动整个朝堂，一旦说出口，自己和家人就再无活路。
蒋瓛见状，也不催促，只是对旁边的锦衣卫递了个眼色。片刻后，两个锦衣卫抬着一个木盆进来，盆里装满了黑黢黢的硕鼠，那些老鼠饿得眼睛发红，在盆里疯狂窜动，发出尖锐的吱吱声。
“周大人，”蒋瓛指了指木盆，声音依旧平静，“诏狱的老鼠三个月没喂过食了。你说，要是把你的手伸进去，它们是先啃你的指甲，还是先咬你的手腕？”
视觉和心理的双重恐惧，像重锤般砸在周鹏心上。他看着那些疯狂的老鼠，胃里翻江倒海，终于撑不住了，声音发颤地吐出一个字：“是……是李……”
话未说完，他眼前一黑，直接晕了过去。
蒋瓛皱了皱眉，示意锦衣卫用冷水泼醒。他捏着那张写了一半的供词，指尖微微用力——“李”姓，在朝中能有如此分量，又与辽东走私牵扯不清的，只有那一位。这个姓氏，哪怕只是一个开头，也足以在金陵掀起滔天巨浪。他必须拿到完整的口供，还要找到对应的证据，才能将这棵大树连根拔起。
韩国公府，密室筹谋
金陵城西南的韩国公府，此刻正笼罩在一片压抑的气氛中。密室里，李善长坐在主位上，须发皆白，却依旧穿着一身锦袍，眼神锐利如鹰，丝毫不见老态。他面前的八仙桌上，摆着几封密信，旁边站着的几位官员，正是周鹏供出的王显、张秉等人，此刻个个脸色惨白，神色惶恐。
“废物！一群废物！”李善长猛地一拍桌子，茶杯里的茶水溅了出来，“一个小小的锦衣卫千户，就能从野狐岭拿到证据；周鹏那个蠢货，连三天都撑不住，直接被张诚堵在府里！你们平日里的能耐呢？都用到哪里去了！”
王显吓得腿一软，差点跪倒在地，声音带着哭腔：“国公爷，现在不是骂人的时候啊！蒋瓛那条恶狗在诏狱里日夜拷问，周鹏要是把您供出来，咱们就全完了！要不……咱们先找个地方躲一躲？”
“躲？”李善长冷笑一声，眼神里满是不屑，“躲到哪里去？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们能躲得过锦衣卫的追杀？”
他顿了顿，手指敲击着桌面，语气逐渐冷静下来：“慌什么？周鹏知道的有限，他只见过我身边的人，没见过我本人，就算供出‘李’姓，没有实证，陛下也不会轻易动我。崔实已经带着账本去了高丽，路上会有人‘处理’他，死无对证；至于那些银钱往来，江南的钱庄已经把账目改干净了，就算蒋瓛去查，也查不出什么。”
张秉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问：“国公爷，那咱们现在该怎么办？太子和林奇借着辽东的案子，已经开始清理咱们的人了，再不想办法，咱们就成了待宰的羔羊啊！”
李善长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声音压得极低：“他们想借案子烧咱们？那咱们就把水搅浑，让他们也脱不了身！”
他看向王显，语气带着命令：“你立刻去找都察院的几个言官，让他们连夜写奏本，弹劾蓝玉！就说他拥兵自重，在辽东独断专行，还和太子过从甚密，借着清查走私的名义排除异己，意图操控辽东兵权——把‘结党营私’的帽子扣上去！”
接着，他又看向张秉：“你去联系几个和林奇有过节的官员，让他们弹劾林奇！就说他借着开办银行的便利，私吞国库银子，还和江南商人勾结，敛财无数，其心可诛！把‘图谋不轨’的罪名坐实！”
密室里的官员们对视一眼，眼中渐渐有了光——这是一招险棋，却也是唯一的生路。只要把太子和蓝玉拖下水，制造朝堂对立，让朱元璋投鼠忌器，他们就能争取到喘息的时间，甚至反败为胜。
“记住，”李善长最后叮嘱道，“奏本要写得言之凿凿，就算没有实证，也要把声势造起来！让陛下觉得，太子和蓝玉也在结党，这场案子背后，是皇子争权！”
东宫文华殿，应对之策
东宫文华殿内，烛火摇曳。朱标拿着蒋瓛送来的密报，眉头紧锁，手指在“李”字上反复摩挲。林奇站在旁边，看着密报上的供词，神色凝重。
