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金口玉言便是最锋利的尚方宝剑。“一查到底”的旨意一下,整个金陵城的风声瞬间绷紧。
林奇手持证据,立于朝堂,目光冷冽地扫过方才还在弹劾他的周缙等御史。那几人此刻面色如土,冷汗涔涔,再不敢发一言。方孝孺眉头紧锁,沉默不语,他虽反对林奇获爵,却绝不会沾惹“资敌卖国”这等泼天罪名。
朱元璋盛怒之下,并未失去理智,他直接点将:“毛骧!”
“臣在!”锦衣卫指挥使毛骧立刻出列,身形如标枪般挺直。
“此事,由你锦衣卫协同林爱卿,并研究院护卫,共同查办!朕给你三天时间,咱要看到结果!”
“臣,领旨!”毛骧抱拳,目光与林奇短暂交汇,两人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凝重。这是皇命,也是压力。
退朝后,林奇与毛骧片刻不停,直奔城外研究院。研究院此刻已如铁桶一般,许进不许出。
墨匠早已等候多时,立刻汇报初步排查结果:“大人,指挥使大人。所有接触过原料的三十七人,均已初步讯问。其中三十六人皆无异状,唯有一人——负责配料的老匠人李福,于炸膛事发前夜,曾短暂腹痛离岗约半柱香时间。其时,炼炉正值投料前夜,由其徒弟子看守。”
“李福现在何处?”毛骧声音冰冷。
“已被单独看管。”
“带他来见咱!还有他那个徒弟!”毛骧雷厉风行。
很快,一个面色惶恐、年约五十的老匠人被带了进来,身后跟着一个同样紧张的青年学徒。
毛骧根本不废话,一拍桌子:“李福!炸膛前夜,你因何离岗?去了何处?见了何人?从实招来!若有半句虚言,锦衣卫的刑狱,你是知道的!”
李福吓得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大人明鉴!小人……小人那晚确是突然腹痛难忍,跑去茅厕了……就在工坊西侧那个……来回绝不超过半柱香!小人徒儿可以作证!小人什么坏事也没干啊!”
那学徒也连忙跪下:“是是是,师傅确实肚子疼,很快就回来了,小人一直守着料堆,没敢离开!”
林奇观察着两人的神色,不似作伪。他开口问道:“李师傅,你离岗期间,料堆可有异样?可有他人接近?”
学徒努力回忆了一下,摇摇头:“回大人,没有……哦不对,好像……好像当时王监工过来巡了一圈,看了看炉火,问了句师傅去哪了,我说去茅厕了,他就走了。”
“王监工?”林奇眼神一凝。研究院初建,管理人员混杂,有工部派来的,有内府指派的,背景复杂。
墨匠立刻低声道:“王监工,名王弼,乃工部虞衡清吏司主事王永年的远房侄儿,走后门进来的,平日有些油滑,但未见大恶。”
“立刻控制王弼!”毛骧下令。
然而,命令刚传下去不久,一名锦衣卫千户便急匆匆赶来,脸色难看:“禀指挥使、林大人!王弼……死了!”
“什么?!”林奇和毛骧同时站起。
“在其宿舍内发现,悬梁自尽!桌上留有一封遗书,言其因监管不力,致使原料被污染,铸成大错,无颜面对陛下与林大人,唯有以死谢罪!”
自杀?谢罪?
一切都太巧了!巧得像是精心设计好的剧本!
“去看看!”林奇脸色阴沉,与毛骧快步赶往王弼宿舍。
宿舍内,王弼的尸体已被放下,脖子上有明显的勒痕。桌上那封遗书笔迹潦草,内容与千户所言无异。
毛骧拿起遗书仔细查看,又检查了绳结和垫脚的椅子,眉头紧锁:“现场布置得倒像那么回事。”
林奇却走到王弼的尸体旁,仔细观察了他的手指和指甲,又凑近闻了闻其口鼻部位。他的目光最终停留在王弼略显肿胀的指尖和耳后一个几乎看不见的细小针孔上。
“他不是自杀。”林奇的声音冰冷而肯定,“他是被灭口了。”
“哦?林大人有何发现?”毛骧精神一振。
“指挥使请看,”林奇指着那细微针孔,“此乃毒针所致。凶手应是先用毒针将其麻痹制服,制造出自缢假象。其所中之毒,颇为奇特,能致人肌肉僵硬麻痹,却不易立刻毙命,正好符合‘自缢’的特征。王弼指甲缝中有轻微挣扎留下的木屑,与这椅背材质吻合,他是在还有意识时被吊上去的!”
