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爬过杂役处的青石板墙,将十个半人高的石缸拖出瘦长的阴影。云清瑶刚把第二担寒潭水倒进缸里,“哗啦”一声脆响溅起细碎水花,带着冰碴的凉意顺着裤脚往上钻,冻得她小腿肌肉微微抽搐。肩上的榆木扁担被汗水浸得发滑,粗糙的木纹磨得旧伤火辣辣地疼,每动一下都像有无数根细针在皮肉里扎着。
“哟,这不是咱们青岚宗的‘硬骨头’师妹吗?”
尖细得像破锣的声音刺破晨雾,云清瑶动作一顿,余光瞥见李狗蛋正斜倚在院门口的老槐树上。他今天特意换上了件半旧的黑色劲装,大概是想借着昨天戒律堂的差事撑场面,可衣服领口磨得发毛,袖口还沾着块没洗干净的油渍,反倒显得不伦不类。他瘦得像根脱水的竹竿,肩膀削窄,喉结突出,说话时三角眼眯成条缝,眼角的褶子堆着毫不掩饰的恶意。
王小胖和孙猴儿跟在他身后,两人一胖一瘦倒像对滑稽的皮影。王小胖腆着圆滚滚的肚子,粗布衣服的扣子崩开两颗,露出松垮的肚皮,手里把玩着个豁口的陶碗,小眼睛滴溜溜转着往云清瑶的伤口上瞟;孙猴儿则缩着脖子,尖嘴猴腮的脸上堆着谄媚的笑,手指不安地抠着袖口磨破的边,脚上的草鞋露着脚趾,沾着新鲜的泥点。
“狗蛋哥,我说啥来着?这废物就是装模作样,寒潭涧的水哪冻得住她?指不定是偷偷用了什么邪门法子。”王小胖的声音像含着块猪油,黏腻腻的让人不适。他昨天亲眼看见刘莽被抬去丹堂时手腕扭曲的模样,心里本有些发怵,可瞥见李狗蛋身后站着的那个壮汉,底气又足了起来。
那壮汉是外门弟子赵虎,身高八尺有余,膀大腰圆,胳膊比云清瑶的大腿还粗,脸上横肉堆叠,一道疤痕从左眉骨延伸到下颌,看着格外凶悍。他穿着件浆洗得发硬的灰布短打,胸口的布面被肌肉撑得紧绷,手里拎着根手腕粗的枣木棍,炼气三层的灵力波动隐隐散开来,压得周围几个杂役弟子纷纷后退。
“邪门法子?我看是贱骨头耐揍!”李狗蛋直起身,踩着碎步凑过来,故意用鞋尖踢了踢云清瑶脚边的破水桶。木桶“哐当”一声撞在石缸上,裂缝里残存的冰水溅湿了他的裤脚,他顿时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似的跳开,“呸!晦气!挑个水都挑不利索,宗门留你这种废物,还不如养头猪能宰肉吃!”
云清瑶缓缓放下扁担,木杆与地面接触时发出“笃”的一声轻响。她垂着眼,额前枯黄的发丝遮住眉眼,只能看见苍白的下颌线绷得很紧。背部的鞭伤被汗水泡得发疼,寒潭水的凉意顺着毛孔往骨头缝里钻,可比起这些,李狗蛋尖酸的话语更像钝刀子割肉——原主三年来受的欺辱,此刻正透过这具身体的记忆隐隐作痛。
她指尖悄悄摩挲着怀中的黑色布袋,粗糙的麻布触感让躁动的神魂稍稍安定。昨夜修炼时,这布袋竟吸收了她逸散的一丝精神力,此刻贴在胸口,仿佛能感受到微弱的脉动。
“怎么?被我说中了?哑了?”李狗蛋见她不吭声,愈发嚣张,上前一步抬手就要推她的肩膀,“废物就是废物,打了人也改不了……”
他的手指还没碰到云清瑶的衣衫,就见少女猛地抬眼。那双原本该怯懦无神的眸子里,此刻竟淬着冰似的冷光,像极了寒潭涧深处的幽影,看得李狗蛋心头一跳,手硬生生顿在半空。
“李师兄,”云清瑶的声音沙哑却清晰,带着刺骨的寒意,“挑水是戒律堂的惩罚,我认。但嘴巴放干净点,不然——”
“不然怎样?”赵虎突然上前一步,巨大的阴影将云清瑶笼罩住。他居高临下地睨着她,唾沫星子喷在她脸上,“一个炼气一层的废物,也敢跟狗蛋哥叫板?刘莽师兄的手腕白断了不成?”