“周鹏招出了一串中层官员，虽然都是小角色，但矛头已经隐隐指向了李善长。”朱标将密报递给林奇，语气带着一丝沉重，“他晕过去前说的那个‘李’字，十有八九就是指韩国公。可惜，没能让他把话说完。”
林奇接过密报，仔细看了一遍，沉吟道：“殿下，李善长在朝中经营数十年，门生故吏遍布朝野，仅凭周鹏的半句话，根本扳不倒他。我们需要更确凿的证据——要么找到崔实和那本账本，要么拿到他直接参与走私的凭证。”
他顿了顿，继续道：“而且，对方绝不会坐以待毙。周鹏招供的消息一旦泄露，他们肯定会反扑，用各种手段混淆视听。”
话音刚落，内侍便急匆匆地跑进来，手里捧着一叠奏本，脸色慌张：“殿下！不好了！都察院的几位御史联名上奏，弹劾蓝玉大将军拥兵自重、结党营私；还有几位官员，弹劾林供奉借银行敛财，意图不轨！奏本已经递到了奉天殿，陛下正在看呢！”
朱标接过奏本，扫了几眼，忍不住冷笑一声：“果然来了！这是想倒打一耙，把水搅浑，让父皇怀疑我和蓝玉！”
林奇却显得很平静，他接过奏本看了看，缓缓道：“殿下，他们越是反扑，越说明他们怕了。陛下历经洪武大案，眼光何等毒辣，岂会被这种拙劣的伎俩蒙蔽？现在最关键的，是让蒋瓛尽快撬开周鹏的嘴，拿到完整的口供；同时，让蓝玉和张诚加大搜查力度，务必找到崔实的下落，或者找到那本藏起来的密册——那才是能定案的铁证。”
朱标点了点头，眼神重新变得坚定：“你说得对。沉不住气的人，先输一半。我这就给蒋瓛传密令，让他无论用什么办法，都要让周鹏开口；再给辽东发急信，让蓝玉和张诚加快进度，绝不能让崔实跑回高丽！”
他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沉沉的夜色，语气带着一丝感慨：“这场博弈，已经到了最关键的时刻。一步都不能错。”
诏狱再审，供出密册
半个时辰后，诏狱的囚室里，周鹏被冷水泼醒。他躺在地上，浑身湿透，头发凌乱地贴在脸上，眼神涣散，精神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
蒋瓛坐在他面前，没有再提刑具，只是静静地看着他，语气放缓了几分：“周鹏，你现在说与不说，已经改变不了自己的结局。但你要是说了，我可以向陛下求个情，饶你家人一命；若是等我们查出来，不仅你要凌迟，你的父母妻儿、兄弟姐妹，都要跟着你一起死——诛九族的罪名，你承受得起吗？”
“诛九族”三个字，像一把尖刀，刺穿了周鹏最后的心理防线。他猛地抬起头，泪水和血水混在一起，顺着脸颊往下淌，声音嘶哑地喊道：“我说！我什么都说！求大人饶了我的家人！”
他深吸一口气，开始断断续续地交代：“每年冬天，崔实会把账本藏在辽东开原卫的一座破庙里，那庙叫‘龙王庙’，账本放在神像底下的暗格里！还有……给韩国公的银子，都是通过江南的‘福源钱庄’转运，钱庄掌柜姓赵，是韩国公的远房亲戚！上次审计前，是韩国公府的管家给我送的信，让我通知崔实快跑……”
蒋瓛拿出纸笔，一字一句地记录，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当听到“韩国公”和“福源钱庄”时，他的眼神彻底冷了下来——终于，拿到了最关键的线索。只要找到那本账本，再查福源钱庄的资金往来，就能形成完整的证据链，将李善长及其党羽一网打尽。
他收起供词，对旁边的锦衣卫下令：“立刻派人去辽东，通知张诚，务必找到龙王庙的账本；再去查江南福源钱庄，控制掌柜赵三，封存所有账目！”
锦衣卫领命而去，囚室里只剩下周鹏瘫在地上的身影，以及火把燃烧的噼啪声。诏狱的寒意，似乎比之前更重了。而金陵城的暗流，正随着这份供词的出现，朝着更汹涌的方向奔去。
（第97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