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qY”这两个字母,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虽未激起惊涛骇浪,却在杜十四和陈墨心中漾开了更深沉的涟漪。王启明发现的那条隐秘资金流,无声地昭示着刀疤杰背后那若隐若现的黑手,其触角远比想象的更幽深。
店内空气凝重。杜十四走向一直静坐在工作台前、仿佛对外界波动毫不在意的陈墨。他站在师父面前,姿态依旧带着固有的敬重,但语气却不再是请示,而是带着一种经过深思熟虑后的陈述与决心。
“师父,刀疤杰衰左,”杜十四声音低沉,“但喺外面睇来,可能只系觉得我哋打残咗一只唔怕死嘅癫狗。未必够吓。(师父,刀疤杰虽除,但在外面看来,可能只是觉得我们打残了一只不怕死的疯狗。未必够震慑。)”
陈墨手中的刻刀未停,在一块深色木料上勾勒着繁复的纹样,头也未抬:“你有咩谂法?(你有什么想法?)”
“我想借个场,请几台客。”杜十四语意清晰,“用‘天雷杜十四’的名义,请佛山街可以话到事嘅几个大佬,坐低饮啖茶。话,要讲明白。线,要划清楚。尤其系,边个再敢掂我身边嘅人,会有乜后果。(用‘天雷杜十四’的名义,请佛山能说事的几个老大,坐下来喝杯茶。话,要讲明白。线,要划清楚。尤其是,哪个再敢将主意打到我身边的人头上,会有什么后果。)”
他刻意强调了“天雷杜十四”这个称谓,既表明了归属,也亮出了个人的旗号,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
陈墨刻刀稍顿,抬眼看了杜十四一眼。眼前的徒弟,眼底的暴戾已被一种更深沉的冷厉所取代,如同经过淬火的钢。他微微颔首,只说了两个字:“海三。一号房。”
海三饭店是佛山一家老字号,是陈墨其中一个熟客经营的,其一号贵宾房素以隔音绝佳、私密性强着称,是处理此类事务的理想场所。
“明白。”杜十四点头,转身便去安排。
消息很快通过石龙和王启明的渠道放了出去,措辞简短却分量十足:“天雷杜十四,明晚八点,海三饭店一号房,请饮茶。”
这不仅仅是一份邀请,更是一张测试忠诚与态度的试纸。接到消息的人,无论来或不来,都必须掂量一下“天雷”和这位刚刚以狠辣手段铲除了刀疤杰的“十四哥”的分量。
翌日晚,海三饭店一号贵宾房。巨大的圆桌旁,人影绰绰。佛山几条主要街区有头有脸的“大哥”们来了七七八八,有掌管货运线的李老板,有看着几个批发市场的炳叔,也有掌控着娱乐街区的潮州帮话事人雄哥。众人交谈寒暄,声音却都不大,眼神时不时瞟向主位。房间气氛看似热闹,实则暗流涌动。
八点整,房间门被推开。杜十四走了进来。他今日穿了一身剪裁合体的黑色中式立领上衣,身形挺拔,步伐沉稳。他没有刻意做出凶悍的表情,但那双沉静如寒潭的眼睛扫过全场时,原本细微的交谈声瞬间消失。
石龙跟在他身后半步,如同守护山门的金刚,面色冷峻,目光如电般扫视着在场每一个人,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意味。
杜十四走到主位,却没有立刻坐下。他双手撑在桌面上,身体微微前倾,目光缓缓环视了一圈在场众人。
“多谢各位叔伯兄弟,畀面我杜十四,畀面‘天雷’。(多谢各位叔伯兄弟,给我杜十四面子,给‘天雷’面子。)”他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压住了场内的所有杂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几句简单的开场白后,他话锋一转,单刀直入。
“今日请各位嚟,唔讲废话,主要有件事想同大家讲清楚。(今天请各位来,不说废话,主要有件事想跟大家讲清楚。)”他语气平稳,却字字千钧,“刀疤杰嘅事,你地都收到风。点样搞嘅,大家心知肚明。(刀疤杰的事,你们都知道。怎么了结的,大家心知肚明。)”
众人屏息,知道正题来了。
“我杜十四做人,跟嘅系“天雷”嘅规矩。(我杜十四做人,跟的是“天雷”的规矩。)”他继续道,目光变得锐利,“以后,各位有乜搵食嘅困难,或者有咩唔妥,随时可以揾我,揾‘天雷’倾。按规矩办事,我哋绝对奉陪。(以后,各位有什么谋生的困难,或者道上的恩怨,随时可以找我,找‘天雷’谈。按规矩办事,我们绝对奉陪。)”
他停顿了一下,房间内空气仿佛凝固了。所有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
“但系!”他声音陡然一沉,如同闷雷炸响,带着冰冷的杀意,“如果边个,唔守我哋嘅规矩,想玩古惑嘅,或者…唔生性,够胆伸只手,搞我身边任何一个人——(要是谁,不守我们的规矩,想耍花样的,或者……不懂事,敢伸手,动我身边任何一个人——)”
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刀锋,缓缓割过每一张脸。
“咁就唔好怪我杜十四,唔畀面,唔客气啦!(那就别怪我杜十四,不给面子,不留情面!)”