他心里早憋着股火。刘莽平时常给他们几个塞些丹药碎屑,这次刘莽被废,他本想趁机教训云清瑶讨好李狗蛋,也好跟着沾点好处。在他眼里,眼前这瘦骨嶙峋的少女,跟捏死只蚂蚁没区别。
孙猴儿见状立刻煽风点火:“虎哥说得对!这贱人肯定用了阴招暗害刘师兄,今天就得让她尝尝厉害!”他缩在赵虎身后,尖细的声音里满是幸灾乐祸,却不敢往前多走一步——昨天刘莽的惨状,他到现在想起来还头皮发麻。
王小胖也跟着附和:“对!让她给刘师兄磕头赔罪!再把这十缸水泼自己身上,好好醒醒脑子!”他说着就想去抢云清瑶的扁担,肥硕的手掌带着风抓过来。
云清瑶眼神一厉,身形微微一侧,恰好避开王小胖的手。她脚下步法变幻,如同柳絮般轻盈,正是前世所学的基础身法“踏雪步”,只是此刻灵力微弱,只能使出皮毛。
“不知死活的东西!”赵虎见她还敢躲,勃然大怒,拎着枣木棍就朝她头顶砸来。木棍带着呼呼的风声,眼看就要落在她头上,周围响起几声惊呼,有杂役想躲又忍不住好奇地张望。
云清瑶瞳孔微缩,不退反进,身体贴着木棍的轨迹险之又险地滑到赵虎身侧。她左手闪电般扣住赵虎持棍的手腕,右手顺势抓住木棍中段,指尖发力,正是“缠腕锁喉”的起手式,只是此刻只取其形。
“嗯?”赵虎只觉手腕一麻,一股巧劲顺着手臂传来,手里的枣木棍竟有些握不住。他又惊又怒,这废物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力气?他运起炼气三层的灵力,试图挣脱,可云清瑶的手指像铁钳似的扣着他的脉门,无论他怎么用力都纹丝不动。
“撒手!”赵虎怒吼着抬腿去踹云清瑶的小腹,粗短的腿带着劲风扫来。
云清瑶早有预料,左脚脚尖点地,身体猛地向后弹开,同时右手猛地一拧——“咔嚓”一声脆响,枣木棍竟被她生生拧断!断口处木屑飞溅,落在地上发出细碎的声响。
这一下变故让全场都静了下来。王小胖的嘴巴张得能塞进个鸡蛋,孙猴儿的笑容僵在脸上,手指抠得袖口破了个更大的洞。赵虎看着手里只剩半截的木棍,眼睛瞪得像铜铃,满脸难以置信:“你……你这妖女!”
云清瑶握着半截木棍,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刚才那一拧几乎耗尽了她残存的力气,伤口再次崩裂,鲜血透过布条渗出来,在胸前晕开一小块暗红。她强忍着疼痛,眼神冷得像冰:“我说过,嘴巴放干净点。”
李狗蛋的脸一阵青一阵白。他原本以为赵虎出手稳赢,可没想到云清瑶竟这么邪门。他想起昨天张执事的警告,心里有些发怵,可转念一想,刘莽背后还有内门的王师兄撑腰,怕什么?
他咬了咬牙,尖声道:“赵虎!别跟她废话!她肯定是偷学了邪魔外道的功法!今天就废了她的灵根,让她彻底变成废物!”
赵虎被这话一激,怒火又冲了上来。他扔掉手里的半截木棍,双拳紧握,炼气三层的灵力尽数散开,灰布短打下的肌肉贲张起来:“好!今天就让你知道炼气三层的厉害!”
他猛地扑向云清瑶,双拳如同铁锤般砸来,带着凌厉的劲风。这一拳要是打实了,恐怕肋骨都得断几根。
云清瑶深吸一口气,将体内微薄的灵力尽数灌注到双腿,踏雪步施展到极致。她的身影在赵虎的拳影中灵活穿梭,如同风中的落叶。赵虎的拳头一次次落空,砸在地上扬起阵阵尘土,气得他怒吼连连。
“只会躲吗?废物!”赵虎咆哮着,攻势愈发猛烈。
云清瑶眼神一凝,抓住他旧力已尽、新力未生的间隙,突然欺近。她手中的断木棍如同毒蛇出洞,精准地点向赵虎膝盖后的委中穴——“点穴·截脉”!
“呃啊!”赵虎膝盖一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疼得冷汗直流。他想挣扎着站起来,可膝盖处又酸又麻,根本用不上力。
云清瑶站在他面前,微微喘息,额角的汗水顺着脸颊滑落,滴在地上晕开一小片湿痕。她看着李狗蛋,声音里带着一丝嘲讽:“还有谁?”
李狗蛋吓得连连后退,撞到了身后的王小胖。王小胖“哎哟”一声,肥硕的身体晃了晃,差点摔倒。孙猴儿更是吓得魂飞魄散,转身就想跑。
“你……你等着!”李狗蛋色厉内荏地喊道,“你敢伤赵虎,内门的王师兄不会放过你的!他可是刘莽师兄的表哥!”
云清瑶眸色微沉。内门弟子?看来这伙人背后果然有人。
就在这时,她怀里的黑色布袋突然微微发烫,一股极其微弱的吸力传来,似乎在吸收空气中弥漫的灵力波动。她心中一动,不动声色地按住胸口。
李狗蛋见她不说话,以为她怕了,底气又足了些:“识相的就赶紧给赵虎磕头赔罪,再把这十缸水挑完!不然等王师兄来了,有你好果子吃!”
云清瑶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转身拿起扁担,重新走向寒潭涧的方向。阳光照在她单薄的背影上,破烂的衣衫随风飘动,却透着一股不容侵犯的倔强。
李狗蛋看着她的背影,气得直跺脚,却不敢再上前阻拦。赵虎还在地上哀嚎,王小胖和孙猴儿手足无措地站在一旁,杂役处的院子里只剩下赵虎的痛呼和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而没人注意到,院墙外的老槐树上,一道黑影悄然闪过,那双深邃的眼睛盯着云清瑶离去的方向,眸中闪过一丝探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