毛骧倒吸一口凉气:“好狠辣的手段!好精巧的算计!”他立刻对属下喝道:“彻查昨夜至今,所有接近过此宿舍之人!还有,王弼近日与何人往来密切!”
锦衣卫的效率极高,很快,多条线索汇聚而来:
1. 昨夜有巡逻卫兵看见一个身影模糊的“工匠”曾在王弼宿舍附近出现,但未看清面目。
2. 王弼三日前曾休沐外出,与友人在城中“悦来酒楼”饮酒。据酒楼伙计回忆,席间似乎有一名带有北方口音的商人过来敬酒,与王弼短暂交谈过几句。
3. 在王弼宿舍一个极其隐蔽的墙缝里,锦衣卫搜出了一小锭金子,金锭底部,刻着一个微小的、独特的徽记——那是一只展翅的海东青!
“海东青徽记……”毛骧看着那锭金子,脸色变得无比凝重,“这是北平那边……燕王府麾下‘燕山卫’高级密探才会使用的标记!”
燕王府!
虽然早已有所猜测,但当证据真的指向北方时,林奇和毛骧还是感到一阵寒意。
朱棣的手,竟然伸得这么长,这么深!不仅在试图偷窃技术,更在失败后,直接进行破坏和灭口!
动机也很明显:既然我得不到,也不能让你安安稳稳地拥有,更要借此机会狠狠打击你林奇!
“此事……”毛骧看向林奇,语气沉重,“牵扯藩王,非同小可。证据虽有此金锭,但仅凭此物,难以定一位亲王之罪。那人证酒楼伙计,恐怕也指认不了什么。”
林奇沉默片刻,道:“指挥使,陛下要的是真相,至于如何处置,由陛下圣裁。我们将查到的所有线索,如实上报即可。当然,那根毒针和毒药来源,还需深挖,或许能有其他发现。”
……
一个时辰后,乾清宫。
朱元璋仔细听着毛骧和林奇的禀报,看着那枚作为证据的金锭和关于毒针的报告,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殿内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
他没有立刻爆发,只是用手指反复摩挲着那冰凉的金锭,上面的海东青图案仿佛在无声地嘲讽。
“老四……真是朕的好儿子啊。”良久,朱元璋才从牙缝里挤出这么一句话,声音平静,却蕴含着风暴,“战场上没让北元讨到便宜,这心思手段,全用在自己家里了!”
他抬起眼,目光如刀般刮过林奇和毛骧:“此事,到此为止。所有卷宗,封存。王弼,按自杀结案。研究院那边,加强戒备,类似事件,朕不希望再发生第二次。明白吗?”
“臣,明白!”毛骧立刻躬身。他深知,皇帝这是在维稳,在皇子没有公开造反的前提下,皇帝绝不会轻易让这等兄弟阋墙的丑闻曝光。
“臣,遵旨。”林奇也低下头。他知道,这就是政治。朱元璋可以默许他们查,但绝不会在此时将朱棣逼到台面上。
“不过……”朱元璋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森然,“研究院的篱笆,给咱扎紧了!再有吃里扒外的东西,有一个,杀一个,有一双,杀一双!绝不姑息!”
“是!”
“林奇。”
“臣在。”
“你的伯爵之位,是咱金口玉牙封的,是因为你造出了能护卫大明的利器!不是因为他人的攻讦或是阴谋就能动摇的!给咱安心做事,把神机营的装备,尽快给咱凑齐了!”
“臣,谢陛下!必不负圣恩!”
离开乾清宫,林奇的心情并未轻松。皇帝的态度很明确:压制事件,保住皇家颜面,但同时也给予了他警告和支持。
朱棣的这次出手,阴狠、毒辣,且几乎成功。虽然被挫败,但也充分展现了其能量和决心。
未来的斗争,必将更加凶险。
他抬起头,望向北方,目光锐利。
“燕王殿下,这一局,算你狠。但下一局,未必你还能赢。”
而远在北平的燕王府,朱棣很快也通过秘密渠道得知了计划失败和王弼被灭口的消息。
他站在王府庭院中,望着南方的天空,负手而立,久久不语。
姚广孝悄然出现在他身后:“王爷,看来金陵那边,反应很快。”
朱棣冷哼一声:“算他林奇走运!下次,就没这么便宜了!”
他的眼中,非但没有挫败,反而燃烧起更加炽烈的火焰。
研究院的风波暂时平息,但一根更加尖锐的刺,已经深深扎进了大明王朝的肌体之中。暗斗的硝烟,并未散去,反而变得更加浓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