“刀疤杰点样冇咗只手,点样入去嘅,只系开始。(刀疤杰怎么没的手,怎么进去的,只是开始。)”他身体前倾,压迫感十足,“边个想试下,我可以保证,收尾一定比佢——仲惨!(哪个想试试,我可以保证,下场一定比他——更惨!)”
话音落下,整个房间落针可闻。几位大哥脸色各异,有的低头喝茶掩饰心惊,有的面色凝重微微颔首,有的则眼神闪烁,不敢与他对视。杜十四这番话,霸道、强硬,没有丝毫转圜余地,清晰地划出了一条血淋淋的红线。
此时,一个坐在角落、原本就有些忐忑的小帮派头目,大概是想表忠心,慌忙站起来敬酒:“十四哥讲得啱(说的对)!我哋一定守规矩!我敬十四哥一杯!”
或许是因为紧张,他起身太急,手一抖,杯中的酒液泼洒出来,几滴正好溅到了杜十四的袖口上。
那人瞬间脸色惨白,手足无措:“对唔住!十四哥!唔好意思!我唔系故意嘅!(对不起!十四哥!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
全场目光瞬间聚焦在这突发状况上。
杜十四低头,看了看袖口上那几点酒渍,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几秒钟后,他缓缓抬起手。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他要发怒时,他却只是从旁边拿起一张干净的餐巾,慢条斯理地、极其仔细地擦拭着那几点酒渍。动作从容不迫,甚至带着一种奇异的专注。
擦了几下,酒渍并未完全擦掉。他停下动作,将餐巾扔在桌上,然后抬眼,看向那个吓得几乎要发抖的小头目。
“唔紧要。(没关系。)”他淡淡开口,语气甚至算得上“平和”。
那小头目刚松了一口气。
却听杜十四接着说道:“一件衫喈。不过…”
他目光再次扫向全场,声音依旧平淡,却让所有人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
“我嘅人,就好似我呢件衫咁。(我的人,就好比我这件衣服。)”
“整污糟件衫,我可以换。(弄脏一件衣服,我可以换。)”
“但系,”他语气骤冷,眼中寒光毕露,“边个敢整亲我嘅人——”(但是,哪个敢弄伤我的人——)
“我手到砍鸠咗佢。(我就要他一只手来赔。)”
没有咆哮,没有怒吼,只有冰冷的陈述。但这比任何威胁都更令人胆寒!那小头目腿一软,差点瘫坐下去。
整个房间鸦雀无声,所有人都被这股冰冷的杀气震慑住了。
杜十四不再多言,微微颔首:“茶已经敬咗,话亦都讲完。呢餐我嘅,各位慢慢食。(茶已敬过,话已讲完。这顿我请客,各位慢用。)”
说完,他转身,带着石龙,径直离开了房间。从进来到离开,不过一刻钟。没有多余的寒暄,没有虚伪的客套,只有赤裸裸的警告和强大无比的自信。
他人虽离开,但那冰冷的警告和强大的威慑力,却如同实质般笼罩着整个房间,许久都未散去。
消息以更快的速度传遍佛山的地下世界。“天雷杜十四”的名号,伴随着海三饭店的这场“茶局”,真正树立起了一种令人敬畏的权威。所有人都明白了,那条线,绝对不能碰。
回到“天雷刺青”,石龙难掩兴奋:“十四,啱啱真系够煞气!(十四,刚才真是够霸气!)睇下班契弟,吓到脸都青埋!(看那帮混蛋,吓到脸都青了)”
杜十四脸上却并无得瑟。他知道,这番威慑能镇住大多数人,但绝对镇不住那个能操控“qY”账户的阴影。
真正的敌人,从未露面。他的警告,对方是会忌惮,还是会视为挑衅,进而采取更疯狂的反击?
风暴的眼,似乎暂时平静,但四周的暗流,却因此变得更加湍急难测。