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挂断后,办公室陷入了短暂的沉寂。团队成员们还在低声讨论着后续的完善方案,但声音都刻意压得很低,仿佛生怕打破某种微妙的氛围。几道目光若有若无地瞟向苏早,带着好奇和探究——刚才那通简短的通话,信息量似乎不小。
苏早没有在意那些目光。她靠在椅背上,身体被巨大的疲惫感和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同时侵袭。眼皮沉重得像是坠了铅块,太阳穴依旧隐隐作痛,那是长时间精神高度紧绷和睡眠严重不足留下的后遗症。
然而,林眠那平静得近乎诡异的声音,和他那句“你也早点休息”,却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了一圈圈难以平息的涟漪。
感谢是必须的,发自肺腑。但除此之外,还有一种情绪在她心里盘旋——歉意。
凌晨三点,将一个与此事毫无关联的人从深度睡眠中吵醒,无论结果如何,这行为本身都带着一种冒犯。尤其是对于林眠这种将睡眠视为“第一生产力”、甚至不惜在办公室门口挂出“急事烧纸”牌子来扞卫的人来说,这种打扰,恐怕比系统崩溃更让他不快。
她回想起电话刚接通时,他那浓重得化不开的鼻音,以及那句带着明显不悦的“喂?”。那才是被打扰睡眠的人最真实的反应。
而现在,系统恢复了,危机解除了,她只是干巴巴地说了一句“谢谢”,似乎……远远不够。
一种莫名的冲动,驱使她再次拿起了手机。手指几乎是无意识地,又一次点开了那个刚刚拨打过的号码。
这一次,拨号音只响了两声,就被接了起来。
“喂?”林眠的声音再次传来,依旧带着一丝被吵醒后的沙哑,但似乎并没有太多意外,只是淡淡的,仿佛在问“还有什么事?”
苏早握紧手机,指尖微微用力。她吸了一口气,赶在自己再次陷入那种尴尬的沉默之前,快速地说道,声音里带着无法掩饰的疲惫,以及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褪去了平日强势外壳的柔软:
“林眠,谢谢你……真的。还有……对不起,吵醒你了。”
最后几个字,她说得有些轻,带着明显的歉意。
电话那头安静了片刻。
苏早几乎能想象出林眠在电话那头可能的表情——或许是微微挑眉,或许是没什么表情地听着。她甚至屏住了呼吸,等待着对方的回应。是客套的“没关系”?还是带着点讽刺的“知道就好”?
然而,她等来的,却是一个毫不掩饰的、长长的哈欠声。
“呵——欠——”
这声哈欠打得如此自然,如此理直气壮,透过电波清晰地传了过来,仿佛带着睡眠特有的温热和慵懒气息。
苏早:“……”
紧接着,林眠那带着哈欠过后鼻音的声音响起,语气里听不出喜怒,更像是一种就事论事的陈述:
“知道吵醒我就好。”他顿了顿,似乎在思考,然后用一种仿佛在讨论天气般的平常口吻说道:“下次请我吃夜宵补偿吧。”
夜宵……补偿?
苏早愣了一下,一时没反应过来。这个要求……太过具体,又太过平常,与她预想中的任何一种回应都截然不同。既没有高高举起轻轻放下的客套,也没有趁机索要更多人情的精明,就像是在说“你踩了我的脚,请我喝杯奶茶就算了”一样简单直接。
这种过于直白和平常的反应,反而让苏早心里那点歉意和紧张,奇异地消散了一些。她甚至有点想笑,虽然嘴角只是极其轻微地牵动了一下。
“好。”她几乎没有犹豫,就答应了下来。一顿夜宵,换一次力挽狂澜的救援和一次深夜的打扰,怎么看都是她占了天大的便宜。“地点你定。”
“嗯。”林眠应了一声,似乎对这个结果很满意,随即又补充道,语气带着点不容商量的意味:“行了,没事我挂了,继续睡了。”
依旧是那样干脆利落,不等苏早再说什么,电话第三次被挂断。
听着耳边再次响起的忙音,苏早这次没有感到错愕或尴尬,反而缓缓地将手机从耳边拿开,看着暗下去的屏幕,脸上露出一丝极其复杂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放松下来的神情。
谢谢。对不起。请吃夜宵。
这三句话,像是一个简单的仪式,为这场突如其来的深夜危机和更加突如其来的求助,画上了一个带着烟火气的、略显古怪却又莫名和谐的句号。
她将手机放在桌上,身体彻底放松地陷进椅背里。窗外,天际线的灰白色又明显了一些,黎明正在悄然逼近。
团队成员们似乎也处理完了手头最紧急的事务,办公室里逐渐安静下来,只剩下机箱风扇低沉的嗡鸣。
苏早闭上干涩的眼睛,这一次,疲惫如同决堤的洪水,彻底将她淹没。但这一次的疲惫里,少了恐慌和绝望,多了一份难以言喻的安心,以及……一丝对那顿尚未确定时间地点的“补偿夜宵”的、极其微弱的、连她自己都不愿深究的……期待?
她甩了甩头,将那个模糊的念头抛开。
现在,她只想趁着黎明前的最后一点时间,好好地、不受打扰地,休息一会儿。
至于林眠……
他大概已经重新沉入他那被严密守护的、高质量的睡眠中了。
而他们之间,那顿约定好的夜宵,像一颗被悄然埋下的种子,落在了因为这次意外交集而松动的心土壤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